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本道聽到有鄉人說,有個書生能寫字成符,能鎮宅驅邪,是以特地來一瞧究竟。便是你吧?”
滿臉油光的道人盯著陳晉看,上下打量一眼,冷笑一聲:“一介文弱書生,你何德何能,竟敢在此大放厥詞,妖言惑眾?”
陳阿布雖然心中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站到陳晉麵前,出聲道:“拜見仙長,不關我侄子的事。是小人在外麵胡言亂語,當不得真。”
他心裡頗為懊悔,要不是一時多嘴,就不會給陳晉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其本意,是想替陳晉在鄉上揚名。
皆因對於讀書人而言,養望揚名,屬於一種晉身之道。隻要打響了名氣,便可得到薦舉,並在考試中獲得不小的幫助。
可哪裡想得到,陳晉會說出“桃符為朽木”這般話來?
更要命的是恰恰被雲山觀的道長聽到了。
陳阿布憂心忡忡,根本沒意識到陳晉說這話,乃是有意為之。
對於道人一行的前來,陳晉早已察覺,並不在乎。
區區一個靠賣假桃符來搜刮民財的貨色,也敢稱為“仙門仙長”,簡直貽笑大方。
既然碰上了,便順手做過一場。
見到陳阿布敢挺身而出來維護陳晉,幫其說話,道人臉色一沉,直接訓斥道:“你算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
陳阿布一張老臉憋得漲紅,但始終沒有讓開。
身為底層的鄉民農人,沒少遭受屈辱和打罵,早已習慣。
今日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對方傷害到陳晉。
忽而一隻手從後麵伸來,輕輕把他給拉到一邊,陳晉舉步上前,嘴裡說了句:“伯父,請讓讓,人家找的是我。”
陳阿布心頭一跳:阿晉的手好生有力……
陳晉直麵道人,手中舉起那塊桃符,淡然道:“我說這是一塊無用的朽木,難道說得不對?”
被那雙清光湛然的眼眸對上,道人有一種似被看透了的感覺,心裡莫名發虛,當即大聲道:“此為請仙家開過光的靈符,你不識貨,休得在此造謠中傷。再亂說的話,本道便請仙家降臨,治你的罪。”
陳晉嗬嗬一笑:“那就請吧。我正想看看仙家,是個什麼模樣。”
“你!”
道人為之氣結,本以為自己帶人過來,興師問罪,會一下子將對方給嚇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
萬萬沒想到,竟碰到個愣的,竟毫無畏懼。
見到這一幕,後麵的小女孩陳敏兩眼放光,一下子明白了陳晉所說的那句話:正直聰明者,念頭剛陽,不怕鬼神加害於身。
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兩位,兩位莫要衝動。”
這時候,陳亮跑了過來:“褚道長,我這位同窗好友,是個端正的讀書人,性子耿直,口不擇言。如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請原諒則個。”
又來到陳晉身邊,低聲道:“阿晉,你不要再頂撞道長了。雖然你總是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這個事情,乃是過年討個吉利,買個祥瑞,求個平安,何必那麼認真呢?”
陳晉似笑非笑:“你是知道我的,做事一向認真。”
陳亮歎口氣,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安撫。又轉頭對那褚道長道:“褚道長,今日的事,乃無心之失,都是誤會,不如給我一個麵子,就此揭過,如何?正是午膳時辰,我家裡已經備好酒菜,請道長賞臉,去喝一杯水酒。”
褚道長一甩拂塵,冷著臉道:“也罷,既然陳公子給你說情,本道也就懶得與你這窮酸計較。但你得記住,禍出口出,以後莫要亂嚼口舌。否則的話,惹得仙家怪罪,勿謂言之不預也。”
轉身帶著兩名童子,揚長而去。
目送他們離開,陳亮伸手擦了把汗,嘴裡不禁埋怨道:“阿晉,你也真是的,把靈符說成朽木當柴燒,這種大不敬的話怎能隨便說出來的?還讓道長聽到了,真惹得仙家責罰下來,可不得了。”
說到這,頓一頓,繼續勸道:“這樣吧,你也一塊來我家裡吃飯,找個機會,向道長賠個禮,說個好話,就過去了。”
陳晉目光一閃:“好。我也早想去你家看看了。”
看他聽勸,陳亮喜出望外:“走,現在就走,莫要讓道長等。”
他們離開後,圍在院外看熱鬨的一眾鄉民紛紛走進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阿布,你家侄子今天可差點闖了大禍。”
“可不是,幸好有陳亮出麵說情。”
“但話說回來,我還挺佩服陳書癡的,麵對仙門道長,麵不改色,竟一點不害怕。”
“他不膽大,敢一個人住在山坡那邊?依我看,讀書讀傻了的,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陳阿布聽得心頭煩躁:“好了,都散了。”
將眾人趕走,關上院門。
陳李氏擔心地道:“當家的,你說阿晉會不會有事?”
陳阿布長歎一聲:“這事都怨我……總而言之,以後在外麵,咱們不要再給阿晉招惹麻煩了。”
陳敏忽道:“哥哥就是那聰明正直的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陳阿布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默然不語。
……
鄉長陳建德的家宅頗大,院落重重。
午宴就設在正廳之上,褚道長坐上座,陳建德正帶著大兒子陳光作陪,見到陳亮帶著陳晉過來,臉色微變,趕緊走上去,把小兒子拉到一邊:“你帶他來做甚?”
陳亮苦笑道:“阿晉得罪了道長,我不能置之不理。想找個機會,讓阿晉向道長賠禮道歉。”
陳建德哼一聲:“就你喜歡多管閒事,咱家近來遇到的事已經夠煩的了。萬一再惹得道長不快,可就大禍臨頭。”
陳亮忙道:“不會的,我已經跟阿晉說好了的。”
“最好如此……那就開席吧,道長已經等得不耐煩。”
說著,便開始吩咐小廝,讓廚房那邊開始上菜。
陳晉來到廳上,抬頭一看,見正牆處擺放一方高大的神台,台上有一具造工大方的紅色神龕,龕內供奉一尊神像,造型怪異,胖乎乎的身子趴伏在那裡,抬起的腦袋,卻是人首,有麵目五官,但無頭發,頂著滿頭疙瘩,顯得頗為醜陋且有幾分凶惡。
隻瞧了一眼,陳晉便道:“這尊蟾蜍家神,不對。”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