我啊,從未想過,餘生之中,能夠再次與她在非夢境的場合裡相遇。
更未料到,失去齊大夫庇護以後,會於這樣虛幻荒謬的刺激之下爆發叢集。
顯而易見,空洞的心臟並不與想象當中一樣,會通過如此輕易的方式被縫補、填滿。
就好像人在丟失重要之物的那一瞬,直至找回之前的全部人生,完全是在「失心」的狀態下艱難過活著的。
後續出現的人、經曆過的事,無法取代曾經。
後續做出的努力、一切試圖忘卻ta的麻痹,無法掩蓋曾經。
所以啊,齊大夫說過,「情誌致病」、心病難醫。
心病,難醫。
——《病嬌妹妹·尾卷·夏終》。
敬啟。
…
…
“陸清。”
“陸清?”
“陸清…”
——
聲音飄忽不絕。
陸清大口呼吸。
伴著天旋地轉和視角扭曲。
努力睜大遍布血絲的雙目。
映入眼簾的,是冰冷的圓柱狀容器。
陌生而又讓人覺得突兀。
“?”
【氧氣瓶?】
看著那深青色矗立在一旁的醫用設施,陸清拚儘全力動了動身體,在眩暈與不適的衝擊下成功倒回了白色病床之上。
【啊……】
自己這是怎麼了?
宿醉斷片?
不,這可不隻是斷片,因斷片的後勁不會如此之大。
白色的環境,獨立的單間。
病房,病床,束帶,吸氧。
【真是安心又熟悉呀。】
陸清慘笑了下,無奈搖頭。
——叢集性頭痛患者又名“自殺式頭痛”,進入正式發病期後,半數以上的患者因無法忍受極致的痛苦而選擇終結生命。
而吸氧,便是突發重症後的最簡單粗暴的緩解方式之一。
壓痛、不治病。
“學長,你醒了!”
最先入耳的聲線甜美熟悉,
陸清尚能分辨,這是會在關鍵時刻伴在自己身邊的可愛小東西。
“啊…”
陸清以微小的動作點頭。
環視房間,可見急診病房裡除卻自己之外,似乎隻有兩人。
白星和高阪小姐。
很想開口詢問她們一些事情,但剛張開口卻發現,聲音似被什麼東西阻隔了,無法傳達出去。
陸清皺了皺眉,用力摘除氧氣麵罩。
抬手的動作嚇了白星一跳,
她不確定自己的學長到底是否清醒、做出的舉動是否支配於大腦。
“學長,你不要緊嗎?現在感覺怎麼樣?剛剛真的嚇死我啦……唉……我不知道,原來你的病情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明明醫生說過沒事的……”
事到如今,白星已經徹底明白,先前所見之人,便是一直存活在陸清記憶裡的「她」。
那日走在校園的放學路上,迎著秋日落葉,偷瞄著他失神。
他在想著什麼呢?
偶爾在課上也是。
聽歌的時候也是。
路過琴行時也是。
走路絆到腳時也是。
時不時的神遊天外,記憶力無法專注,
是在想什麼呢?
總也不開心,哪怕蘇靈使儘渾身解數,哪怕她放棄了其它一切全力以赴。
他還是很難微笑。
糖花也拚命過了吧?
雖然使用的方式或許偏激。
但可能,實現了短暫的忘卻效果?
治標不治本呢。
還有,小睦的禮物更是重量級,
換成任何男生,麵對這番心意,誰能保證不動容不獎勵?
可他還是,在混亂的漩渦中不斷在忙碌著、忙碌著,通過沒有半點閒暇的高密度生活來偽裝自己。
今天,紙已經包不住火啦。
雖然不知為什麼那個人是新的隊友,但從學長的反應來看,他已經……
【很難再痊愈了。】
“你在遇到「她」以後捂著右側頭部低吼了一聲,然後直接昏倒在琴房,表情痛苦。我知道你的病史,所以帶你來了三甲急診,叫了神經內科的主任過來看了看。吸上氧之後就緩解了很多,但這不是辦法。”
高阪未花走到病床前,歎息道。
“辛苦你了,高阪小姐。帶來麻煩實在抱歉。”
陸清有氣無力,似乎很是厭倦這樣的自己。
但也可以肯定,之前的一切並非幻覺,因幻覺中所見一切不會致病。
【我一直走得小心翼翼、一直在拚命保護自己。】
【夢裡夢到多少次都能瞬間識破那是夢境,然後帶著失落很快清醒。】
【但這次。】
這次是真實。
“不必道歉,錯的人不是你。”
高阪臉上有些無奈,幾度欲言又止。
“說說吧,為什麼學姐會找到她。你早就知道那個人是她,對嗎?”
