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趕忙順著位置往下溜,看向炮手。
炮手的胳膊上紮著繃帶,但是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用處,繃帶濕透了軍裝之後又濕透了繃帶。
炮手的臉上全是血,隻有嘴唇一片慘白。
他的呼吸非常微弱,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仿佛剛剛操作主炮已經用光了他的力氣。
他盯著王忠,右手顫抖著抬起來,指著胸口的口袋。
王忠會意,趕忙伸手打開口袋的扣子,從裡麵抽出占滿鮮血的信紙。
在各種影視劇裡,他經常看到這樣的場景,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親自經曆一次。
手中的信紙仿佛有千鈞重。
炮手:“阿格蘇科夫,克魯根大街43號,阿列克謝耶夫娜……”
斷斷續續的說完之後,炮手的手就滑落到地板上。
王忠也不知道這位阿列克謝耶夫娜是他的老婆還是他的母親。
王忠甚至不知道這位炮手到底叫什麼,在記憶可循的範圍內,自己從未問過他們的名字。
不光炮手,裝填手的名字他也未曾知曉。
一種巨大的愧疚攫住王的心臟,仿佛他做了什麼虧心事。
知道名字的話,至少可以好好的向他們告彆。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爆炸驚醒了王忠——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戰鬥仍在繼續!
王忠拉高視野,確認剛剛的爆炸好像是敵軍坦克發出的。
進村的八輛坦克已經被擊毀了兩輛,而且這兩輛都集中在一條街上。
王忠順著大街一路往東找,果然看見葉采緬科修士的小組正在轉移陣地,彈藥手扛著最後一發神箭。
一發信號彈升空,是普洛森的軍官打的,用途大概是指示神箭來襲的方向。
緊接著看到信號彈的普洛森步兵就開始布設煙霧,阻斷神箭小組的視野。
王忠這時候覺得這些訓練有素的敵人真是太可惡了。
必須得想個辦法把敵人剩下的坦克乾掉,然後422車組就能像之前一樣,清掃缺乏反坦克火力的敵軍步兵。
而要讓422號車動起來,需要炮手。
王忠第一時間想到是自己當炮手,但緊接著他就想到了敵人驚人的熟練度,自己這初出茅廬的家夥當炮手,怕不是要害了全車人。
經過訓練的人有肌肉記憶,就算很慌亂身體也會根據肌肉記憶來做,王忠則完全沒有受過訓練,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操作坦克主炮。
他忽然想到在回憶錄裡看過,說坦克手什麼位置都要熟悉,不然最後當不成車長。
於是他問:“駕駛員,你會操作主炮嗎?”
“不會!而且我要開車!”
王忠想起來,自己看的那個回憶錄是奧拓·卡裡烏斯的回憶錄,說的是德軍坦克手需要是全才,什麼位置都能打。
另外這不是地球,安特帝國的坦克手顯然沒有那樣的要求。
王忠不死心,又問道:“機電員呢?你會不會操作主炮?”
沒有人回答。
“機電員?”
“他也犧牲了。”駕駛員低聲道,“車上就剩下我們幾個了。”
王忠愣住了,他原本以為422車組運氣很好,被正麵命中隻是死了個裝填手。
合著其實全車死剩下駕駛員和作為車長的王忠了。
強烈的失落和悲傷一下子灌滿了王忠的胸腔。
他終於體會到什麼叫戰友情誼——儘管他完全不知道那些逝去戰友的名字。
於是他輕聲默念:“你們的名字我尚未知曉,你們的功績與世長存。”
但是仗還是要打的,短暫的默哀之後,王忠喊:“有沒有人會操作大炮?”
步兵們都沉默以對。
這時候一直聽從王忠命令的那位士官說:“還是放棄坦克吧,我們都看得出來它的狀況糟糕透了。”
王忠:“不,它還能開炮,它是好樣的,隻要有炮手就還能戰鬥!”
“可是我們都沒有接受過相關訓練,讓我們開拖拉機還行,開車湊合,坦克……”士官搖搖頭。
王忠咬著嘴唇。
他還不願意放棄,就算不能使用坦克的火炮了,也一定還有什麼可以用的——
突然,他想到了。
王忠:“發動機!敵人很重視無線電通訊,他們肯定知道我們用發動機騙了一波。所以他們會格外注意發動機的聲音!”
說著王忠看了眼俯瞰視角,這時候敵人步兵釋放的煙霧進入他的眼簾。
王忠:“還有煙霧!中士!還有多少煙霧彈?”
士官答道:“還有很多,伯爵大人。另外我們還繳獲了一具完整的噴火器。”
王忠:“那就是這樣了,我給你們一個任務,立刻沿街釋放煙霧,讓煙霧吞沒整個村子!”
