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韻聽了,反為大嫂捏一把汗。放現代,這麼下丈夫臉,都得遭人說嘴,何況這會兒。
很快,她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黃米胡同大麵上,家家經濟狀況都差不多,實則仍有很多如黃太太家一樣,打仗死了丈夫兒子的窮困之家。
最後,這地攤大受歡迎到閔氏還在外博個賢名,說她懂得照顧近鄰。
杜家老兩口對此隻有乾瞪眼的份兒。
當然,也是人知禮數,挑不出一點錯。
來吃瓜的都不空手,這家送一碟春卷,那家送盤醬牛肉,勸閔氏一回,又對杜太太罵一回牛親家,哄得人跟過年似的。
來占便宜的,挑東西也隻撿實用的走,杜大爺的筆墨紙硯都讓人賤價買了。窮人亦有品格,走時還留下一地不值錢卻有人情味的瓜果菜蔬,閔氏收著也高興。
最後,大房就剩了一溜兒會說吉祥話的八哥,和照料的花花草草。有錢人不缺這些,窮門小戶的養不起。
偏生閔氏最恨這個,她這人金口玉言,說是片甲不留,那家裡多片葉子都不行!
大手一揮,對全家人說:“都來挑吧,就算我替大爺謝謝兩個兄弟照應了。”
之前閔氏在家擺夜市,楚韻和魏佳氏都沒好意思過去,怕惹禍上身叫杜太太說嘴。這時大家關起門,說的是謝謝兩個弟弟照顧,那她們還非去不可了。
也不是誰家兄弟都能跟爹似的照顧大哥十幾年啊。尤其杜容泰,又出錢又出力,簡直把這兄長當兒子看了。
杜太太為這事還拉著楚韻和魏佳氏說了回小話。
杜太太:“咱家不是那等沒禮數的門風,什麼妾不妾的,素來不讓進門,老大,唉。”她想說兒子是被冤的,可打了幾天都不開口,這話親娘也沒法說了。
“老二老三打小知禮數,從不讓人操心,你們也放寬心,好好過日子。”
說一回話,蔫巴巴地讓兩兒媳回去了。
楚韻讓她這忍讓勁兒驚了一跳。
還是何媽跟她八卦,說:“姑奶奶,今兒敢亂來,明兒就敢納小,旗人的妾那可不是妾,跟太太也不差什麼,哪能輕易往家裡拉。尋常人家議親,納不納小那都得提前說清。杜家為啥能娶閔家姑娘?還不是因為閔家為的就是這個?反正,太太再如何刁鑽,也盼著家裡好。”
杜容和聽說這事難得樂了一回,父母疼弱兒,雖說他是杜太太杜老爺最小的兒子,但受到的疼愛和大哥二姐比起來,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遂囑咐一番楚韻:“去了記得專挑最貴的拿,就當是給我報仇了。”
楚韻不成想杜三爺如此記仇,但看杜太太又給他記賬又摟錢補貼大兒子的份上,仗義道:“保準給你帶個最貴的回來。”
杜容錦養的好物太多,兩個妯娌分不過來,連帶著便宜了杜家徒子徒孫。
杜家這一代,有三男三女。男孩子分彆是大房八歲的杜密,六歲的杜成,二房四歲的杜轍。家裡的姑娘分彆是大房十歲的杜韶,二房八歲的杜薇、六歲的杜芳。
原本就很熱鬨,如今再加一個十歲的牛榮兒就更熱鬨了。
這裡邊杜月作為小姑,輩分和年紀都最大,所以就由她沒事帶著侄兒侄女們陪牛榮兒玩。
念書習字啥的,都由姐妹們學了回來慢慢教她。
杜家已經找了一圈老師,隻是這事不好辦,許多人家都回絕了,說是牛榮兒都過七歲了,男女七歲不同席。
女先生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杜太太便想著,等到人差不多有個樣子了,就直接送到哪家族學去,跟著周圍的姑娘們一起學。
大家和牛榮兒相處起來也格外小心,出門買零嘴兒還先問:“牛妹妹,你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去?”
這話原是好意,不想讓牛榮兒為難,可兄弟姐妹間這套是行不通的。
太客氣了!
