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蘿卜輩均挨了頓胖揍,唯有一個杜月,翻過年就十三了,眼瞅著要經內務府小選,還在家跟兄弟們互射天靈蓋。
杜太太腦門生風,嚼著豆蔻瀉火,讓喜鵲把近日做褂子剩下的銀鼠皮連夜趕了個臥兔戴著,將事與小兒子一說。
憂心道:“旁的也就算了,親兄弟親姐妹拌嘴都是越拌越親熱,你妹老大不小的還往裡摻和,日後怎進得宮去?”
杜容和日日在宮裡,知道太監宮女過的都是什麼日子,他是極力反對送自己姐妹進去的。
隻這事,素來是杜太太心結。
郎家周圍的姑娘,除了缺胳膊斷腿的,都大選過,彆管最後成沒成,人都是去宮裡轉了一圈鍍了層金回來,湊一塊說貴妃娘娘太後娘娘長啥樣,說得口沫橫飛。
唯有杜太太親娘郎老太,看閨女生得眉目如畫,親自用大棍子打折了她一條腿,落下個瘸腿的毛病,不然也嫁不到杜家來啊。
反正這等旗女盛會,連她老家鄉下漢話都不會說,滿嘴藏香味兒的土包子堂姐妹都去過。
她沒去成!
杜太太被笑話了半輩子,死活都想爭口氣,讓閨女進去能得個好評出來,萬一有幸做個妃啊什麼的,一輩子吃穿不愁,家裡更有麵子。
杜容和都不知說親娘什麼好,提醒道:“月姐兒是小選,這是選宮女,跟娘娘有什麼關係?”再說,“裡頭三千佳麗,大哥拿個花名冊回來,娘還著頭風,你能看著月姐兒受這委屈?”
說句缺德的,楚韻覺著,這母子兩人都是白操心。
杜月人長得不高,也就一米五五左右,人卻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五斤,平時多走兩步都流汗。這個樣子,隻要今年不減肥,這麼虛著身子骨過去,一準讓人刷下來。
宮女雖然不用嗬氣如蘭,但也沒見挑大胖丫頭的。
杜月也不想去,扭著帕子說:“什麼娘娘,那就是個妾,妾能有好日子過?對門華姨娘,日子都過成老吊客了,昨兒又讓太太攆出來,在胡同裡來回找了一圈,還是黃嬸子收留的,這會兒還沒家去呢。”
杜太太不這麼想,她認定了女兒是貴命,還仔細同她分析,道:“那話本子不是寫了麼,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平民丫頭多得是。你進去,那綠頭牌都得落灰!”總之。在她心裡,自家閨女千好萬好,世上沒有福是她享不了的。
杜容和一看杜月那小胖墩的樣子,真不知道她娘是怎麼看出“三千寵愛在一身”的。
這親娘眼未免太嚴重了!
倒是榮姐兒在牛家聽多了牛太太母女說的閒話葷話,頗有些早熟,這時湊過來貼心道:“姑不像貴妃像桂圓,姥姥想讓我姑去,不如親自進宮,到時間老蚌生珠也未可知。”
杜太太是真漂亮,四十好幾了還風韻猶存,跟白娘子似的。
楚韻有時看在她的臉上,都能平白咽下三口氣,聞言險些笑噴茶,丫頭婆子老媽媽也都捂著嘴笑。
那頭杜太太一聽“老蚌”已是昏過去了,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便從椅子上跳下來拿雞毛撣子打人。
她才四十多,怎麼就老蚌了?
楚韻知道這太太犯癔症如一日三餐,也不摻和,抱著再一次漁翁得利的花鑽東廂去了。
向日葵要曬光,不能在室內養,牡丹花就不妨事了。
杜容和一個有為青年,院子裡猶如雪屋,除了臥室和庫房滿滿當當,剩的兩間屋子都是盤絲洞,一年四季難得去一回。
楚韻選中的這間花房窗明幾淨的很漂亮,尤其窗戶,足足有兩扇,更令人驚喜的是它不是對裡開,而是要用竹竿撐起來的樣式。
想想潘金蓮叉西門慶的窗戶,就知道這個是什麼樣子。
杜容和跟她一道進來,看一回牡丹,難得感慨道:“沒想到,竟然真讓你最貴的東西帶回來了。”
楚韻嚇一跳,腦補一下,道:“該不會是大嫂大哥的定情信物吧?”如果是這樣,她還得還回去。
杜容和:“大哥占個便宜,這花是姚家送給二姐的。”
楚韻馬上就把耳朵豎起來了。
她很想問問這個二姑子,之前楚韻以為人都死了,不然怎麼會連兄弟成親都不回來,杜家人對此三緘其口,小孩子竟然都不知道有這個二姑姑。
現在一聽杜容和口風,人竟然還活著。那家裡為什麼處處都沒有她的痕跡?
杜容和看她有談性,便又慢慢說起這盆話的事。
送花的姚家就是對門養華姨娘的人家,
據說祖上是鄉下大花農,遇見亂世被擄走做了包衣。後來也是仗著伺候花草的本事發的家。
這代姚家的兩個女兒,都繼承了家裡的本事,早早被挑去宮裡做宮女了。
人長什麼樣子,杜容和沒什麼印象,隻記得起五六歲時,跟著二姐去姚家做客,姚家姐妹一個穿紅一個穿綠,十歲上下就談笑斯文,待人接客都廣受讚揚。
他二姐杜文也是這樣好心性兒又早熟的女孩子,三人從小就形影不離。
兩姊妹十三歲進宮後,到現在十來年了,黃米胡同再沒誰見過她們。
就連二姐也一樣。
想起二姐,杜容和歎了口氣,含糊道:“當年她成親。姚家姐妹輾轉送了兩盆牡丹出來添妝,說是好事成雙,特意囑咐是綠牡丹,要精細些養。誰想一直沒開花,二姐嫁人前就沒敢帶走,一直擱在家裡。”
後來不知怎麼死了一盆,這一盆便被杜容錦格外寶貝起來。
“大哥常說,等花開了就帶它去見二妹妹。”誰知這一天始終沒有來。
杜容和看著花悵然若失。
楚韻見狀也不好多問彆人的傷心事了。隻是猜家裡不讓提二姑姐,或許遠嫁了吧。
這年頭遠嫁的閨女,山山水水的,一輩子回一次娘家的也不再少數。
有些父母未免傷心,就徹底不讓家裡提起遠嫁的女兒。
楚韻唏噓一陣,便把這盆情深義重、價值昂貴的牡丹放在臥室看了一宿。
很快她就發現,這不是什麼牡丹,而是一盆寄生植物。或者說,原本的牡丹已經快讓寄生植物給吃掉了。
楚韻以為自己眼花,等到中午還特意放到陽光下仔細端詳了一下。
這株牡丹確實在陽光下泛著一點白光!
就像一個人身上纏了點兒蜘蛛網,旁人要很仔細很仔細才能看清楚,但被蜘蛛網纏著的感受,自己最清楚。
這根細心、密集的蜘蛛網,打著白色的卷兒,從根開始不動聲色地吃著牡丹,吃掉的部分則由自己擬態,防止被人認出來丟掉。
楚韻狠狠搓了搓雞皮疙瘩。
她沒見過這麼邪門的寄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