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和很快把皮子賣完了,除了自留的、孝敬杜老爺杜太太的銀鼠皮。杜家姐妹各分到一塊香鼠皮。
閔氏和魏佳氏是兄弟媳婦,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沒有小叔子給嫂嫂送衣服的理,兩人自然沒有。
這回他學精了,還沒發料子就跑去攛掇兩個哥哥,道:“人人都有,哥哥莫非讓自家媳婦眼巴巴的看著?”
如此,杜家女眷便在春風裡擁有了一塊厚厚的毛料子,隻是兩兄弟買來的料子不及杜容和拿的好而已。
楚韻同太太老爺一樣拿的都是銀鼠,但鼠鼠不同,她這塊要小得多,要麼裁開在衣服邊滾一圈,要麼做幾個圍脖臥兔之類的小物件。
杜家隻是普通富裕,家裡冬天大多還是穿棉襖,便是娘家有錢的閔氏,攏共也就兩件黃狗皮大衣換著穿。
看楚韻也有一件跟自己差不多的,再小杜太太都有點不樂意,要是給老大媳婦老二媳婦她都不會多說,人家有嫁妝,拿塊皮子也還得起啊!
楚韻的兩箱衣裳,一齊賣了還沾不上銀鼠的邊呢。
“外頭人眼裡老三媳婦可不是隻有兩箱嫁妝,人從杜家大門抬進來整整二十箱。”杜老爺聽了就勸她。
杜太太火冒三丈:“都是為了老三臉麵,哪能算她的!”
杜老爺說:“外人可不知道,裝了一回不裝二回,那不就露餡了麼?錢白花不說還讓人笑話。日後家裡有什麼好東西,還給她挑次的留一份,不然叫親戚以為咱杜家貪了她嫁妝。”
杜太太愕然,老三倒貼娶個媳婦已經大大觸了她黴頭,不想日後還有更多黴頭等著。
這時她才察覺自己似讓老爺誆了,當時把倒貼娶婦說得千好萬好。怎麼就忘了裝窮人一身破麻袋,裝富人滿頭金玉釵,這不得拿錢裝麼?楚韻沒錢,自然得花杜家的呀!
杜太太當下心裡就有些不好,可事已至此,讓花出去的銀子打水漂更不成,隻能唉聲歎氣躺在床上,整晚都在想著如何討回來。
次日一早,喜鵲自院子外探出個頭,對楚韻笑:“奶奶,太太叫明早過去一起做衣裳呢!太太想著,開春原本就要添新衣,毛皮耐放,家裡人又是頭一回得,乾脆趁著這時候連冬衣一起做了。”
妯娌幾人過去時,因想好了討錢的法子,杜太太破天荒地給了幾個媳婦一個微笑。
閔氏和魏佳氏都有些受寵若驚,暗歎不知婆婆今日發了什麼春瘋,竟變了個人似的,改明兒真的叫家裡請個薩滿回來跳跳。
好在她指點了兩個媳婦幾句,就跑到楚韻跟前去了,指著小銀鼠皮道:“做臥兔裁成小條子滾衣服邊,不如整塊兒值錢,以後沒錢還能拆下來賣了應急,你是漢女,不用講究,把咱們旗人的窄袖放寬一些,料子裁成兩半,繞在袖子上,那就又好看又暖和了。”
楚韻一直沒說話,照她的想法,這料子束之高閣最好,以後假如和杜容和過不下去也能還他,隻是婆婆的話她不能回絕,便道:“娘,我做個臥兔就挺好了。”
做臥兔就不用花料子錢了。
杜太太正等著這話呢,道:“不怕!我還有幾匹料子,改明兒挑幾尺給你記在賬上,日後慢慢還就是啦,咱家的媳婦總穿布衣也惹人笑話。”
這是她真心話,媳婦穿得不體麵,丟老三的臉,讓老三花大錢,她是絕不能容忍的。思來想去,她便想出個法子——記帳。
彆的不提,大宗物件不能少一分錢。
在場之人都看得出來杜太太的意思,無非是借著做衣的由頭不讓楚韻花杜容和的錢。
杜月抬頭道:“娘,你瘋了!你跟三哥說過嗎?”
杜太太盯著楚韻,道:“女人家的事,要他知道做什麼?”
所以這是一本不許讓男人們知道的暗賬。
閔氏想起自己進門時,不吃不喝地坐了兩日夜,下地跌得至今身上都有疤,記賬算什麼?湊在楚韻耳邊涼涼道:“你過的已經是好日子了。”
至於楚韻,杜太太就是杜家女眷的天,她要記賬哪個敢攔著?
因這塊銀鼠皮,楚韻不幾日又欠下一大筆債,她想跳樓的心都有了。而且對體麵有追求的女人不可能隻要求衣裳好,她們能要求到頭發絲上!
今天她就感到杜太太的目光在自己鞋子上打了個圈兒,這樣下去,為了杜家的排場,一塊臥兔料子能遷出一整套旗裝的債。
是以楚韻做了一大堆繡件還沒賣出去,又開始擔心起日後的經濟糾紛。
楚韻正發愁呢,那頭楚大倒是來了一趟。
何媽提著些臘雞臘魚江米團子跑進來道:“奶奶,你兄弟說家裡要祭祖,讓你帶著三爺回去吃飯。”
楚韻知道祭祖都是幌子,哥哥是擔心杜家跟楚家不親熱。
杜容和不討厭自己,她能感覺出來。但她也知道杜容和討厭楚大,當日回門也不過在外頭包了桌席麵,並未親自上杜家去。
楚家近鄰知道柯氏刻薄小姑子,看姑爺不願進門都在看笑話。
楚大對此頗有微詞,私下讓柯氏拉著妹妹說了一回,說楚父楚母還在時,兩人都忙,楚韻小小的一個人,其實是被他這個兄長抱著長大的。
他對這個妹妹內心深處很有感情,當年狠心送她和老太太回鄉,楚大哭了一路。
家裡沒錢能怎麼辦呢?
