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放下黎錦的電話，心臟仍在胸腔裡激烈地跳動，血液奔湧，驅散了連日來籠罩心頭的暮氣。
他握著手機，在寬敞卻透著冷清的客廳裡踱步，哪還有半分“靜養”的病態？
黎錦遞來的，不是橄欖枝，而是一柄雙刃劍！指向可能存在的副部級甚至更高的大魚！這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
“老樂？誰的電話？你怎麼了？”他的妻子從裡間走出來，看到丈夫臉上激動的樣子，心頭一緊。她太了解丈夫，這種神情隻在他遇到重大機遇或危機時才會出現坐立不安。聯想到他如今的處境，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舟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妻子：“黎錦的電話！機會！天大的機會來了！”
“黎錦？”妻子眉頭緊鎖，“他又找你做什麼？你現在這樣子，還能摻和什麼？聽我的，安安穩穩在家待著，彆折騰了！好不容易才……”
“安穩？在家待著？”舟猛地打斷她，“你以為我現在這樣‘靜養’，還能‘安穩’多久？上麵沒動我，是因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人頂替這個位置！一旦找到了，你信不信，我立刻就會被一紙通知徹底退休！”
他逼近一步，盯著妻子的眼睛：“我現在還沒退下來，你還是樂書記的夫人！走出去，彆人對你還有三分客氣！辦事還有幾分便利！一旦我徹底退下來，成了退休老乾部，你呢？你就是個退休乾部的家屬！人走茶涼，門庭冷落！那些現在對你笑臉相迎的人，到時候連正眼都不會瞧你！你想要的清靜？那是徹底的清冷！是被人遺忘在角落裡的灰暗日子！你甘心嗎？！”
妻子被他這番話震住了，臉色微微發白。丈夫描繪的場景，正是她內心深處最恐懼的未來。權力帶來的光環和便利一旦消失，那種落差，她不敢想象。
“可是……這機會……風險太大了……”妻子聲音弱了下去，底氣不足。
“風險大，收益才大！”舟斬釘截鐵，“黎錦是什麼人？腦子靈活，手段硬、敢打敢拚！他盯上的案子，就沒有辦不成的！他主動遞話給我，就是看中我背後那位！隻要我們抓住這次機會，把能源部這條可能的大魚揪出來，立下這份功勞，就算我不能更進一步，至少也能保住現在的位置！甚至，重新獲得上麵的信任和倚重！這比什麼都重要！”
他抓住妻子的手：“幫我安排車！現在！立刻送我去老領導家！”
妻子看著他眼中不容置疑的決心和那關乎兩人未來榮辱的沉重分量，最終，咬著嘴唇，默默點了點頭。
半小時後，舟的車子駛入一處環境清幽、戒備森嚴的彆墅區。他拎著兩盒包裝極其樸素、但內行人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的頂級野山參，敲響了老領導家的門。
開門的是老領導的生活秘書，看到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還是恭敬地將人引了進去。
客廳裡，壁爐燒得正旺，溫暖如春。一位頭發花白、穿著舒適唐裝的老者正靠在躺椅上，腿上蓋著薄毯，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舟和他手裡的東西，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文舟來了？”老領導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被打擾的疏離，“不是讓你好好靜養嗎？怎麼又跑出來？”
“老領導，打擾您休息了。”舟姿態放得很低，將山參遞給旁邊的秘書，“老家人送來的土產，不值錢，給您補補身子。”
老領導微微頷首，沒看那山參，示意秘書上茶：“坐吧。什麼事，值得你抱病跑一趟？”
舟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捧著熱茶暖手，組織了一下語言，壓低聲音道：“老領導，我剛得到一個重要消息。內蒙那邊，能源係統出了個大案子！黎錦，就是江東那位，被邢國慶點名接手了。據他透露，這案子水深得很，經濟犯罪隻是表象，背後……極有可能牽扯到重量級的乾部！副部級打底，甚至可能更高！”
老領導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哦？黎錦？他跟你說的？消息可靠？”
舟心中一凜，知道瞞不過，硬著頭皮道：“是……是黎錦親口跟我說的。他……他暗示我，這是個機會。”
“機會？”老領導嗤笑一聲，眼神變得玩味而冰冷，“黎錦這小狐狸！他這是把你當槍使呢！他在前麵查經濟案子，遇到硬骨頭啃不動了，就想借我們紀委的刀，去砍那些他動不了的乾部！替他掃清障礙，分擔火力！你舟，什麼時候成了他黎錦的馬前卒了？”
舟被老領導犀利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話語刺得臉皮發燙，但他早有準備：“老領導，話不能這麼說！這絕不是簡單的借刀殺人！”
