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過去。
天海市第一人民醫院。
普通病房裡,傳來兩名老人的閒談聲音,一男一女。
“哎呦,你說說,你這老家夥,腿腳那麼不利索,怎麼還三天兩頭的拎著瓜果來湊近乎…?
叫人看到了,說不定還以為俺老太這麼大歲數還跟當年年輕時一樣萬人迷呢,真是攆也攆不走…”
“哈哈,白老太太,我問問你,你家孫女,是不是處了個對象?
我沒彆的意思,我就是想吧,你家那個,可能是搶到了我家那孩子的小男友,咱們兩家撞車了。
這不,所以我必須得找個機會,來跟您嘮嘮嗑,咱們研究一下這件事兒它該怎麼處理。你可不能直接趕人哈。”
劉大爺穿著病號服,單手操控著電動輪椅,左邊扶手上掛著新鮮瓜果和黃桃罐頭,右邊袋子裡裝著老式麵包和早餐餅乾,完全是老年人們最喜歡在躺醫院期間收到的探望套餐。
——今天的老劉,不一般。
【高小姐給我下達的最新指令是「自主調查」。】
所謂「自主」,肯定是自由主動的搜集有效情報的意思。
【上次我被老兵油子逮到了,翻了車,這次要是再不表現表現,搞個重大發現,那就沒機會了。】
劉大爺明白,高阪的這個任務,或許是“最後一個任務”。
要是想繼續掙這錢,不豁出命拿出來點真本事,那就基本算是黃了。
“什麼?老劉頭,你家誰看上小陸了?你也有外孫女啊?我還以為你看著像個老光棍子,不可能有孩子呢。”
大爺的話果然引起了白奶奶的高度關注,雖然,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些許冒犯。
“……不是外孫女,是……算了,不重要,你快說說,你們家孩子的事吧。”
老劉將吃喝放在了白奶奶的床頭,過程中用的是偏癱患者的姿勢,每一個動作能多繞出七八個步驟,相當的卡頓且真實。
白奶奶看在眼裡,支起身靠在病床上,決定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老劉頭,彆的我不管,這小陸,那必須是我們家的,不能讓給你。
因為我就星兒這一個抱回來的孩子,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去付出一切的,這我要是讓給你家了,我們星兒怎麼辦?”
老太太毫不讓步。
“啊?等一下,你說,你孫女是抱回來的?不是親的?”
“當然不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我跟你講也沒用。”
“不不,彆,你先詳細說說,完事我再考慮讓不讓我家那個放棄,好吧?”
這是劉大爺近期在慢手裡學到的年輕人企業家們的神技——畫餅子,
效果是虛構出一種可能性,讓目標陷入對幻術的憧憬當中,隻往好了想不往壞了想,可以麻痹腦子。
不得不說,以此對付白老太,相當管用。
“好吧,那我就稍微跟你嘮嘮,我得讓你知道,什麼是先來後到。”
白奶奶理了理古遠的回憶,一點點將白星未曾告訴給陸清的故事全盤托出——
“星兒吧,是我從教堂裡抱回來的。”
“!教堂?”
