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蘇靈發現自己的哥哥好像不見了。
待得耳畔雜音褪去,易沉和林睦也全來到台下,她這才發現一絲異常。
“琉衣呢?”
“誒?她之前又跟我說,今晚要去ktv練歌!我本來也想去湊個熱鬨來著,但是她不讓我跟過去,嘻嘻……”
林睦嘻嘻哈哈,尚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易沉卻是往這邊瞄了一眼,然後又收回目光,笑著背起裝有各種設備的登山包,說道:
“我就先撤了。還有打工。你們聊。”
“嗯,辛苦。”
蘇靈目送著她離去。
背對著空曠冷清的操場,
眼神漸漸陰鷙。
——
……
車裡。
“哈哈,小姐能和小陸同誌單獨坐在一起,我可還是頭一次見哪。”
老鄭臉上藏不住笑意,把著方向盤在市區裡狂飆,就好像要甩掉身後一些可能存在的追蹤似的。
“姥爺,你就彆取笑我了。清前輩能給我麵子去店裡,我還求之不得呢。”
琉衣將小臉彆向窗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說實話,現在她的心臟還在咚咚狂跳。
畢竟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拐走了「他」,冒著隨時被隊長大人斬殺的風險,勇敢了這麼一次……
雖說到時有理由解釋,但很顯然蘇靈不會聽信這種藏有心機的解釋,隻會按部就班的執行懲罰。
琉衣已經不是當初懵懵懂懂的琉衣了,
她十分清楚,在蘇靈麵前,任何解釋和掩飾完全等於徒勞,隻會暴露出自身更多的把柄和弱點。
——「蘇靈是無敵的」。
…
…
“琉衣,你沒事吧?”
陸清好奇的看向她,不知她那半露的香肩在顫抖個什麼。
“沒、沒事!清前輩,你……你渴嗎?要不要喝東西?我……我車裡有!”
她說話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那是一種麵對未知懲罰時才會出現的慌張。
看她這般模樣,陸清想了想,說道,
“確實有點渴了。拿瓶水吧。”
他不跟她客氣,畢竟想讓她彆那麼緊張,搞得好像在做些違背倫理之事一樣。
“啊好!”
琉衣如獲大赦,貓腰低頭,從座位的下方取出了一瓶類似礦泉水一樣的東西,雙手捧著遞給了他。
全程小心翼翼。
陸清接過,將之擰開,咕嘟咕嘟灌了一口。
海鹽味道,還蠻好喝。
但不知道為什麼,剛才擰開蓋子的時候,總感覺太輕易了,沒用什麼力道。
就仿佛它本身就不是被擰緊的,並非新品。
可惜,現在再想檢查瓶蓋處的塑料接口也已經來不及了,陸清不拘小節,沒太在意此事。
這讓琉衣的臉更紅了。
隱約有種做壞事得手了的刺激快感。
【嘿嘿……怎、怎麼會這樣呢……】
琉衣咽了口口水,捂著胸脯心臟,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狂跳。
噔咚、噔咚……
雖然剛剛不是故意的,但確實,琉衣拿錯瓶子了。
拿了自己喝過一口的海鹽水。
因這一口的飲水量如同小貓,所以根本看不出水位線的下降,與滿水無異。
要知道,歌手喝水,往往潤潤喉嚨為主,很少大口灌入,甚至乾杯。
那樣對於舞台演唱並不是很好,容易埋下伏筆,就像模特吃飯也不能吃太飽,一個道理。
此時此刻,車輛平穩前行著。
陸清打算跟她聊聊平時在隊裡的事情。
主動打開話題道:
“琉衣。”
“嗯…?”
她神情一凜。
“你和蘇靈她們組隊,平時玩得開心嗎?”
“!開心,開心的……特彆開心……”
“是嗎?”
“嗯!真的!”
琉衣驚弓之鳥般用力點頭。
“那,排練時候的壓力,會不會很大?”陸清接著問道。
“啊…這個……”
“畢竟有老大和小睦在,從技術層麵來講,隊裡的彩排標準必然很高。”
“是、是的。壓力確實有啦……不過我還好,已經很努力的保證不被隊長大人踢出去了……後麵也會繼續想辦法不給大家帶來困擾的!”