陸清偏過首來,看著臉上滿是淚痕的白星,問的對象卻是高阪未花。
他伸出手撫摸著少女擔憂滑軟的小臉,等待著她身後之人給出答案。
“嗯。”
高阪糾結道:
“大小姐最初也並不知道那個人是左左,僅是因她實力驚人所以才單方麵的選中了她。而至於我為什麼會了解這些情況……”
“是因我曾在霓虹與她做過一段時間隊友。”
“。”
這下,
陸清清醒了。
如一抔冷水灌進顱頂。
“高阪小姐,你說什麼?你和她組過隊伍?”
“是的。”
高阪未花從懷中摸出一包百樂,取出其中一根,麵向窗戶的方向點燃。
背對著陸清說道:
“在她去到霓虹的第一年,她找到了我,並且提出「想要組一個可以用音樂描述回憶的全職業隊伍」這樣的需求。
我看了她的演奏視頻,認為她在彈琴時散發出的魅力無人能抵,於是頭腦一熱,答應了她。”
“……”
【是的。沒人能在zazaki的演奏當中不被吸引。這不怨你。】
陸清沉默。
“後來,她開始尋找一個影子。”
“影子?”
“嗯。”
高阪用力吸了一口爆珠,麵色複雜的給出了一組數據:
“麵了許多吉他手,有百萬粉網紅,有油管大觸,有全職音樂製作人,有高等院校科班天才,還有各式各樣的我認為不太會被其它隊伍拒絕的高顏值潛力股。但是呢,全都被她給否掉了。”
“……”
“當成一次性借用的合作工具,演完就拋棄,冷漠到讓人覺得匪夷。”
陸清麵色微動,想要起身。
白星將他輕輕扶起。
“然後呢?”
“然後啊。”
“然後她的性格越來越乖戾,她開始寫歌,寫原創。原創的內容裡,總是有一些我認為不是很和諧的音色。”
“像是錄音的切片,明明應該後期處理一下,她卻不願。”
“她開始尋找能複刻這樣聲音的隊友,”
“找著找著,很快,她放棄了尋找。”
“……”
“她開始說話變少,拒絕溝通和交流。”
“眼神變得更具攻擊性,明明是走在街上必定會被搭訕的可愛女孩子,卻讓彆人不敢再輕易靠近。”
“那時我認為,zazaki的內心深處似乎藏了些重要東西。”
說到這裡,高阪撣了撣煙灰,視線眺向高樓之下的車水馬龍——
“我決定離開的那天,是發現她病情無限加劇的那日不久。”
“病情?”
“嗯。”
高阪說:
“我借著分享女仆裝的名義去她家突襲,想要更深的了解一下她的精神狀態。那天她喝得不省人事。”
“我混進了她租的公寓,發現她的屋子混亂到不成樣子,而且最關鍵是,她的電腦郵件裡顯示,她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去學校上課了。”
“……”
“導師在催促她,同學在尋找她,她卻每天每天都在酗酒、吃藥,完全不顧隨時可能出現的掛科。
哦,她清醒時……或許在練琴寫歌?
對了,她的家裡除了bass,還有電鋼琴、小提琴和好幾把吉他。
吉他是schecter的nv係列和art的d係列。顏色是紫和原木。被擺在她的床上。”
“……”
陸清心裡狠命一緊。
【是我的同款琴。】
“如你所見,絕版琴特彆難找。但她摟著它們睡覺。”
“……”
陸清感到窒息。
胸口發悶。
心臟似在被什麼東西死命的攥住、向下薅拽。
感覺頭又要開始痛了。
“我還發現,她的學業一團糟糕。”
這時,高阪繼續說道:
“我走之前,她就已經收到重修通知了。”
“……”
“不如說,從最開始決定組樂隊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思就完全沒有放在學業上。
她做不完學校留給她的作業,哪怕她的琴技相當驚人。”
“她有著嚴重的心事,這些心事已經釀成了一塊又一塊無法被鏟除的大病,每日每夜徘徊在她的生活裡,陰魂不散。”
“我想要讓她清醒,讓她回到現實生活,至少把自己的人生大事處理明白,而不是主次不分。”
“於是我接下了這邊的offer,在沒有告知她的前提下直接辦理了護照飛到天海,來到了大小姐的身邊。”
“現在,大小姐正處於暴怒狀態,已經命令家裡三十多位女仆把左雨晴團團圍住了,甚至搖來了不擅勸架的家主大人的秘書小趙。”
“…………”
“她要質問左左,到底是對你做過什麼萬惡的事情,以至於你會產生這般猛烈的軀體化反應。”
【不行了,得起床了。】
陸清再也無心躺著,
想要即刻爬起來離開醫院。
高阪卻是突然回身,一把將他給摁回了床上,搖頭道:
“但是你放心好了,我已經給她留了後路,她不會被大小姐怎麼樣的。”
“真的嗎?”
陸清的眉頭深深擰起。
“嗯。人是大小姐找的,大小姐有一半責任。她雖然偶爾嬌蠻任性,但道理方麵是一定會講的。她從不占誰便宜,有一就是一。”
高阪掐滅煙頭,
“所以,現在你已經明白了,她在霓虹那邊,心裡麵住著的那個人,從未改變過。”
——
“她在尋找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