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餘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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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深海海底。

渾濁的水流。

一道身影沒有任何憑恃,盤坐在水流之中,任水流在他身上流過。

一身凝固的銀色衣袍,衣袍上充滿了異域味道的花紋。

似乎仍舊充滿了彈性的膚質,燦爛如星一般的雙眸仿佛也凝固在某一刻,靜靜地看著某處。

隻是眉間微鎖,似是遇到了一件無法解決的難題,又似乎有什麼難以彌補的遺憾。

那身影就這麼孤伶伶地盤坐在這處無名的海底。

沒有其他人。

沒有朋友。

沒有靈獸。

也沒有親人。

仿佛千年、萬年,他就在這裡,始終不變。

王魃漂浮在這早已枯寂的身影前,看著這張仿佛凝固在了歲月長河中的中年麵孔,莫名感覺到了一股被海水隔絕了無數年,在這片深海中回蕩了無數年,曠日持久的孤獨。

而就在這時。

“王魃!”

“牙!”

兩道急促的聲音在水流的激蕩中,伴隨著氣泡的生出而變得模糊。

卻也將王魃從那遙遠的孤獨情緒中驚醒過來。

他連忙朝身後看去。

卻見數步之外,身後激蕩的水流中。

半邊身子都被湍流極速拉扯的秦淩霄,正麵容驚慌地抓著掘穴海獺的後肢,將掘穴海獺本就不長的後肢,拉得筆直。

而掘穴海獺則是瞪圓了眼睛,雙臂拚命抓著它的青黑色令牌,脖子費力地揚起,正‘牙、牙’地怪叫,頓時有無數氣泡湧出。

青黑色令牌此刻散發著淡淡的光芒,懸在原處紋絲不動。

王魃掃了一眼自己手中同樣散發著光芒的令牌,旋即立刻催動萬法母氣。

然而往日足有數丈大小的大手,此刻卻小得可憐。

不過總算是將秦淩霄給抓了回來。

而在看到秦淩霄身上那層隨時可能破裂的微薄寶光時,王魃不由得微微一怔。

低下頭,自己身上,秦淩霄附著給他的寶光,卻更亮眼些。

而沒了秦淩霄的扯後腿,掘穴海獺也慌忙縮回了身體,一把將青黑色令牌抱住,圓滾滾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劫後餘生的驚恐和慶幸。

“牙、牙!”

王魃連忙將秦淩霄放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幾步之外還是極速湍急的水流,然而這裡卻平靜無比。

仿佛兩處天地一般。

隻是他也隱隱感覺到,此地的元磁之力,似乎也濃鬱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明明萬法母氣並不受元磁之力的克製,可在這裡,卻能夠感覺到絕對的壓製。

秦淩霄此刻麵色蒼白無比。

一旦方才她沒能抓住掘穴海獺,被外麵的水流卷走,她最好的結局就是在元磁之力的迅速侵蝕下法力耗儘,之後被這深海之水活活壓死。

而最糟糕的結局,則是被水流衝上天空,隨後被四處逡巡的凶獸分而食之。

一想到這樣的結局,秦淩霄心中便難以抑製地升起一抹後怕和恐懼。

本能地便往王魃身邊靠了靠。

隻是旋即也看到了前方的那具已經沒了氣息的身軀,不由得麵露驚容:

“這裡怎麼會有一個人?!”

旋即她也注意到了那身軀衣袍上熟悉的裝飾花紋,心念電轉,忍不住驚聲道:

“這……他難道就是那個中勝洲的修士?”

“就是那個、那個臨時洞府的主人!”

她連忙轉過頭,看向王魃。

卻見王魃的臉上,並沒有什麼意外之色。

顯然心中也早已有所猜測。

王魃這時看了看手中的令牌,來到這裡之後,令牌反倒是沒有什麼反應了。

他沒有妄動,而是環顧四周。

四周的水流湍急不止,遠比之前在海中的海浪要急促了不知多少。

渾濁不清的水流,在元磁之力的壓製下神識也極難張開,讓他隻能大致觀察。

隻是觀察了一番,卻意外發現,此地竟隻看到寥寥幾隻凶獸遠遠地快速遊過。

更遠處,隱隱能看到有模糊不清的陰影一閃即逝。

“這裡……恐怕已經是在海障中了!”