聞言,劉大爺立刻拿出了個本子,動作完全不似方才偏癱時的遲緩。
“對,那是一個暴雨天,我記得清清楚楚。”
老太說,“我們村最近的縣城裡啊,有一個破敗教堂。是很多年前,一夥兒打西邊的傳教士來建設後,廢棄在那裡的。
後來,一個流浪老頭把那地方收拾了下,作為他的住所,也是縣城裡唯一的一處「收容所」來使用。
當然,他也保留了教會的一些用處,比如,每周都會對外開放一次,讓社會上一些人前去做禮拜。
久而久之,大家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神父」。”
白奶奶搖了搖頭,訴說著相當深刻的經曆——
“神父呢,心善,特彆善。
遇到什麼流浪的貓貓狗狗啊,都不忍心看它們餓著,
於是能收留的就全都收留了,用的是信徒們投進捐贈箱的錢,
不多,但勉強足以過活。
他那個地方我去過兩次,我印象裡,都快成為動物園了……
那花鳥魚蟲,黑貓白貓,是一個都不少,
甚至呢,他還在外邊不知從哪撿了三個孩子,
一男孩,兩女孩,並且堅持到將他們拉扯至兩三歲大。
直到完全的養不起了,他這才向社會人士求助,想看看,有沒有人願意去收養他們。”
“我啊,就是那時候,從村子的熟人裡知道這件事,並且決定去看一眼的。”
白奶奶坐起了身子,抬起枯槁的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劉大爺拿著老式鉛筆,在便箋紙上寫寫劃劃,時不時還變出個橡皮蹭上幾下。
“老劉頭,我不知道你家兒女條件咋樣,但是我呢,一直是住在鄉下,一個人,也沒有老伴兒,也沒養貓狗,所以非常沒意思,連個說話的人兒都沒有。
我得到消息後,就尋思去領養一個孩子回來,畢竟孩子能陪我說說話,哪怕我這條件不好,我也可以供她上完高中大學,至少比沒人管要強上不少。”
“那確實。”劉大爺連連點頭。
“於是吧,我就在訂好的日子裡真去了,當天,還有兩個彆人也去了那個老教堂。
其中一個,穿的西裝革履的,像是個文化人,而且一看就是城裡人;”
白奶奶說,“另一個,是個女的,花枝招展的,比俺年輕時候還要俊,我感覺她都不止是城裡人了,那金色的頭發,像是歪果仁。”
“啊,也可能是染的。”老劉插話道。
“哈哈,然後吧,當時的情況比較複雜。
我去了才知道,神父不是不想養這三個孩子了,而是聽門口圍著的人說,他得了肺癌,晚期沒救了,是不得已才要給孩子們尋個好人家,那一天,我感覺他都咳嗽得要死了。”
白奶奶搖了搖頭,似乎對於這樣善良的老人會迎來這麼個結果而感到不平。
“在他麵前,那一男一女一直在爭吵。”
“我尋思,不就是來抱個孩子領回去養,有什麼可吵的?”
“後來我知道了,那男的,想要那個女孩兒;
而那女的,想抱那個男孩兒。”
“女孩兒呢,是三個孩子裡看著最成熟也最聰明的,其他倆孩子都在哭,就她不哭。
她當時也就三四歲吧,但她給我的感覺,是那種……我可能養不了她的感覺。”
白奶奶實話實說,“女的想要那個男孩,這個聽起來沒毛病,但我當時在場,我看那女的心術不正似的,那個表情,就好像要把孩子養大之後,搞些違法犯罪的事情一樣。你說,這絕對不太好吧?”
“!咋還有這樣的人!”
老劉聽著也覺得不爽了,“怎麼能對孩子有想法,她這樣遲早得進去我跟你說。”
“對啊,那神父也看出來這一點了,所以神父說,‘你們要想領走孩子,可以,必須交換一下,陸先生領走男孩,蘇媚小姐領走女孩。要麼,就都彆領,我另找其人。’”
白奶奶繼續講述,“他說完,男的皺了皺眉,然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那個女的,說,‘你要是有朝一日養不起了,可以聯係我,把這孩子送我這來,我可以一起養’。”
“女人沒收那個名片,隻是把那名片翻了個麵,用口紅當筆,在上麵寫了個聯係方式,說‘你如果不小心進監獄了,可以給我打電話,我要是釣到神豪了,就去接他,我帶他出國發展’。”
“就這樣,兩人都抱走了各自的「孩子」。
我呢,我看那個一直哭的小女孩沒人要,我就最後一個把她給抱回來了,姓隨我,名字就取了個‘星’字,想讓她以後能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一些,耀眼一點。
哈哈,俺沒文化,你可彆笑。”
老太太說著說著,不知怎麼,想到白星就開始鼻尖泛苦。
“啊…”
劉大爺聽著聽著,似乎也覺得,這件事的複雜程度遠超自己先前所能猜想。
不禁好奇的追問道:“那後來呢,除了您家這位以外,另外倆孩子都還有消息嗎?”
白奶奶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輕歎一聲:
“我把星兒抱回我們村了,我聽隔壁村老太太說,那男人似乎不太喜歡那個男孩,於是就就近在那邊買了個大院,把男孩放養在裡麵,自己也不怎麼管,更很少回去。
臨走前,給了院隔壁鄰居家兩口子一筆大錢,告訴他們,替他把男孩供到初中以後,就可以不用管了。
現在啊,那一戶已經不在農村住了,我聽說他們帶著這筆錢,去城裡買房了。姑娘也在市區被安排了個好班兒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