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掌門睡下了,外麵卻鬨得沸沸揚揚。
謝斯南那樣大張旗鼓的一鬨,紙再也包不住火,不少人都知道百裡璟帶著人跑了。
百裡璟在鏡宗的地位超然,喜歡他的人可不止那十幾個,這消息一出,內外門不知多少人失手摔了杯子。
更有甚者,打探到了掌門門前。
傳話的弟子被掌門打發出去後,去給幾位長老傳話,在山腳下就被人攔了下來,他不敢亂說話,遇到問題就搖頭。
幾個等在外麵的弟子打探未果,又見掌門不打算去追回百裡璟,著急得跺腳。
有人一咬牙,扭頭就朝著一座孤峭陡立、和其他山峰相隔甚遠的僻靜山峰去了。
他們已經打探清楚了,將百裡璟帶走的那位前輩是晉國皇室的一位供奉,號胥元尊者,渡劫期後期的修為,在天榜上位列二十三,便是翻遍整個鏡宗,也隻有三位大能可以與之抗衡,除了亦仙尊和掌門,就隻有一位還在閉關的太上長老!
也不知謝斯南是有什麼通天的能耐,能請動這位為他做事。
不過當務之急不是好奇這個。
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把百裡璟平平安安帶回來。
掌門不管,其他長老沒有那個能力把人帶回來,那位深居簡出的仙尊總不能不聞不問了吧?
他可是小璟未來的師尊呢!
係統睡醒的時候,眼前模模糊糊晃過一個人影,墨黑的眉眼極其熟悉。
它翻了個身,肚皮朝天躺著揉眼睛,“主人?你在乾嘛呢?”
黑影倏爾消失,整間屋子空空蕩蕩。
係統揉眼睛的耳朵都被嚇飛了:“……人呢?”
“兔子。”冰玉碰撞的嗓音傳來,頭頂落下一隻手,纖細秀巧,骨骼玲瓏,矜貴又漂亮。
係統呆呆仰起頭,對上一雙黑紅色的眼睛。
“主人……不對,你是誰?我主人呢?”
“他閉關了,讓我看著你。”蓮花坐在床邊,手撐著床,小腿輕輕晃悠,好奇又小心地摸了摸係統的頭,喃喃自語,“……居然養了兔子,還沒有吃掉。”
係統被他摸得毛骨悚然。
這時窗外樹影晃動,蓮花話音倏地消失,緊接著,人也消失在房間裡。
在他看的方向,一隻金鳥撲騰著翅膀,小心翼翼落在樹梢上,借著繁茂的樹枝遮擋,偷偷摸摸往屋內看去。
係統:“?”
不等它問這鳥又來乾嘛,金鳥一看屋內沒有自己要找的人,興致缺缺收回視線,又撲騰著翅膀飛走了,留下頭頂毛發亂糟糟一臉茫然的係統繼續茫然。
它本以為人不在,可飛過那一池蓮花時,忽然又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它左右瞅瞅,就近落在了一株開得格外妍麗的蓮花上,轉著腦袋往水裡看。
一張冰白的臉靜靜沉在水中,似乎在睡覺,濃而長的眼睫安靜地垂著,隔著一層清透的水波,臉頰、交疊在小腹的手、外袍下露出一截的腳踝都白的仿佛透明,白發和輕柔的外袍一並隨水波散開,水藻一樣沉浮。
原來在這裡。
……好奇怪,它沒見過這個人,但就是覺得好熟悉。
金鳥沒想過他為什麼會在水裡沉著,兀自歪著脖子思考,連自家主人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人家都要把你烤了,你還來啊?”亦無殊找鳥都算得上熟門熟路了,一轉頭找不到自己的鳥兒子,就一路尋摸了過來。
“這麼喜歡他啊?”亦無殊虛落在一片蓮葉上,彎腰拍了拍鳥頭。
金鳥差點被他拍水裡去,煩躁地飛離了他,轉移到另一朵花上,鳥眼滴溜溜地怒瞪他。
“那你在這待著吧,我要出去一趟。”亦無殊直起身,一手搭在眉骨邊,悠然眺望著遠方。
金鳥順著他看的方向瞅了眼。
它記得那邊,好像是那個什麼……魔域的方向?
“噶?你要去魔域嗎?帶上我帶上我!我還沒去過!”
