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區黨委書記辦公室厚重的紅木門被秘書輕輕推開,黎錦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
“懷英書記,你好。我是黎錦,特來就能源專案的進展情況向你做正式彙報。”黎錦的聲音清晰有力,帶著一種公式化的平靜,向李懷英微微頷首示意。
“黎錦同誌,請坐。”李懷英抬了抬手,指向對麵的沙發,目光卻如同探照燈般在黎錦身上仔細掃視著。
第一眼的印象,讓李懷英心中微微訝異。眼前的黎錦,比他預想中要年輕得多,那股撲麵而來的銳氣和沉穩交織的氣場,異常強烈。
但這副外表,與他聽聞的那些雷霆手段、心狠手辣的傳聞,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在李懷英的想象裡,能如此快刀斬亂麻、逼得巴特“體麵退場”的人物,要麼該是雷厲風行、外表粗獷剛毅的鐵腕形象,要麼就該是頭發濃密卷曲、架著金絲眼鏡、眼神陰鷙深沉的陰謀家模樣。
然而眼前的黎錦,身姿挺拔,麵容輪廓分明卻並不粗獷,眼神澄澈,舉止間更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儒雅風度,甚至可以說……堂堂正正。
‘人不可貌相……’李懷英心中暗忖。
黎錦在李懷英對麵坐下,神色坦然。對於這位主政草原多年的封疆大吏,黎錦並無太多特彆的印象——在他眼中,李懷英不過是眾多需要打交道的地方高層領導之一,一位年過六旬、經驗豐富卻也必然浸染了地方複雜生態的老人。他打開隨身攜帶的文件夾,開始了彙報。
李懷英凝神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紅木扶手上輕輕敲擊。
黎錦的彙報,措辭嚴謹,既展現了成果,也巧妙地劃定了邊界。哪些是能說的,哪些涉及核心機密或仍在深挖的線索,他點到即止,分寸感拿捏得極好。
這完全符合辦案流程和保密紀律,李懷英心知肚明。
然而,即便如此有所保留的彙報,所透露出的辦案效率之迅猛、手段之精準、切入之要害,仍遠超李懷英此前的預估。
“……綜上,專案的主體偵查工作已基本告一段落。”黎錦合上文件夾,結束了彙報。
辦公室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李懷英端起茶杯,啜飲一口,他抬起眼,目光直視黎錦:“黎錦同誌辛苦了,成果顯著,效率驚人。那麼,接下來,你們專案組打算怎麼辦?”
黎錦迎著他的目光,神情不變:“接下來的工作重心將轉入收尾階段的證據完善、卷宗整理,以及漫長而艱巨的追贓挽損過程。同時,”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也將等待部裡的進一步工作指示和安排。”
“等待部裡安排……”李懷英重複了一句,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既然案件的主體部分已經圓滿完結,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我看,黎錦同誌完全可以將後續這些收尾和追贓的具體事務,交給專案組的其他骨乾同誌負責。你作為部領導,京城裡還有重要的本職工作,早日回去主持大局,似乎更為妥當?”
黎錦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弧度:“李書記的意思是,希望我早日離開草原?”
李懷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拋出了另一個觀察:“最近,從京城那邊來了不少人,形形色色,動靜不小。這些人,難道不是衝著黎錦同誌你,或者說,是衝著你這邊的‘成果’而來的?”
他的語氣加重,“這些人會帶來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而我,作為自治區的黨委書記,首要的責任,是確保這裡的穩定,長治久安。過多的關注和力量的湧入,未必是好事。”
“李書記的擔憂,我理解。”黎錦微微頷首,聲音沉穩有力,“京城來人,成分複雜。其中一部分,確實是帶著投資意向和合作項目而來,他們是看好專案後草原清朗的環境,希望能為這裡的穩定和發展添磚加瓦,促進經濟繁榮。但也不可否認,”
他的眼神銳利起來,“另一部分人,是嗅到了所謂的‘血腥味’,奔著那些被查封、被盯上的礦藏資源而來。他們是投機者,是禿鷲,眼裡隻有利益,手段往往是竭澤而漁,甚至不惜攪亂局麵來分一杯羹。這兩類人,孰好孰壞,李書記久經沙場,洞若觀火,應該比我更能分得清楚。”
李懷英看著黎錦,對方不僅沒有回避問題,反而將皮球精準地踢了回來,還點明了地方在甄彆和引導上的責任。他心中對黎錦的難纏程度又加深了一層,同時也敏銳地捕捉到黎錦並無立刻抽身的意思。
“那黎錦同誌,你告訴我,你……又是哪一類人?”
黎錦沒有立刻回答,他靜靜地回視著李懷英,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片刻後,他反問道:“李書記,我是帶著上頭的使命,來草原破案、清除毒瘤、挽回損失的。我的行動、我的成果,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我是哪一類人?”
“看不透。”李懷英語氣平淡,卻字字千鈞,“你做的事,心狠手辣,充滿謀劃,你的樣子,卻堂堂正正。你逼退了巴特,卻又似乎與他達成了某種默契。你打擊了巴特家族的部分勢力,卻又放過了另一些核心產業。黎錦同誌,你的棋路,我看不透。所以,我直接問你:你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巴特?”
黎錦的眼神驟然深邃:“李書記,我覺得,與其現在擔憂我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巴特,或者處處防著我,你或許更應該反思一下,為何在過去的歲月裡,對巴特那些早已越界、甚至可以說是肆無忌憚的族人行為,未能及時有效地勸阻、遏製?”
他微微前傾:“巴特及其家族,在草原早期發展中的貢獻,曆史自有公論。但後來,部分族人利用權勢,侵吞國資、破壞規則、損害草原根基的行為,並非一朝一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本是可以,也應該被扼殺在萌芽之中的。監督不力,約束失效,以致於釀成今日之禍,造成重大損失和惡劣影響。這方麵,恐怕日後上級組織要求你述職時,你也需要向組織,給一個清晰而深刻的交代。”
“你……!”李懷英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頓,茶水險些濺出。他臉上的沉穩瞬間被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和慍怒取代。他萬萬沒想到,黎錦不僅沒有被他尖銳的問題逼退,反而反戈一擊,直接點中了他作為黨委書記在“監督責任”上可能存在的軟肋!巴特家族坐大、其族人橫行無忌,固然有其複雜的背景和巴特自身的因素,但作為自治區黨委一把手,對班子成員及重要家族勢力監督約束不到位,這頂“領導責任”的帽子,在組織程序上,他確實難以完全推脫!
當然,這是取決於上頭會不會提,隻要不提,那就沒這回事,可以忽略,但是隻要上頭提了,那他就要成大責任。
黎錦這一記回馬槍,精準、犀利,完全出乎李懷英的意料。他原以為黎錦年輕氣盛,會在“第二個巴特”的質問下急於撇清或辯解,卻沒想到對方如此老辣,瞬間就將矛盾焦點轉移到了自己身上,而且直指要害!
看著黎錦那雙平靜卻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李懷英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個氣質儒雅、行事卻雷厲風行的年輕人,遠比他想象的更難對付!
辦公室內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