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討厭了。】
【又一次的，被討厭了。】
——
長廊內隱約傳來的鋼琴聲飄飄蕩蕩。
林睦的小臉上麵無表情，跟隨著高阪未花走在昂貴的紅毯上。
“二小姐，你和那位叫陸清的男士是怎麼認識的？”
高阪好奇問道。
“啊…”
林睦不打算說，也不想再去加深不好的回憶。
區區一個客人而已。
隻是，
一個客人而已…
就算不那樣做，他也不可能再來的。
一定是這樣的。
林睦想著、想著，倔強說道：“誰認識他了？海王罷了，一天換一個對象，不就是長得還行嗎，搞得好像誰很在乎他似的，切，這樣的人以後早晚被柴刀。”
高阪：“？”
理解不能。
但能隱約察覺出，二小姐似乎是對剛剛那個男的有點興趣。
不。
是很濃厚的興趣。
【罷了，抽空調查下吧。】
就當是替大小姐查查也好。
她心裡這樣想著。
——
二人繼續走在被大理石裝潢圍繞著的高檔環境內部。
osse鋼琴體驗館的空間並非常態。
與其說每個經曆過聲學裝修的試琴室昂貴特彆，倒不如說整個半個大平層的格局都是為了這些鋼琴量身定製。
沒錯，
一百乃至幾百萬的三角大鋼琴，值得擁有自己的專屬屋子。
此時此刻，空間感和混響聲場最好的琴房內，慕夏大小姐十指翻飛。
行雲流水的旋律如同海平麵上的飛鳥，一群又一群翱遊在藍色的天際線，
俯衝回還，自在悠然。
可以聽出，今天她演奏的曲律向往藍天。
“啊…”
“姐姐在練“藍二乘”嗎。”
背靠在琴房門口，林睦阻止了高阪小姐那想要開門的動作，示意她等到慕夏彈完整曲再進入房間。
——不乾擾或打斷美妙養耳的旋律，是高素質樂手之間的最基本禮儀。
“高阪姐，你先忙吧，我待會兒自己會進去的。”
“好。15分鐘後我在門口等你。”高阪未花說道。
“嗯。”
林睦目送著全能經紀人離開長廊，自己則默默掏出了手機。
手機殼背麵印刷著的是四位二次元搖滾少女。
利用閒暇時間，林睦將手機翻麵，
一邊欣賞著姐姐的韻律，一邊解開屏幕，熟練的點開抑雲音樂，找到自己每日必會在早中晚查看三遍的列表唯一關注音樂人——
“音辭”。
“唉。”
她輕輕一歎，垂頭喪氣。
“果然還是沒消息嗎。”
少女目色黯然。
三年了。
音辭桑還是沒有發新曲。
每天都在等，每天都在等。
早上等，晚上等，蹲在廚間的冰箱門前，對著雙開門過後撲麵而來的冷空氣等。
沒有新曲。
沒有動態。
沒有說明。
隻是將曾經那個叫做“音晴”的id修改為了“音辭”。
從此銷聲匿跡。
“啊。”
少女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
可以看到，音辭的最後一首原創曲停滯在三年前的冬季。
【這首曲子的靈感來源於冬末的大雪。】
【很久以前就想創作一首關於雪的曲子。】
【今天終於有幸看到了她在陽光下飄零的樣子。】
【那種曇花一現的美感很難用語言來描述。】
【本曲選用鋼琴、八音盒、古典吉他作為主要配器來刻畫朦朧的旋律，作曲編曲全由音晴一人完成，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曲目介紹清晰簡明，仿佛撰寫於昨天。
林睦目光黯淡，攥緊另一隻手握拳，就連姐姐演奏出來的藍二乘都不再能夠治愈自己心中的孔洞。
或許有人會問——
【親眼看著一名默默無聞的音樂人從無人問津變成萬粉大神、寫出的曲子完成度越來越高、對作品注入的靈魂越來越深刻到底是什麼體驗？】
林睦描述不清。
但她唯一的感受，就是揪心。
這種揪心源於最仰慕的他，於最該前行的路上戛然而止。
沒有任何音訊。
沒有任何前因。
“唉。”
說起來，自己到底為何才會選擇搖滾，選擇走上樂手的路線？
那些黑暗的年月，
媽媽離開世間的年月裡，是誰將黑色的心從一灘墨池中洗涮萬遍。