楚韻聽了回,果然牛榮兒回回都說不去。
看她形單影隻的,楚韻回來就跟杜容和說:“這樣不行,小孩兒不傻,你越對她小心翼翼,她越知道自己不合群,‘不合群’的滋味兒太難受了。孩子還是得粗心些養才壯實,下次讓人直接拉著她去,彆問啊,一問她就不好意思了。”
杜容和沒帶過孩子,像給姐姐出頭這類事,一般都攤派不到他身上,一來他以前是個潔身自好的光棍,不好跟已婚成男似的去姐夫家撒潑打滾,二來上頭還有兩個哥哥。
長幼有序並不是一句空話。瞎出頭是要兄弟鬩牆的。所以他同姐夫的來往不如兩個哥哥。
但他仍對這個外甥女有些憐惜之請,次日便同杜太太杜老爺說了會兒話。
不知他說了什麼,總之過了兩日,杜家小孩兒掏隻耗子都拉著牛榮兒去了。
沒了“另眼相待”的小心,牛榮兒那顆敏感的心慢慢就被治愈了,不幾日在家就跟兄弟姐妹打成一片,還得了個綽號叫牛半瘋。
大人這邊酸甜苦辣俱全,對於年幼的孩子們,那就隻剩甜了。
等到閔氏要送花鳥魚蟲,幾姊妹還在家打了一架。
閔氏最近見天出去買胭脂水粉、衣裳首飾,這會兒不在。婆子們不敢上手攔,隻敢在旁邊勸架。
杜芳年紀小,說話都不利索,一打架就讓兄弟姐妹叉出來一邊涼快了。
她不服氣,邁著小短腿來找魏佳氏告狀說兄弟姐妹不帶她玩。
魏佳氏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她力氣也不小,可一屋半大孩子她哪捆得住,自己又叫上了種子選手楚韻。
楚韻放了針線就跟她往大房走。
她還是頭回過去,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
大房攏共就三間屋子,一間住了杜密杜成兩兄弟,一間閔氏夫妻自己起居,還有一間讓閔氏撐大嫂的排場,住了兩對夫妻和他們生的一兒一女,大姑娘杜韶都是帶著婆子住在重砌出來的抱廈裡。
她忍不住在心裡歎,這人擠得也太密了,就是養豬也有一厘地不能養幾頭豬說法哩,大嫂好麵兒好得也太受罪了。
妯娌兩人腳下不停,就怕臭小子把姑娘們的臉抓花了。
來了一看,戰局是一邊倒的。
杜韶杜薇紗堆的頭花掉了一地,還不忘按著杜成拍著他的臉問:“服不服”。
杜月和杜密拿著兒童弓互相指著對方的天靈蓋,誰都沒敢先動手。
四歲的杜轍抱著盆七零八落的牡丹在一旁做獎品。
他看見魏佳氏來了還說:“娘,我在做人質呢,他們說誰贏了我就收拾包袱跟誰走。”
楚韻一看這群兔崽子在玩荒野大鏢客,迅速找了一圈牛榮兒,怕她被打壞了,結果發現這個“安靜”的姑娘在做縱橫家四處勸人。
牛榮兒擦著汗,先跑過去跟杜月說:“我的姑,我知道你能百步穿楊,饒了他吧。”
又跑過來跟杜密說:“密兄弟,我知道你的箭術天下第一,饒了她吧。”
她不勸還好,一勸院子裡火藥味更重了,當下又打成一團。
杜密的大公雞小花都險讓姑娘們叉走,還是楚韻眼疾手快把人攔住,最後雖損失些尾巴毛,好歹雞命苟存。
放下小花,她亂中抓住牛榮兒問:“究竟怎麼回事?怎麼會打成這樣。”
牛榮兒大大地吐了口氣,道:“都是密哥兒非要和我們搶花戴。”
杜容錦種了淘了滿院子的花,雖說手藝一般,往日也是當作寶貝養的,一年四季大房都繁花似錦。
家裡姑娘們早饞了不知道多少次,想摘過來一兩朵戴出去串門。
好不容易等到大爺跌倒,她們當然要吃飽了!
她們早早把花瓜分完了,各自在院子裡尋了個地兒插戴,期間伴隨著杜大爺在屋子裡若有似無的尖叫。
牛榮兒咂咂嘴:“這話兒也就不提了,太沒出息。”
這事到這裡原本就結束了。
可惜有個杜密在。
他受親爹拖累,暫時去不得外邊念書,要在家好好修身養性。
杜老爺原話是:“做個懂人事的睜眼瞎,總比做個有文化的潑皮好。”
“即便是混子,沒文化的殺人放火也就到頂了。有文化的,那能直接在家埋塊石頭上書‘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這事兒往沈杜埋埋就行,埋自己家那不是做孽嗎?他老人家且還沒活夠呢。
總之,杜容就隻能和姑娘們在一起玩了,大家還拉著他一起戴花,說唐宋都興這個。
杜密一條馬尾辮都插滿了花,他攬鏡自照也開始臭美,接著就跟姐妹們搶起來了,尤其那盆據說很名貴的牡丹,雖從不曾開花,但杜密就想自己留著。
大家還不肯信呢。
杜密哼了一聲,孝順地捧著牡丹在對著門縫叫了聲爹,然後撕了片葉子下來。
聽到杜容錦的抽泣聲,幾人都知道是真的了,當下搶打了起來,杜密一人打不過,還讓書童去學裡把兄弟們都搖回來了。
楚韻人都聽傻了,就為一盆沒開花的牡丹打成這樣?
魏佳氏也滿臉無語。
接著一群小的就讓她和楚韻一手抓兩個給提走了。
至於那盆據說很名貴的花,為公正起見,大家就讓楚韻抱走了。
因為,三房沒孩子,給她養著不會便宜人。
而且都讓幾人搶得半死不活了,誰知道還能不能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