楚韻對他廉價的親情不感興趣,杜容和隻是沒去楚家吃飯,楚姑娘可是在鄉下抑鬱而死了呀。
這樣一想,楚韻更不會理會杜家對楚大的態度了,她寧願在家多繡兩條帕子賣了換錢。
所以這一次邀請她把禮收了,人仍然沒有去。
楚韻不理會娘家,外頭自有人為她理會。
京杜盯著沈杜,沈杜亦盯著京杜,不出幾日功夫,沈杜的老太爺就把杜老爺叫過去了。
杜老爺貓著腰給老太爺捧了一下午煙,累得腰酸背痛的都不知道為什麼。
還是回家時,才跑出個管事提醒他:“咱們一家人不說二家話,老爺這事辦得太不厚道,既娶了人楚家閨女,如何給親家沒臉呢?叫外頭知道,又得說杜家不知禮數。”
“又”字針尖似的紮得杜老爺臉紅得滴血,剛進書房就跌了一跤。
五十多的人,哪經得起摔?這事他還不敢叫郎氏知道,否則明日郎家舅舅就得打上門了。
杜容和下馬回來,衣服都來不及脫就被叫到書房去了。他沒想到自己隻是沒去楚家吃飯而已,竟然能惹出這麼一樁事,跪到杜老爺跟前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道:“都是兒子不好。”
他下手重,登時臉上便浮出手指印。
杜老爺躺在床上還笑眯眯的,道:“誰叫咱家不如人呢。起來吧,明日你再去一趟楚家,跟他們好好吃頓飯也就是了。”
杜容和自無不應,不過,臉上的紅印他卻不想讓楚韻看見,進院子先用袖子遮住臉才開始找人。
楚韻坐在海棠花書下繡花,自從欠了杜三爺一塊銀鼠皮,又讓杜太太記了一回帳,她便想賺點銀子傍身。
杜家院子太小種不成東西,她又沒什麼機會出門,便打算先繡點兒小物件賣出去,能掙點兒是點兒。
這幾日楚韻已經做了半簍子,隻等著過幾日輪到她出去買早飯,就賣了換錢。
隻是黃米胡同終究離杜家太近,要是在附近賣針線活,讓杜家人知道難免又要生事。
楚韻輕輕歎了口氣。
杜容和看了一會兒,道:“土有什麼好玩的?明日我帶你出去玩如何?”
楚韻求之不得,她停下挖泥的手,隔著深深淺淺的花影,道:“去哪裡玩?”
杜容和說:“明日休沐,我同你一起回楚家吃頓飯,路上大可以逛一逛。”
兩人就這麼隔著一棵樹慢慢說話,一直等待何媽提了飯菜進門,才一起回屋。
這時他臉上已經沒什麼印子了,但楚韻眼神好,盯了幾眼就瞧出了不對勁,起身擰了張冷水帕子按在他臉上,小聲問:“你爹打你了?”
古代的大爹那可是真的大爹,說打殺誰就打殺誰。
杜容和沒想到給她看出來了,這時也不否認,用帕子捂著臉,隻是為杜老爺正名道:“我們三兄弟從小就沒挨過他一根手指頭。”
不是被杜老爺打的,那是怎麼回事。杜太太疼孩子疼到心窩裡,更不可能動手了。
楚韻沉思片刻,道:“難不成你賣皮子終究闖出彌天禍事。在外讓人打了?”
杜容和真不知道她為什麼對皮子這麼在意,以至於有點事就往這上頭想。
他搖頭道:“要真有那天,黃米胡同一個都跑不掉。”說了杜老太爺如何折騰杜老爺的事。
楚韻一下對沈杜印象就不大好了,道“這也太變態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關他們什麼事?”
雖說沈杜的存在間接讓她過上了好日子,可如果沈杜是個壞人,那日子再不好過,楚韻也不願意做倀鬼。
杜容和也覺得這杜老太爺很變態。
楚韻道:“兩家分開這麼多年了,不搭理他他還能衝進來捉人不成。”
杜容和深深地歎了口氣,道:“爹不反抗就是因為老太爺變態到了世所罕見的地步。”
杜容和很少說人壞話,能叫他得出這麼個結論,可見其人當真惡劣到了極點。
杜容和慢慢告訴楚韻,京杜做了包衣和沈杜做過逃兵都是兩家心結。
總之,杜老爺一輩子都在琢磨如何讓自家抬旗抬到外八旗去,那真是做夢都能笑醒了。
他沒這能力,他的心結表現在給前程大好的兒子去娶沒有任何助力的鄉下姑娘。
杜老太爺對老祖宗逃跑這事也想不開,於是死活不讓家中子弟出仕。前二十年沈杜人飯都吃不飽,杜老太爺四子五女,最後都餓得隻活了老四。
對此楚韻隻能感慨,不愧是清穿,行四的就是這麼有buff。這個四最終就是沈杜這一代的佼佼者,沒有出仕也把京杜逼得滿頭大汗了。
能狠得下心用子女的命做名聲的人,沒人能跟他爭。他在道德上立於不敗之地,杜老爺今日不給他點煙,明日名聲就能臭大街。
為了自己的兒女,彆說點煙,就是跪著磕頭杜老爺也能笑眯眯的。
如同杜老爺不得不彎下的腰,杜容和這飯也不得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