亦無殊兩指捏住鳥嘴,弧度優美流暢的下頜抬起,慢悠悠吐了倆字:“不帶。”
金鳥憤怒撲扇翅膀。
亦無殊眉尖一挑,把它翅膀也纏起來,打了個結,掛在荷花尖尖上,帶笑的眼瞼耷拉看著它,虛情假意地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噓,以後就是寄人籬下的鳥了,有點眼色,彆打擾人家修煉。”
交代完這句,他目光從水中那張臉上一略而過,蜻蜓點水一般,隻是微風細雨那樣掃過,沒有片刻停留,仔細理了理袖子,一步踏出,身影逐漸虛化,直至消失。
縮地成寸,一步萬裡。
他離開之後,蓮花才從虛空中走出,寬大的袍子罩著少年清瘦的肩背,下方露出的腳不著鞋襪,也不落地,一路輕巧地踏著空氣前行。
金鳥若有所覺,停下叫罵,轉過頭,可惜不等它看清來人,一片濃重的黑霧就將它包裹了起來。
“!是誰?誰暗算你爺爺!出來!”
蓮花在它身邊蹲下,黑紅的眸子裡滿是促狹的笑,惡劣地把它原地撥了一圈,再一圈,轉得鳥暈頭轉向,才停下手不再管它。
“翎卿啊……”他一眨不眨望著水裡的人,忽然俯下身去,幾乎趴在水麵上,隔著一層水波和他臉貼著臉。
一層池水隔開兩張麵孔,水麵上倒影出的影子互相映照。
鏡子裡沉睡著銀白的神,鏡子外媚骨橫生的魔窺伺著他。
蓮花伸出手,虛虛沿著翎卿的眉眼劃過,一點一點描摹,指尖點在翎卿眼角那顆鮮紅的淚痣上,久久才移開。
蓮花猝然笑起來,完全不似在翎卿麵前那樣天真模樣,眉眼靡豔得驚人。
他張開雙臂,一頭沒入水中,猛地抱住翎卿,化作一團墨黑融入了他的身體。
此時,正在行進中的馬車上。
馬車飛上天空,弟子們都被侍從帶到裝飾奢華的客房裡去休息。
不少弟子發熱的頭腦已經冷卻了,開始懊悔自己之前衝動之下說的話。
張旭之挨個用眼神警告他們,注意到謝斯南進來,忙迎上去,語氣熱絡道:“榮王殿下,這次真是麻煩您了。”
謝斯南瞥了眼其他人,不冷不熱挑了下唇,散漫接過侍女遞來的毛巾擦手。
“不麻煩,小璟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幾個人心裡有鬼,被他一看,不由心虛地埋下頭。
他們隻是宗門內不怎麼起眼的弟子,雖說身在內門,但也隻是幾位長老的記名弟子,在外門弟子麵前還能逞逞威風,但是在這位麵前就完全算不得什麼了。
近些年五大國的實力越發蒸蒸日上,和幾個強橫宗門的聯係日益緊密,各個皇室天才雲集,隱隱有和修仙界幾大宗門並肩的趨勢。
作為晉國的皇室子弟,更是手握實權的親王,本身又是和密宗鏡宗並肩的宗門之一的橫宗掌門唯一親傳弟子,謝斯南的身份不可謂不貴重。
而這樣一位身份尊貴的人物,卻唯獨百裡璟千依百順,哪裡是他們能質疑的。
謝斯南拿起自己的佛珠戴回手上,活動了下手腕,“小璟呢?”
“在裡麵休息呢,就是最大的那間房間。”張旭之說。
這是謝斯南的私人馬車,最大那間房屬於誰不言而喻。
他漆黑的眸裡綻開星星點點的笑意,朝張旭之一頷首,“知道了,你做自己的事去吧。”便朝著百裡璟所在的房間而去。
關上大門,又穿過兩道茶水間的珠鏈。
刺繡精美的手工兔毛毯一掀開,溫暖芬芳的氣流撲麵而來。包裹著金箔的雕花窗戶沒有打開,裡麵的人悶久了,就連空氣裡都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水果清甜。
特意裝飾過的臥室奢華又不失溫馨,地毯一概換成了雪白柔軟的兔毛和狐裘,床上鋪著淺色綢緞。
身量纖細的少年背對他而坐,脊背不易察覺地抽動,隱隱約約傳來抽泣聲。
“……小璟?”謝斯南心中剛升起的驚喜乍然消失,幾個大步走過去,“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誰欺負你了?”
說到最後,他眼中驟然爆開戾氣。
房間裡地毯鋪的厚,百裡璟沒聽到他的腳步聲,這才發現他進來了,慌亂用手背擦眼淚,白皙水嫩的臉低垂,躲避他的目光,“沒、沒什麼。”
這真是傻子才信了。
謝斯南緊挨著他坐下,強硬扳過他的肩膀,“你這樣子沒事才怪了,說!”
他皺眉,“是不是外麵那些人說什麼了?”
“不是!”百裡璟著急了,看謝斯南不信,濕漉漉的眼裡又溢出淚珠,“真的不是他們,是我!”