琉衣嘴上說出的話元氣滿滿,實際的表情卻寫滿了不確定性和焦慮不安。
陸清看在眼裡,若有所思。
其實再遲鈍也能想到,到底是什麼人,才能在鬼才易沉、天才林睦、極端蘇靈的“愛撫”下完好無損的活到今日而不被踢。
琉衣這種軟軟乎乎的精致小學妹,能存活到這時,還真就挺令人大開眼界的。
會讓陸清覺得,她小小的身體裡蘊藏了太多的潛能,如果仔細開發,或許還會開發出更多的驚喜。
“嗯。”
他說,“其實,你這幾次的進步我都看到了,每一次的突破都要比上一次還巨大。
這不禁讓我想到,背後的你一定也是非常努力才有可能跟得上阿易她們的腳步的。至於為什麼……因為我是過來人。”
他選擇用自己的方式鼓勵她。
“欸…?前輩……”
琉衣想要說些什麼,卻聽他繼續道:
“我曾經呢,也像你現在這樣,組建了一個自己的隊伍。但那隊裡隻有三人。其中一人便是阿易。”
“!”
她側耳傾聽。
“我當時學琴不久,是真的喜歡,也算得上努力,課程方麵也沒少報。不說像富家子弟那樣跟多貴多貴的老師學吧,但至少也還算幸運,遇到了真正願意教我東西的老師。
可在阿易和另一個隊友麵前,我依然什麼也不是。”
陸清看向窗外,輕聲回憶:“哪怕我在這些老師們身上學到一身本領,並且構建起了自己的「音樂觀」。”
“「音樂觀」嗎……”
琉衣眨著眼睛,雙眸發亮。
“嗯。”
他簡單解釋,“就像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一樣。我,擁有了自己的「音樂觀」。”
“它穩定,均衡,吸收精華,淘汰糟粕。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個人技術的提升,不斷更新迭代,不斷進化蛻變。到最後,定格成我現在的音樂審美。”
“原來是這樣…”
琉衣若有所悟。
“你知道,每個人的音樂觀都各不相同,兒時從幼兒園播放的兒歌、童謠起步,家裡若不刻意灌輸,那便是一個零基礎的審美,從零開始變形。”
“是的。”
“小學時呢,有了學校廣播,有了最基礎的通信設備,可以欣賞到社交軟件強行喂給你的一些音樂,並且很容易對未定型的音樂審美造成禁錮與鉚定,形成音聲繭房。
好在那時,我有老師引導,得到了還算順利的教育,直接繞過了流行和民謠,跳進到了古典。”
“古典哇……”琉衣眼神發亮。
“嗯。古典音樂陶冶情操,這個誰都知道。
而古典音樂裡,無論是鋼琴還是吉他,都能讓琴童的指法基礎做到最好,遠遠高於野路子玩家。
借此機會,我繼續往上爬,在初中時期,開始聽歐美音樂。”
“因手中琴屬西洋樂器,那邊的大師又數不勝數,很適合遇到瓶頸時來突破自己,吸收新的高精尖東西。
所以我輾轉許久之後,又跟隨著另外的老師學了不少這之間的技法,兜兜轉轉,從bes到硬搖滾,從硬搖滾到朋克放克,最後的最後,才於新的機緣巧合之下,接觸到了霓虹acg。”
“acg!”
“嗯。”
陸清笑了笑,說道:“我這個人啊,喜歡安靜,不喜歡嘈雜。所以同齡人喜歡的重金屬啊、特彆躁的核類搖滾啊,我是玩不來的。聽聽還行。”
“哦哦!前輩,我也聽不了太重的,我感覺我心理年齡也挺大的嘿嘿……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我完全聽不了!我喜歡可愛電波係音樂~現在最愛聽jo!”
琉衣附和著說著自己的喜好,說話時柔和淺笑,目光之中似在憧憬著什麼。
“所以,你在學校裡很少有朋友,對吧?”
“…欸?!”