又是什麼，才能讓自己在孤身夜裡蜷縮在被子裡儘情哭泣？
哭到眼淚耗乾，
哭到釋放完全部的壞情緒？
可明明、明明已經擺脫了恐懼，明明可以一個人生活了，那用來填補內心之物，卻為何像是從未出現過似的猝然消逝，給人的感覺好像魔幻，好像一切都是虛假。
全都是虛假。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去哪裡了。”
“為什麼不再更新。”
“為什麼換成這樣的id。”
作為一個精通s的超強二次元bass手，林睦十分清楚，“音辭”代表的含義。
辭，在霓虹語裡是“放棄”。
，指roducer——icroducer，在音樂圈子裡，意為擅長使用vocaloid虛擬歌姬製作樂曲的音樂製作人。
當然，很多日係編曲大神也會以此自名，哪怕不用歌姬。
“…”
放棄了啊。
可是。
音樂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
真是……讓人心堵。
也真的……有夠不負責任的啊。
林睦默默退出抑雲音樂，點開了圍脖社交軟件。
打算再檢查一眼音辭的小號。
她循著關注往下翻，在最底部找到了id名為“音晴從不練琴”的一個非認證用戶名。
點入其中。
雖然帶著些許期待，每次都抱有些許期待。
然而真正看到那停滯於“三年前”的最後一條動態內容時，少女的心也似乎隨之一滯，原本的希望感值此一刻驟熄。
音辭：
【作曲編曲漸入佳境，想去京城尋李大師集訓學習混音。可是大師課好貴…來回的學費路費加起來也要8萬…而且隻有5天…啊…還是先攢錢吧。】
【啊…老師去了阿美莉卡啊…舉家移民嗎…？以後再想上他的線下課…似乎上不到了啊……】
【雖然有些茫然，不過還是入了aleund全套正版音源。嘻嘻，有質感的音色就是要比塑料音源強呢…當然，等到技術達到錄音級時，還是實錄電琴為妙。畢竟真實的樂器總是最好。】
…
林睦默默點擊了退出，表情複雜。
旋即，如同形成了手指肌肉記憶般，
又默默點開了壁站。
在壁站裡，音辭的頭像是黑色二次元抑鬱少年，粉絲隻有幾千個。
但是錄製過的演奏視頻卻有好幾百。
每個視頻代表一個不同的曲子，全都是acg、日搖、jo風格，當然，也包含了不同的樂器。
木吉他、電吉他、指彈、彈唱、lo、原創、改編、翻奏、扒帶、編曲工程……各種各樣的視頻遍布空間，唯一的共同點是全都不露臉。
這些視頻，林睦早已不知看了幾千上萬遍。
對她而言，閉著眼睛都能聽出音辭的手癖、音辭演奏出來的音色細節。
哪怕僅僅通過吉他的觸弦角度，都能將他完全分辨。
隻可惜……
“怎麼會有人三年都不上線啊。”
“三個社交賬號全都失聯什麼的，好過分，好過分啊……”
少女揉了揉眼。
深吸了一口氣，將右上角的小信箱圖標點了開。
有自己曾經收到過的——他的留言。
【感謝關注，琳，你的問題我已收到。關於bass入門需要演奏的曲子，我不建議你選擇b，除非她是天才。】
——
【琳，你錄製並發來的東泰ver我認真聽過了，e這條路線，沒人比你更具備bass手的潛質。】
——
【琳，你的苦惱我已仔細閱讀，事實上，在一個樂隊當中，成員之間的分歧非常常見。選曲、練習、排練花費、壓力怪的言語、演出時的失誤、設備的損壞等，統統都是可能會發生的問題。
不過不要緊，任何團隊若想產生羈絆，都需要時間和人品的沉澱。
我想，你隻是沒有真正找到適合自己的隊友而已。加油。】
——
【琳醬，你說什麼？你把你的成員們都開除了？？單方麵開除？？？
你還噴了她們？
說她們菜？？？？】
——
【琳醬，你果然越來越強了，我已經看到你在最新ver裡的精彩表現了哦。連“若能化作星座”都拿下了，看來s於你而言也已不是問題了。
你將達到下一境界，thenextlevely，享受音樂吧，enjoytheacg。加油。】
——