“你怎麼了?”謝斯南得知不是他受了欺負,語氣又柔和下來。
“我……”百裡璟聲音又弱了下去,悶悶地揉著自己的衣角,“我覺得很對不起大家,我這樣執意跑出來,實在是太欠缺考慮了,連累了大家不說,還要讓大家麵臨危險,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尤其是張師兄,還因為我得罪了長老,我都不敢想回去之後要怎麼辦?”
說著他又著急起來,委屈地怯怯道:“長老會不會……記恨我們呀?師兄當時情急,說話是不妥當,但他都是為了我……”
謝斯南聽得心中一片柔軟,這就是他的小璟,永遠這麼善良,為彆人著想。
這才是他該喜歡,該保護的人。
“沒事的,”他安慰道,“等這趟回去,我親自陪你去一趟鏡宗,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動你。”
“不!”百裡璟搖頭,死死咬著唇,把那柔嫩的唇瓣都咬出了血,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一把抓住謝斯南的手,“謝師兄,我決定了,我們不要去了!”
他的聲音不低,恰好張旭之不放心追過來,把他的話聽了個十成十,心中更是感動,顧不得其他,直接開口:
“不是的,小璟,是我們決定陪你去的,你不用自責!”
可惜百裡璟的態度比他還要堅決,把頭搖成了個撥浪鼓,拳頭緊握。
“不行師兄,比起我的名聲,我更不願意看你們受傷!”
張旭之還要說話,謝斯南看不得他們師兄弟情深,心裡煩躁,一把把百裡璟攬過去。
“行了,小璟都說不去了,聽不懂嗎,就非要惹他哭?讓他們原路返回。”
張旭之平時多在外門活動,素日裡也是眾星捧月,被這樣一嗬斥,臉色不大好,但偏偏麵前這個是他也得罪不起的人,隻能忍下氣出門。
謝斯南輕輕拍著百裡璟肩膀,“都聽你的,放心了吧?”
百裡璟收了抽噎,仰起頭甜甜一笑,“謝師兄對我真好。”
“知道就好,”謝斯南捏了捏他的臉,站起身,“你先休息,我出去安排。”
珠鏈碰撞,大門開合。
張旭之還沒走遠,謝斯南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的背影,蹙眉思考了片刻,招手叫來人。
“……讓人護送小璟去我在錦城的行宮休息兩天,其餘人,還有這些鏡宗的,讓他們跟我去魔域。”
他漫不經心吩咐。
“對了,找個和小璟身形像的人過來,讓人仔細著點,彆暴露了小璟的行蹤,那些魔修來者不善,就是衝著他來的,小璟要是出了差錯,我讓你們全部人陪葬。”
交代了幾句話,謝斯南有一搭沒一搭地掐著佛珠,轉身離去。
小璟的名聲決不能因為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沾上哪怕一點汙穢。
但他也不能讓小璟置身於這樣的危險之中。
“是。”暗衛跪地領命。
謝斯南滿意點頭,琢磨要怎麼返回去和百裡璟說這件事。
既不能讓他察覺,又能讓他乖乖聽話,小璟可聰明著,他必須得編一個……
“殿下!”一個侍衛急赤白臉急匆匆而來,“殿下不好了,我們迷路了!”
“迷路?”謝斯南一愣。
這馬車設有引路陣法,又有諸多經驗老道的車夫和修士護持,怎麼可能迷路?
“馬車繞回同一個地方三次了,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侍衛冷汗直流。
謝斯南眉頭緊皺,幾個大步走到窗邊,一把推開窗子,同時第一時間傳音給隨他一路而來的那位前輩,告知他出事了。
傳音還沒斷,他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白發蒼蒼的老者神情凝重,謝斯南沒來得及打招呼,他就一擺手示意他不用,兩人一起往外望去。
外麵不知何時已經變了天。
血月當空,暗紅色的天幕沉甸甸壓下,大地漆黑皸裂,延伸到看不見的天儘頭。
一株枯死的樹孤零零矗立在地上。
俊美無雙的男人懶洋洋倚靠在樹上,一條長腿垂下,黑衣穿得不甚認真,領口露出大片蒼白皮膚。
他偏過頭,拖著長長的腔調。
“久等諸位了。”
男子腔調端的散漫,“就知道你們要跑,專門走遠了點來這裡等,現在好了,你們不用商量怎麼跑路了。”
其他人聽到動靜趕過來的人不明所以,隻看到謝斯南臉色難看。
下方那男子抬起手,指間勾著絲線,下麵墜著一塊令牌,隨著他的動作晃動。
漆黑的木製令牌上隱約可見一瓣銀粉勾勒的蓮花花瓣,和一個翎字。
“在下伶舟桁,魔域蘅城城主,奉吾主之命,來取諸位性命。”
“雖然聽起來很過分,但沒辦法,”他手指一挑,啪地把令牌收回手中,殷紅的唇勾起,“完不成任務,我主子可是會弄死我的。”
“所以,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