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打完電話這都一個多小時了還沒到呢,多大領導啊,也配跟尹書記和我師傅享受同一種專車待遇?”
張誠和謝虎山的大舅寇東漢從外麵走進來,屋裡的人頓時都看向兩人,張誠看向尹千峰
“我安排公社駕駛員開軋鋼廠的車去路上轉轉,如果陷在路上,能接過來,老寇手底下維修員也跟車過去了,如果領導的車真壞了,也能給修修。”
“老寇,快坐下,喝水,站裡今天沒事,等把領導伺候走,晚上,你,我,老張,再喊上那誰,電力的老韓一塊兒晚上在我屋喝點。”尹書記親熱的招呼著寇東漢。
馬老五更是站起身給寇東漢讓座“寇站長,你做我這,做我這裡。”
“東漢過來了,你農機站住的地方缺柴火說話,天冷,要是不夠燒彆湊合,讓你媳婦去我家柴火堆該抱就抱。”韓老狗看到寇東漢進來,臉上的皺眉也舒展了不少。
楊利民倒沒有三人這麼大的反應,隻是坐在原位和寇東漢笑著打招呼“寇哥。”
他理解為什麼尹書記,韓老狗,馬老五三人對寇東漢這麼熱絡,人家是真給受害者辦事,謝虎山這個犢子給這仨人偷摸兌巴豆水,老缺德了,他故意安排三人去了製管廠轉悠,在那把水給三人喝下去了,然後那邊工人把廁所都給占了。
再是領導,上廁所也沒有優先的道理,於是仨人跟兔子似的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車把玩命蹬自行車朝村裡跑,也就是製管廠離著村裡不夠遠,千鈞一發時,三人衝進了群眾家裡的廁所。
一堆中坪群眾有幸見到了三位領導同時急著上廁所,給大隊糞池增磚添瓦的英姿。
三人都不用找謝虎山當麵再問,這犢子打死也不可能承認,按照韓老狗的意思,喊謝虎山師傅張誠過去收拾這犢子一頓,尹書記覺得不行,師傅再親也是外人,下手有顧慮,他推薦寇東漢。
然後中坪群眾看完三位領導比賽騎自行車上茅房的第二天,又看到大隊長謝虎山當街玩了命朝前跑,後麵寇東漢拎著褲帶要抽他的畫麵。
“大舅。”謝虎山起身賠著笑臉跟寇東漢打招呼。
寇東漢跟尹書記說著自己的猜測“天冷,我估計可能打不著車的可能大些,維修員帶著工具箱去的,不是啥特彆大的毛病,應該當場就能鼓搗好。”
這邊還在等著的時候,外麵陳大麻子把一輛自行車踩的快要冒煙了,發瘋衝進了公社大院,他一個群眾,公社大院來的少,此時不知道謝虎山人在哪屋,隻能扯著嗓子喊
“領導來啦!虎三兒!出事啦!領導來啦!”
“領導來了他怎麼先得著信了?”謝虎山看到陳大麻子跟打了雞血一樣在院子裡亂竄,起身推門出去“領導來了,不是鬼子來了,你穩重點兒,咋的,領導進村讓你瞧見了?”
他以為是領導的專車進村,剛好被陳大麻子遇到,所以陳大麻子竄過來搶先報信。
此時屋裡的其他人也都走了出來,各自整理一下儀容,準備迎接領導。
陳大麻子抹了一下腦門的熱汗,對謝虎山用力點頭“讓我瞧見了!”
“可算來了。”尹書記鬆了口氣,人來了哪怕再難伺候,也總比一直乾等著的滋味好受些。
“你看著領導到哪了?”韓老狗對陳大麻子問道。
下一秒,陳大麻子說出了讓眾人當場石化的話
“蹬自行車來的,在我家裡呢,我怕他跑了,給他鎖屋裡,然後我報信來了!”
“你是海帶吃多了把腦子齁壞了吧?”謝虎山氣得扭過臉去“伱當領導跟你一樣騎鐵驢在十裡八莊沿街賣蝦皮呢。”
這年頭他還真沒見過上點歲數的乾部搞微服私訪這一套,年輕乾部倒是有可能騎自行車下來,主要是年輕乾部也不用微服,哪怕脖子掛工作證挑明身份,農民也不怕他。
尹千峰,楊利民,韓老狗這仨人的臉色卻當即一變,彼此對視了一眼,韓老狗對陳大麻子問道“什麼情況?”