士官:“機槍火力不就沒法發揮了嗎?”
“不要緊!這個作戰的核心是利用敵人對我們的恐懼!”
士官:“恐懼嗎?閣下?”
王忠猶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摧毀這麼多坦克之後敵人有沒有恐懼422號車,要是沒有就完蛋了。
但是,總得試一試。
敵人現在有坦克直瞄火力支援,機槍打不了一梭子就要換地方,不然就要吃50毫米的大個水果。
而且煙霧布設之後,說不定可以再次發動刺刀衝鋒。
下定決心之後,王忠命令道:“布設煙霧,扔完手裡的就從敵人屍體上找。讓煙霧布滿整個村子!快!”
士官敬禮,轉身開始執行命令。
王忠長出一口氣,雖然不知道這個辦法靠不靠譜,但總算是有了個辦法。光是這樣就讓他感覺輕鬆不少。
他摸了摸裝了炮手的信的口袋,輕聲念道:“阿格蘇科夫,克魯根大街43號,阿列克謝耶夫娜。”
理所當然的,王忠不知道這個地方,他也沒去過阿格蘇科夫,聽說好像是安特帝國這個地區的首府,現在整個西南方麵軍總部就設置在那裡。
隻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去到這個阿格蘇科夫。
說不定這就是自己穿越之後最後的時光了,以普洛森鬼子的殘暴,自己多半活不下來。
王忠正想呢,忽然看到遠處騰起煙霧,自己的計劃正有條不紊的執行。
他打起精神:“駕駛員,轟油門!”
現在就看能不能嚇唬到這些普洛森人了。
實在不行,借著煙霧的掩護撞上去也行。
我自己的坦克,就是最後一顆炮彈——外來人王忠如此想道,絲毫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仿佛也記不得最開始定下的保命的目標。
————
史裡芬少校看著上佩尼耶村騰起的大量煙霧,眉頭擰成了麻花。
參謀長放下望遠鏡,神情緊張的說:“敵人喜歡放煙霧然後刺刀衝鋒!之前就是!”
351團團長弗朗茨少校說:“我軍又不怕肉搏戰。”
“不,少校閣下,”戰鬥群參謀長轉向弗朗茨,“敵人敢於這種情況下刺刀衝鋒,肯定是投入了預備隊。我們已經損失了半數坦克,步兵傷亡也很大,繼續和敵人的預備隊肉搏對我們不利!”
史裡芬少校咋舌:“敵人……還有預備隊嗎?我們進攻到現在,還沒有遇到有預備隊的守軍。而且這個村莊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村莊啊!他們會放這麼多軍隊防守嗎?”
參謀長:“這裡有神箭部隊,還有王牌坦克車組!那個坦克車組已經消滅我們八輛坦克了!”
史裡芬少校抿著嘴,而弗蘭茨少校則看著他,一副“你決定”的表情,史裡芬總覺得這個老容克貴族在等著看自己笑話。
終於,史裡芬少校看了看太陽,說:“繼續打下去就要夜戰了,夜戰對熟悉地形的防守方有利,撤退吧。讓迫擊炮部隊再釋放煙霧,掩護部隊撤退。”
————
王忠疑惑的看著撤退的敵人,心想什麼意思,真的被引擎聲嚇走了?
不至於吧?
肯定有彆的事情發生,難道他們的國王也下令停止進攻原地休整?
就算真是這樣,這和上佩尼耶這個小地方有關嗎?
不管怎麼樣,敵人撤退了。
士兵們從最初的錯愕,專為狂喜。這一次沒有烏拉,取而代之的是慶賀劫後餘生的歡呼。
坦克裡的蘇芳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茫然的問:“怎麼回事?為什麼在歡呼?發生什麼事了?增援上來了?”
“不,敵人撤退了。”王忠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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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鐘後,夜幕已經開始降臨。
王忠站在村子中央的教堂旁邊,看著從坦克上拽出來的遺體。
唯一幸存的駕駛員其實也受傷了,背後插了好大一塊彈片,所以被送進醫院急救去了。
現在隻有王忠這個臨時車長在送彆他們。
更多的屍體被搬出來,送到教堂。今天兩場戰鬥,至少陣亡了兩百人,受傷的人不計其數。
葉戈羅夫來到王忠身邊,看了看地上的坦克手們,什麼話都沒說。
王忠主動開口:“報告狀況。”
“目前戰鬥部隊沒有受傷的人隻剩下一百零五人,算上你——您這樣的輕傷員,我們總共還有四百人可以戰鬥。”
王忠:“一個團就剩這麼點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