【哈哈，琳醬，你居然也已經意識到一個優秀的樂手遲早會變成設備發燒控這件事了嗎？看來你條件真不錯呀，真讓人欣羨。】
——
【啊，關於效果器的問題，雖然bass不需要太華麗的矩陣板，不過，vivie家的袋鼠壓縮我還是有必要推薦給你的，顆粒感很足，並且超級日係。】
——
【可以的，琳醬。你的提議我已考慮。如果我有靈感製作下一個新曲，貝斯的實錄部分一定會找你的。到時候我會邀請你去錄音棚，然後在新e的頂部標上你的名字。一起期待吧。】
“嗯。”
雖然每天要讀好幾十遍。
雖然自己曾經一口一個前輩的叫著對方，
次次有回應，次次有耐心，次次都能迎來溫和的鼓勵。
可不知從哪一天起，
音辭消失了。
雖然沒有注銷全部賬號，但是，他就像淹沒在深海當中，沉默並且不再回複任何問題。
——
【前輩，前輩？你在乾嘛呀，可以陪我語音嗎？】
【前輩對不起，是我不懂邊界感，你彆不理我……我錯啦。】
【前輩，你生我的氣了嗎？為什麼三天了都不回複？】
【前輩，我可以去找你嗎？】
【前輩，我想見你。】
【前輩，你在天海吧。】
【為什麼消失了。】
【為什麼不說話。】
【前輩討厭我嗎。】
【厭煩我了嗎。】
【前輩。】
【前輩。】
【回我。】
【前輩。】
【求求你。】
【回我。】
【回我吧…】
【前輩，彆不理我。真的。求你了。】
【前輩，我真的錯了，我不能沒有你的回話，我好難過，我睡不著，我好難受。】
【前輩，如果我有哪裡讓前輩討厭了，前輩可以直接告訴我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挽回前輩…求求你理我一下吧。前輩。】
【前輩，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你說會邀請我錄歌是假的。】
【你騙了我。】
【你是個騙子。】
【你推薦給我的vivie我買了所有，你歌單裡的紅心我全都練了。】
【我一直想著，想著等到自己真正強大，邀請前輩做我的隊友。可是前輩你卻這樣對我，你卻狠得下心這樣對我！！！！】
【前輩，你是不是怕我。】
【前輩？】
【前輩阿。】
【我重新考古了你壁站的所有視頻還有抑雲的，每次聽都會有不同的感受。】
【你也很難受的，對吧。】
【你翻奏的曲子都很eo啊。】
【ol74的呼吸，被前輩演奏出了窒息的情緒。前輩想傳達的情緒，我有接收對嗎。】
【前輩，你在逃避吧。】
【你很害怕吧。】
【前輩，雖然我沒辦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我知道你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有多不易。你是把所有情緒都融入到了曲子裡，我說的對嗎？】
【難過時彈琴給自己聽，錄自己喜歡的歌給自己聽，睡不著時放自己的曲子給自己聽。】
【你的曲子，都是在給自己寫的。】
【你在為自己創作。】
【你想治愈，你自己。】
【前輩，我已經理解你了。】
【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麼。】
【你的曲子我聽了三千多遍。前輩，我完全理解你了。】
【我會等你的。】
【我會等你回來。】
【哪怕前輩再討厭我，再畏懼我，我也依然會留在這裡，等著前輩的。】
…
已發送消息剩餘：999+
琴房的藍二乘曲近尾聲。
麵無表情的林睦忽然抬起頭來。
仿佛手機裡發送出去的那些消息根本不是出自己手一樣。
微仰小臉，如酸欠少女般，自語嘀咕道：
“…說起來，音辭的身材，跟剛剛那海王有點像啊？”
隻見她抿了抿小嘴，伸出一根滿是硬繭的左手手指，撫著自己薄薄的嘴唇，反思道：
“是我幻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