“我正要鎖門走人,他騎自行車要口熱水喝,完了借著燒水的功夫說說話,要走了我問他是去哪,他說堯山來的,要去中坪公社……我心想壞了,領導也會武工隊這套,化妝偵察啊這是,完了我趁他一個不注意,把他鎖我家裡了,呐,這自行車都是他騎來的!”
“你怎麼知道他是領導?”尹千峰感覺自己心臟又開始有些難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劫難就是跑中坪當官。
張誠此時走過去熟練的看向自行車鋼印,普通老百姓看不懂這些鋼印號,他能看懂,看完之後就朝尹千峰點點頭“堯山市裡的鋼印。”
“我隔著門嚇唬他,我說你到底乾什麼的,不說實話我們隊長給你上手段!完了他哭笑不得,說他叫左敬,從市裡過來農村轉轉。”陳大麻子說道。
尹千峰是公社一把手,市裡縣裡的各個領導名字記得最清楚,此時一聽陳大麻子說出的人名,腦子一轉,馬上就給出了答案“左敬,堯山地委內排名第十一,地委秘書長。”
“那沒事,乾部排名過了三,放屁都淡如煙。”陳大麻子本來都快嚇死了,此時一聽尹千峰說這家夥排第十一,那還怕個什麼勁兒。
這就跟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一個德行,聽聽,排第十一,這肯定是在政府都不得煙抽的人。
“兼堯山計劃委員會書記。”尹千峰又補充了一句。
雖然1978年之後,地委計劃委員會不再像之前那樣,對一座城市所有規劃都大權在握,物資,生產,經濟之類逐漸被剝離出去,歸正規單位負責,但那也不是冷落下來的普通衙門。
現在還是計劃經濟,隻要還需要計劃,這個委員會的存在就不可忽視,不然能讓地委秘書長兼任。
如果沒陳大麻子這一出,跟對方哭天抹淚來一場,搞不好真能得不少實惠,畢竟計劃委員會的領導,決定著這座城市的資源分配與傾斜角度。
最簡單的例子,如果領導看中坪確實可憐,滿大街都是光屁股沒衣服的娃娃,一時心軟,一句話就能讓布料堆滿供銷社,不限量賣給中坪人一批。
尹千峰搓了搓臉,看向謝虎山“這要是沒出這事,對這位領導哭窮倒是最合適不過,可惜現在人都被你們大隊的人都鎖上了,趕緊吧,想個主意把這事解決,你……這不是胡鬨嘛!哪有你們這麼乾的!國家對農村有政策!怎麼能這麼搞!那是地委領導!你當是公社乾部,低頭不見抬頭見能跟你開玩笑呢!小馮呢!把小馮喊來!無法無天!一群刁民!”
尹千峰突然調門漲高,聲音嚴厲起來,讓大夥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好在大夥反應也快,都沒有說話,反而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隻見一個穿軍大衣戴眼鏡的青年馱著個中年人,此時正從大院外麵進來。
陳大麻子看到後托架上的中年人,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小聲對眾人說道“就是他,哎,他怎麼跑出來了呢,鑰匙在我手裡呢,年輕人是誰,沒見過?”
“同誌,你們是哪來的,來我們公社找誰啊,我們今天……”尹千峰顧不上搭理陳大麻子,此時笑嗬嗬開口跟進來的兩人主動打招呼,語氣倍兒客氣。
“彆裝了,彆裝了。”中年人一片腿從自行車後座上下來,活動著身子骨,示意腦門冒汗的尹千峰閉嘴
“彆漲調門了,再漲我也知道你們都是一夥的,中坪公社尹書記吧?”
