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離開黨校後，就去了校長老大的辦公室，幫校長老大處理事情。
這段時間，校長老大身體狀態又有些差了，他把一些需要細致研判或初步提出意見的文件工作，自然地交給這位他極為倚重、又刻意培養的年輕人肩上。黎錦心知這是難得的積累高層視野和處事經驗的機會，處理得格外用心，毫無推諉。
辦公室內很安靜，隻有翻閱文件的聲響和偶爾的輕咳。
終於，手頭幾份緊急文件處理完畢，黎錦將整理好的意見摘要輕輕放在校長老大的桌角。校長老大微微頷首，示意他坐近些，自己也從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了一口，讓略帶辛辣的煙霧在肺裡轉了一圈，似乎才稍稍驅散了些疲憊。
校長老大吐出一口煙圈，目光透過煙霧看向黎錦，想到什麼：“邢國慶那邊，最近又有個案子，涉及能源部的老關係，進展不太順。他那邊要是找到你頭上，能推就推一推，能不接手就彆沾手。那潭水，現在看著渾，底下指不定還藏著什麼。”
黎錦神色不變，平靜地點點頭：“明白。謝謝老大提醒。我這邊的事情也壓著一堆，確實分身乏術。”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我打算把黨校這邊考核的作業提前弄完，騰出時間回江東一趟。年底了，得回去看看他們這一年的答卷寫得怎麼樣。要是不合格，該踢屁股的時候，就得踢兩腳。”
“嗯，是該回去看看。”校長老大表示理解，隨即話鋒一轉，帶著點調侃，“不過黎錦啊，你回去踢江東的屁股，可彆忘了這邊的事。你幫我處理我家的這些人和事，她們要是活兒乾得不利索，該‘鞭策’的時候，你也得替我‘鞭策鞭策’她們，彆客氣。”
黎錦聞言，說道：“有老大你這句話，那我心裡就有底了。要是發現她們有懈怠，我肯定‘鞭策’到位，絕不辜負你的信任！嘿嘿！”
“哈哈，好！”校長老大笑了一聲，又引出一陣低咳。
就在這時，辦公室角落那台傳真機突然發出“嘀嘀嘀”的啟動聲，打破了短暫的輕鬆。齒輪轉動，紙張緩緩吐出。
黎錦離得近，起身走過去。他拿起文件，目光習慣性地快速掃過頁眉和正文開頭幾行——是上邊書記處辦公室抄送過來的文件。
“校長，書記處抄送件。”黎錦將文件遞回給校長老大，語氣平靜。
校長老大接過，戴上老花鏡，仔細閱讀起來。黎錦安靜地坐回沙發，心中卻已將剛才掃過的關鍵信息過了一遍。文件內容是關於深化土地改革、推進合村並鎮等工作的最新動態，但側重點在於這些過程中釋放出來的、因人口遷移或產業調整而產生的流轉土地的後續開發與利用問題。
片刻，校長老大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將文件遞給黎錦：“你也看看，重點在後麵關於流轉土地開發那塊。說說你的看法？”
黎錦接過文件，佯裝認真閱讀，實則心中早已有數。他指著文件中關於土地性質和用途的段落，條理清晰地分析道：“老大，這塊的核心，其實還是落在‘誰來主導’和‘如何開發’上。從文件精神和現實情況看，國資委下屬的大型農墾集團或者地方性涉農國企，是最有可能、也最‘名正言順’的接盤者。”
他頓了頓，繼續道：“土地性質紅線不能碰，必須確保農地農用。大型國企入場，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資金雄厚，抗風險能力強，更利於推動大規模、集約化、機械化的現代化農業生產模式，符合國家糧食安全和農業升級的戰略方向。”
然而，他話鋒一轉：“不過，老大，這裡有個繞不開的問題——成本與收益。農業生產，尤其是基礎糧棉油生產，利潤空間極其有限，甚至長期需要巨額補貼才能維持。這些大型國企，盤子大，運營成本高。他們接下這些流轉土地，固然能提升規模化效益，但最終能真正反哺國家財政多少？或者說，他們接手後，每年伸手向國家要的補貼額度，會不會反而比之前分散的小農經營時期更高、更集中？這其中的賬，需要好好算一算。”
黎錦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清楚：這些國企巨頭入場，固然有戰略意義，但也極有可能成為新的、更強勢的補貼依賴者，甚至利用政策套利，將國家補貼轉化為自身“業績”和內部福利。這是隱藏在政策紅利下的巨大財政隱憂。
校長老大靜靜地聽著，煙霧在他麵前繚繞。他沒有立即評價黎錦的分析，隻是緩緩點頭：“嗯，你看得很細。補貼這塊，確實是個關鍵點，也是爭議點。”他彈了彈煙灰，語氣沉穩，“我們目前隻是初步了解動向，把握精神。具體的操作細則、補貼機製如何設計、如何監管，後麵部委之間肯定還要有詳細的論證和博弈。先看看他們能拿出什麼方案，提出什麼高見吧。”
“是，老大，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們總會有對策的。”黎錦恭敬應道，將文件輕輕放回校長老大桌上。在更高層麵的博弈中，很多時候需要的是耐心觀察和等待時機。
辦公室內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煙草靜靜燃燒。
突然，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尖銳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份沉靜。校長老大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示意黎錦接聽。
黎錦拿起話筒：“喂，我是黎錦。”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晰而恭敬的聲音：“你好，黎部，邢部長請你現在到他辦公室來一趟，有要事相商。”
黎錦握著話筒的手指微微一頓，目光下意識地掃向對麵的校長老大。
“好的，我知道了。請轉告邢部長，我處理完手頭這點事，馬上過去。”黎錦聲音沉穩地回應，聽不出任何異樣。
“好的，請儘快。”對方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黎錦放下話筒，看向校長老大。校長老大隻是淡淡地點了下頭，什麼都沒說，但那眼神裡的含義不言而喻：提醒過你了，自己把握分寸。
黎錦心中了然。邢國慶的召喚，避是避不開了。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和表情，對校長老大道：“校長，那我先過去一趟？”
“去吧。”校長老大揮了揮手，重新拿起一份文件。
黎錦起身，整了整衣襟，邁步走出校長辦公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