“acg音樂狂熱者,除了樂手,就是重度二次元。”
陸清的話犀利現實,無奈當中又夾雜著惋惜,“雖然,這類曲風每一首歌都會講述出一個故事,描繪出一個畫麵,闡述完一種心情,非常適合感性的人聽,但是,在這邊,我們一定也必定還是處於小眾文化的,畢竟它不符合囯情。”
“這、這倒是的。”
琉衣小臉一垮,可憐兮兮的點頭認同:
“我沒有朋友,也找不到同好。如果不是小睦前輩……我可能永遠也不會擁有自己的隊。”
“嗯。”
陸清難得微笑,“我也一樣。如果當初並不認識某個人,我便也一定還是自己一個人做音樂,一個人練琴,一個人玩,一個人做所有一個人能做的事。音樂觀更不會如此恒定。”
“前輩,那個人……是「花綠青」裡的zazaki前輩嗎?”
驀然間,琉衣問出了令他稍感意外的話。
“……”
他終於回過首來,正視向她:“你怎麼知道?”
“因為老大反複提到過,小睦也因她而哭過,蘇靈為了能打敗她,不顧手指滴血、弦上泛紅,還在努力向前狂奔,試圖超越她。”
“……”
陸清終於驚醒。
“琉衣,你說的這些,屬實?”
“當然。”
她用力點頭,“隊長說過,「鏡花」創立的初衷便是要治好哥哥大人的病。我雖然是隊伍的發起者,但大家的實力都實在太高了,也都認可著這項團隊目標……因此我……我就也必須要配合大家,輔助大家完成這項難度未知的任務……哪怕我……從未見過‘哥哥大人’……”
“…………”
陸清倒吸了一口涼氣。
終於明白,
蘇靈到底是在用什麼樣的狀態,去想儘一切辦法為自己而努力。
但是。
她在外界如此極端,甚至不惜控製琉衣……這對完全狀況外的琉衣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霸淩呢?
這樣的逼迫,將你的隊變成我的隊,將林睦化為己用,將隊規掌控己手,將老大立為殺手——
這種隊霸模式的經營,就這麼降臨在琉衣的頭上,每日每夜成為她的夢魘,【不努力就會死】……
陸清閉上雙眼。
用力深思。
車裡,鄭司機默默開車。
笑著不說話。
琉衣凝視著他。
貪婪的,如鯨飲水般,將身體無形前傾,
一毫,一厘。
凝視著他。
…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他忽然問道:
“這樣的隊伍,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
琉衣縮回身子,呼吸急促。
彆過臉去,無聲點頭。
“嗯,我已經很滿足了。我見到了哥哥大人,也知道了哥哥大人很好,是真正懂得音樂藝術、理解acg文化的人。我願意為了哥哥大人而歌唱,哪怕……哪怕……我……算了,沒什麼。”
“。”
陸清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這味道名為糾結,和曾經的自己那般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
自己麵對的,是“必定灰暗的未來”;
琉衣麵對的,是“無法爭取到的結果”。
當然,
她身上要香甜一些。
“……”
腦中閃過了生慶那天收到的蝴蝶結。
隻是聞了一口,
氣味便已刻入dna。
哪怕它後來被蘇靈搶走銷毀掉。
“好吧。琉衣。”
車上有外人,陸清不便多說什麼。
隻是在她明顯違心的答案之下,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我尊重你的任何選擇,但也希望你能直麵自己的內心,不要委屈自己做一些有可能後悔的事。”
“嗯。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的,前輩。”
“如果你能接受付出非人般的努力,最後隻是提升了技能,增加了幾個‘朋友’,那我會祝福你,在這樣的強壓之下獲得蛻變,並且得到蘇靈她們的認可。”
陸清說,“但我還是要講,任何「隊伍」裡,大家都應該融為一個整體。一旦你對於團隊的目標有異議,那麼無論表麵上怎麼試圖融入,彼此之間也還是會有‘心之壁’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我明白。”
琉衣香肩微纏,捂著小臉轉過身來,將蔥指輕輕彎曲,露出幾個縫隙,偷看向他,將話鋒一轉,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狐狸尾巴——
道:
“前輩,壓力或者重力,我都早已習慣。這些於我而言,全都是變強路上的一汩汩養分。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也選擇以「她」作為目標而全力以赴的話……
這樣,當有朝一日擊敗zazaki的時候,是否,我就也可以將自己的聲音刻入到前輩的「音樂觀」中,永遠永遠也不會被抹除了呢?”
“……?”
“前輩,真到了那一天,你……你會稍微、稍微近距離一點的誇讚我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