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暗星稀,夜風微寒。
按漢時農曆,九月已經是四季中的季秋,即秋季的第三個月。
再過幾日,就到了十月入冬了。
雖說荊州偏南方,但夜間依舊能感受到寒意。
劉封緊了緊裘衣,在帥帳中來回踱步。
雖然該做的部署也部署得差不多了,但劉封並未因此而放穩了心。
整個襄樊之局,劉備一方麵對的是曹操和孫權的首次聯手。
北有源源不斷支援而來的諸營曹兵,東有浩浩蕩蕩強勢而來的數萬吳兵。
如今的劉封也是戰場老將了且有前世記憶,深知這戰場上稍有不慎就會全線潰敗。
必須儘可能的去思考細節,才有可能在逆境中謀得那一線的生機。
劉封在回想這一個多月的細節。
從定申耽之心到上庸民心依附,從執掌兵權到孟達去秭歸,從荊山立十二據點到組建荊山義兵,從廖化到來到今日諸項密令。
等等每一個細節,劉封都在細細的揣摩。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夜深。
申淑自外端著熱水而入:“將軍,諸事雖紛擾,但也不可忘了休息,先洗漱吧。”
雖說是女子,但申淑受劉封的影響也越來越有英氣。
軍中無女其實是無稽之談,這是得分情況的。
軍營分“行營”和“駐營”。
行營又叫移營,是奔赴戰場行軍間隙所紮臨時之營,譬如劉封在荊山設的十二據點就屬於行營。
這類的行營是絕對不能有女人的,軍紀不明的除外。
駐營則不同。
駐營是駐守邊關或內地城池的長久性營盤,譬如劉封如今在房陵城的軍營就是駐營。
不僅劉封能帶女人,麾下的普通士卒也能帶女人,這些女人被稱為“卒妻”。
按漢製,“卒妻”也是要發放軍餉的。
因為卒妻除了日常生活勞作之外,遇到緊急戰事還要參加戰鬥、負責守城、後勤運輸、照顧傷員等工作。
烽燧遺址出土的“居延漢簡”所載《卒家屬居署廩名籍》便是給“卒妻”發放糧餉的名單。
漢中之戰時楊洪提出的“男子當戰,女子當運”也並非是要讓境內的平民女子全部上戰場,針對的依舊是軍戶之妻。
簡而言之:既然領了軍餉那就要承擔相應的義務,這跟男女無關,跟付出和收獲有關。
劉封坐在床榻前,一邊泡著腳,一邊繼續思考。
劉封不認為自己是個智冠天下的智者,但懂得三思而後行,以求做到在已掌握的理論上可以規避細節上的失誤。
至於劉封想不到的地方,劉封也不會去自怨自艾。
世間人是不同的。
肯定會有比劉封更聰明的人處於劉封同樣的位置和同樣的時間點還能同時做到保住上庸三郡和江陵城且擊敗孫權和曹操。
然而這不是劉封需要在意和考慮的。
劉封隻想用已知且最穩妥的方式救下關羽,求得活命的生機。
中策未必是最令人驚豔的,但一定是最穩的。
直到過了子時,劉封這才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由於廖化要前往江陵城,劉封遂親自將廖化送到房陵城外的津口。
昨日思考大半夜,劉封覺得之前的部署依舊不夠,決定通過廖化再落幾子。
聽得劉封還有要求,廖化隻感無奈:“劉將軍,這真的是最後一件事了嗎?”
劉封嗬嗬笑道:“稍後登船後,廖主簿輕舟順流而下,我是拍馬也追不上,即便有事也變無事。”
說完。
劉封取出了三封信遞給廖化,道:“煩請廖主簿到了江陵城後,將這三封信分彆送給糜太守、潘治中和零陵北部尉習珍。”
“都是私信,不會影響公務。”
廖化蹙眉:“劉將軍,這三封信為什麼你不自己派人送,非得通過我來送?”
劉封笑容不改:“我跟糜太守關係寡淡,跟潘治中也不夠親近,零陵北部尉習珍我也隻是偶然聞其名並未見其麵。”
一聽這話,廖化瞬間想多了:這是要拉攏糜太守、潘治中和習珍,今後想爭權?
想到這裡,廖化更為難了:“劉將軍,我能拒絕嗎?”
自古立嗣之爭都充滿了血腥,廖化不想摻和其中。
“不能。”劉封依舊是溫和的笑意:“廖主簿,其實我可以不用出兵的,畢竟我接受的王命是奪取且守住上庸。”
“如今我摒棄跟前將軍的私人恩怨,一心為了國家大事要去戰場上生死廝殺,總不能讓我什麼好處都得不到吧?”
見劉封這個時候竟然開始耍起了無賴,廖化頓感無語。
我都派人去樊城給前將軍複命了,你現在拿出兵說事?
廖化隻感覺火氣上頭。
雖然主簿是文職,但廖化可不是純粹的文士,這脾氣也是有的。
“劉將軍,你這樣做很不妥,糜太守和潘治中也未必肯收你的信。”廖化實在是不願摻和其中,按捺火氣。
劉封卻是直接將信塞到廖化的行囊中,笑道:“廖主簿,這糜太守和潘治中是否願意收我的信,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送信的態度就足夠了。”
“即便糜太守和潘治中不將我當回事,我想那零陵北部尉習珍,應該不會拒絕。”
“我的人對零陵不熟,還是得廖主簿代為送信。”
“放心放心,我一向不會勉強人的,若廖主簿著實不願送,可先假意答應我,等我出兵歸來後再將信還給我就行。”
廖化更是無語。
什麼叫假意答應你?
我廖化是那種人嗎?
你都直接將信塞我行囊了,還叫一向不會勉強人?
廖化無奈,隻能收了劉封這三封信,然後帶著假稱要去江陵城采辦的寇安國以及那百名精銳一起前往江陵城。
待得廖化的舟船消失在眼際,劉封又策馬回城來尋房陵太守鄧輔。
得知劉封要離開,鄧輔吃了一驚,道:“將軍若走,倘若曹將來襲,又當如何?”
鄧輔先前奉劉封的軍令向南鄉曹將送了詐降書,對房陵的局勢也有擔憂。
若無劉封在房陵,鄧輔真沒自信能守得住房陵。
總不能詐降變真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