王魃心中,迅速得到了一個讓他神色凝重的結論。

不過凶獸數量稀少,海障倒是少了一大危險。

畢竟海障也就兩點比較麻煩,一個是其中躲藏的凶獸,另一個則是海障中恐怖的元磁之力。

湍急的水流威力極大,也很危險,但相比前麵兩個難題,卻也算不得什麼。

而對於元磁,王魃有令牌的防護,倒不是太擔心。

再說還有能夠隔絕元磁的大福。

想到這裡,王魃立刻便將大福喚了出來。

“大福!”

出乎王魃的意料,大福剛出來,便立刻扭動脖頸,快速地嗅著什麼。

旋即尾巴忽然貼在地上,朝某個方向忽然低聲‘嘶嗚’了兩下。

王魃還未明白大福的意思。

大福便轉過頭看向那尊無有生息的銀袍身影。

淡褐色豎瞳之中,閃過了一抹激動,之後竟是直接一頭撲了上去!

“大福!”

王魃忍不住低喝。

然而那身影似乎對大福有著無窮的誘惑力,大福聽到王魃的聲音糾結地回過頭,隨後竟反而加速撲去,張開嘴巴,一口朝對方咬下!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突然,且距離也實在是太近,王魃根本來不及阻止。

隻能眼睜睜看著大福一口將那身軀吞下,隨後……又張開嘴巴。

那身影紋絲不動。

隻看到藍舌飛快地舔舐著這尊銀袍身軀,就仿佛是在品嘗無上的美味一般。

大福舒服地眯著眼簾,甚至發出了享受的哼唧聲。

“它、它在吸收那人身上的元磁之力?!”

秦淩霄忍不住驚訝道。

王魃麵色微微凝重,他也看了出來,也頓時明白大福為何會失去控製。

元磁之力對大福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

這些日子在深海中,除了被收入靈獸袋裡,大福幾乎無時不刻都在吸收著海水中的元磁之力。

不過雖然如此,王魃還是戒備地盯著那道身影。

伴隨著大福的吸收。

那道銀袍身影身上原本似是凝固的衣袍,竟悄無聲息地緩緩垂落。

隨後又在水流的帶動下,微微擺動。

而與此同時,大福的身上,肉眼可見地越發充盈起來。

隨後似是終於突破了某個瓶頸一般。

大福額頭上的獨角竟是瞬間亮起。

它下意識地甩了甩腦袋。

額頭上的那根獨角上,瞬間有一抹令王魃心驚肉跳的灰色光芒甩了出去!

那道灰色光芒無聲無息,沒有半點阻滯地飛向了不遠處。

隨後擊中了徘徊在外圍的幾頭三階凶獸。

在王魃吃驚的目光中,那幾頭三階凶獸瞬間無聲化作了幾團血霧。

激流之下,聽不到半點聲響。

然而王魃的臉上卻充滿了驚色。

“好驚人的威力!”

“這是什麼法術?”

許多靈獸都有天賦法術,譬如搬山猿,成年之後便可自然而然掌握‘山崩地裂’法術。

當然,這法術的威力最多隻有二階,遠比不上眼前大福的這道‘灰芒’。

照他的預估,在大福釋放了元磁之力後,恐怕三階的靈獸,少有能夠抵擋得住這一招的。

大福的肉身之力本就強悍,再配上這一招,可謂是遠近皆可攻。

不過就在大福繼續舔舐著那道銀袍身影之時。

也不知道大福碰到了什麼。

忽而銀袍身影眉心處,一道虛影升了出來。

在王魃瞬間警惕的目光中,那虛影迅速變大,轉眼便與常人一般大小。

而虛影的模樣,赫然便是下方的這尊銀袍修士!

他直直看向王魃,音容相貌與活人無異,此刻目露悵然道:

“茨席木塔衣物唔卡秀無疑……”

“殘魂?!”