他眼中閃爍著精光，思路異常清晰：“黎錦在前麵衝鋒陷陣，查實經濟犯罪、追贓挽損，這是他的本職，也是打開局麵的硬仗！必然會觸動巨大的利益集團，遭遇最強的抵抗！他承受的是第一波、也是最猛烈的火力！”
“而我們紀委呢？”舟語氣加重，“等他那邊把口子撕開，把確鑿的證據鏈，特彆是涉及乾部違紀違法的部分，遞到我們手上，我們再順勢介入，深挖背後的保護傘和腐敗網絡，這叫水到渠成！這叫精準打擊！我們的工作壓力會大大減輕，風險也會降低！更重要的是，黎錦的身份和能力擺在那裡，公安係統投入的力量和決心，絕對遠超普通案件！他查出來的東西，分量足夠，我們介入才名正言順，阻力也小得多！”
他看著老領導微微變化的神色，拋出了最誘人的餌：“老領導，您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年底了！如果這個案子能在今年立案，由我們紀委主導深挖，明年結案，揪出一條甚至幾條副部級以上的‘大魚’……這份政績，分量夠不夠重？對您，對我們整個係統，意味著什麼？”
客廳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壁爐裡木柴燃燒發出的劈啪輕響。老領導端著茶杯，目光深邃地看著跳躍的火焰，臉上看不出喜怒。
舟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良久，老領導才緩緩放下茶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這個黎錦……倒是會找機會，也敢下注。”
他抬眼看向緊張等待的舟，語氣恢複了慣常的沉穩：
“行了，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回去，安心‘靜養’。內蒙那邊的情況，我會讓人密切關注。至於紀委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介入……等黎錦那邊，把‘口子’撕得足夠大，把‘刀’磨得足夠鋒利再說吧。”
舟心中狂喜，臉上卻極力保持著平靜，連忙起身：“是！謝謝老領導指點！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離開彆墅，坐進車裡，舟長長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黎錦……這個人情，我記下了。”舟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正午時分，京城一家格調雅致、私密性極佳的餐廳包間內。
黎錦坐在肖靜怡對麵，桌上幾道精致的菜肴冒著熱氣。肖靜怡今天顯然精心打扮過，妝容得體，眉眼間帶著成熟女性特有的風韻。
“抱歉，靜怡，”黎錦端起茶杯，“之前答應後天去你家嘗嘗你的手藝，看來要食言了。臨時有緊急任務，明天一早就得走。”
肖靜怡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失落，但隨即被明媚的笑容取代：“工作要緊嘛！你能在這麼忙的時候，還抽空出來跟我吃這頓飯，我已經很開心了。”
她看著黎錦，眼神溫柔：“看你眉宇間有倦色，這次出差……任務很重吧？我知道規矩，保密內容我不問。但……” 她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帶著一絲親近和主動，“有沒有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雖然我能力有限，但在部裡這些年，多少還有點人脈和消息渠道。”
黎錦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告訴你也沒什麼，估計很快消息也會傳開。我要去內蒙，接手一個能源國企的案子，查虧空，追贓款。”
“能源國企？”肖靜怡眼睛瞬間亮了！她強壓住心頭的激動，這正是她權力覆蓋範圍！“是……歸地方國資委監管的嗎？”
“嗯。”黎錦點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她。
肖靜怡的心跳加速了。黎錦主動告訴她，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需要她！意味著她有機會真正介入他的核心事務！
她說道：“黎錦，如果你在那邊遇到需要協調國資委這邊政策、或者需要了解某些特定流程、甚至……某些地方國資係統‘內情’的地方，隨時告訴我。越具體越好！你知道的，”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帶著一絲自嘲和精明，“我這人腦子有時候轉得慢，你不說清楚，我怕領會不到你的意思，幫了倒忙呢。”
黎錦聞言，不由得輕笑出聲。這個女人，哪裡是“腦子轉得慢”？
她精明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