“是我,同誌你是……”尹千峰還想死撐。
對方哈了哈露在外麵的一雙手,用手指了指陳大麻子“你不聽見這位同誌說我叫左敬了嗎?我在大院外麵都聽見他說話了,你還能沒聽見,沒他帶路,我還真不知道公社該朝哪邊走,還得再找人打聽,這回省事了。”
“哎呀,左秘書長,縣裡通知說是他們開車陪您一塊下來,這消息也不知道是怎麼傳的,您怎麼,天太冷了,騎自行車容易凍著……”尹書記趕忙小碎步迎上去跟對方賠笑握手,握手時隻覺得對方雙手冰涼
“大夥一直盼領導下來看看呢,快進屋,這怎麼也不戴副手套。”
“讓群眾跟自行車一塊借走了。”左敬笑著說道
“中坪的群眾盼領導的方式很是與眾不同啊,我這幾天也走了幾處,就中坪印象深刻,一言不合就鎖門。”
“我正批判他們呢,無法無天,基層農民文化低,沒見過世麵……”
“行行行了,彆整詞了,尹書記,你行啊,這時候還能站在農民群眾那邊,替他們說話,立場堅定啊,我有些明白為什麼你能在中坪呆這麼久了,人心嘛。”左敬和尹千峰握完手,扭頭看向旁邊已經體如篩糠,聲淚俱下的陳大麻子笑著拍拍對方肩膀
“老哥,彆往心裡去,沒事,”
“領導,進屋吧,外麵冷,您抽支煙。”張誠取出牡丹遞給對方,想要先讓對方進屋由尹書記應付,給其他人騰出時間想注意。
左敬瞧瞧張誠,沒有邁步,但伸手接過了煙,笑著說道
“我的火柴給這位老哥點煙時,忘在他家了……對了,老哥,你家裡的爐子我給你封好了,下回鎖門跑之前,看著點兒火,也就是我懂生爐子,不然爐子滅了,晚上回家炕上多冷?”
眾人用恨不得能殺人的眼神看向陳大麻子。
牛逼炸了,陳大麻子,給領導鎖家裡不說,還t敢讓堯山計高官給你點煙?
估計堯山地委一把手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吧?
“謝謝領導,我估計我以後沒啥機會睡炕了,要不你帶我一塊走,救我一命吧?”陳大麻子被領導幾下輕拍,腰都快彎成直角了,此時語氣充滿絕望。
不是領導拍的重,是他現在已經不敢抬頭去看韓老狗,謝虎山,馬老五三人,尤其謝虎山看他的眼神,彆說給他黑紅榜記黑點,陳大麻子覺得謝虎山能把自己掛告示欄裡一直掛到死。
領導看向旁邊的幾人,把目光定在楊利民和謝虎山兩人身上
“老哥說大隊長是年輕人,這兩個年輕人,我估計不戴眼鏡的肯定是謝虎山同誌,戴眼鏡的年輕同誌斯文些,應該會講究方式方法,乾不出直接給自家大隊社員設立黑紅榜的勾當,我猜多半是公社團委的楊利民同誌。”
“領導猜的真準。”謝虎山這時候隻剩下尷尬的笑笑,把楊利民臉上的眼睛摘下來戴自己臉上“報告領導,我是楊利……”
“你是什麼你是!這時候還扯淡!”寇東漢在旁邊拍了一下謝虎山的肩膀,緊張的汗都冒出來了
“好好說話。”
按說外甥隨舅沒毛病,自己膽子是大,可再大也得有個怕啊,人家這麼大地委領導在旁邊看著,二杆子外甥還能一本正經拍馬屁兼扯淡……
“哈哈哈,謝虎山同誌很風趣啊,我這一路走來,發現中坪的路修的平整,拖拉機一大早出出進進好幾輛,這可不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左敬被謝虎山的舉動逗的哈哈一笑
“大夥農閒還真能有心情閒下來聊天說話,這說明中坪的基層工作做的很不錯,不然雖說是農閒農閒,但農民的心可真閒不下來,跟油煎的一樣,閒下來沒進項,這功勞,你舍得讓彆人替你領?”
“報告領導,我這是學雷鋒做好事,從不留自己姓名,既然領導認出我來了,又是功勞,那就不麻煩老楊了。”謝虎山在旁邊笑著說道。
左敬在尹千峰的陪同指引下,邁步朝著辦公室走去,笑得雲淡風輕
“嗯,你承認是大隊長謝虎山就好辦,走,咱們進屋,好好說說你讓群眾鎖門裝家裡沒人,還把我鎖屋裡這事。”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