王魃立刻凝神戒備,一旁的秦淩霄也第一時間掏出了小印章。

然而秦淩霄聽到銀袍修士的話,卻頓時麵露驚疑。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連忙從儲物法器中,摸出了一隻海螺一般的法器,不知道搗鼓了什麼。

海螺法器中,頓時便傳出了那銀袍修士的聲音:

“……我已經死了。”

聽到這話,王魃不由得愣住了。

他微微側身,卻發現銀袍修士的目光對準的方向,始終沒有變化。

“不是殘魂……隻是一段留影。”

他頓時恍悟。

而大福回頭看了眼虛影,隨後便又回過頭,繼續舔舐。

掘穴海獺見大福流哈喇子的模樣,頓時也充滿了好奇,小心翼翼地從令牌上滑下來,幾下便躥到了銀袍修士的身旁,扒拉起來。

而虛影卻渾然不覺。

目光中帶著一絲遺憾和不舍,海螺法器,也同時傳出他的聲音:

“我叫餘塵。”

“本是中勝洲元磁宮四階法師,來此,本打算借助深海中少有人利用的‘元磁虛眼’修行,之後順便將廢棄的虛眼填埋……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這裡,竟然出現了傳說中的‘真實膜眼’。”

“此處真實膜眼,已經處在了由虛向實轉變的關鍵節點,一旦完成,甚至可以從膜眼窺見此界之外,而此膜眼亦會迅速將整個海域化作元磁世界,屆時天地殘缺,或許小倉界也要毀於一旦,我既是元磁宮法師,自是責無旁貸,隻是……”

銀袍修士虛影的眼中,那抹不舍愈發濃鬱:

“……我的妻子如今還在等著我,臨走前,我還說這次攢足了足夠的元磁之力,與她一起踏入五階……”

海螺中,有些孤寂的聲音,在這深海海底,緩緩流動。

王魃和秦淩霄一時之間,都不由得微微沉默了。

王魃想起了步蟬和王易安。

而秦淩霄,卻又忍不住想到她與王魃這段時間以來的點點滴滴……

一想到這,她的心頭便忍不住一陣陣絞痛。

銀袍修士虛影停頓了一會,旋即又展顏笑道:

“不過……我也算是成功了,我以肉身承載了膜眼中的大半元磁,打斷了膜眼化實的過程,至少一兩千年內,此處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

“至於再之後,想來後人應該也早就發現了此處的問題,就不是我要考慮的了。”

“我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你或者你們,若是看到我的留言,能將我的遺蛻送回中勝洲。”

“若是方便的話,最好是送我去元磁宮,對了……”

說到這裡,銀袍修士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歉容:

“如果看到我的道侶李月華,麻煩和她說一聲,我對不住她……”

“拜托了。”

“我身上的寶物和法器幾乎都已經被此處膜眼同化,無法給予你們報酬,不過我在一處臨時洞府內,曾留下了兩道傳承法令,裡麵便有我和道侶一起改良後的《元磁真法》,能夠以更快的速度,汲取元磁之力修行,理論上,足可修至化神。”

“兩道法令傳承都是一樣的,你們隻需要按照我的法咒,便可以解開這兩道傳承法令的封鎖,具體的法咒是……”

“拜托諸位了,記住,我的妻子,叫李月華,她是元磁宮法師……”

銀袍修士艱難地緩緩躬身,朝著王魃的方向微微一禮。

虛影晃動了兩下,旋即悄無聲息的化作了深海裡的點點熒光。

看著這一幕。

王魃的眼中,卻不由得閃過一絲複雜。

若是這位‘餘塵’所言屬實,那麼整個小倉界的修士,恐怕都要欠他一份人情。

“隻是……值得麼?”

他不知道,也沒有資格去評判。

因為他便是受益者。

若是沒有‘餘塵’的以身鎮膜眼的舉動,距離此處最近的風臨洲恐怕多半便像是如今被大洪水淹沒的三洲。

彆說王魃,恐怕王魃的祖上都沒有出生的機會。

但他能想象到對方的妻子在家中日日等待,卻遲遲等不回丈夫的失望,乃至絕望。

拯救了一個小倉界,卻讓妻子苦苦等待,直至含恨終老……這樣的犧牲,對於被救下來的人來說無比幸運,可對於他的妻子,又是何其的殘忍。

他自問自己做不到這般。

畢竟他信奉的,一直都是‘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的準則。

以他的風格,也隻會第一時間傳訊給其他有能耐的人後,便立刻遠離這裡。

但麵對這樣的人,這一刻,他還是叫住了大福,旋即鄭重地斂容正冠,尊敬地朝銀袍修士長身一拜。

秦淩霄此刻也不由得正色,跟著王魃同樣行了一禮。

在這樣的人麵前,她心中沒有半點驕傲。

大福疑惑地看著兩人奇怪的舉動,雖然還有些嘴饞,但也不知道為何,它下意識也跟著王魃,笨拙地合攏兩隻完全合不上的爪子,趴在地上,衝著銀袍修士,磕了幾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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