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tract 08
一開始知霧並沒有打算答應周箏參加辯論賽。
下午上完課和舍友回宿舍的路上,兩人撞見了幾個做自媒體的街拍攝影師。
上譽這種985級彆的名校,平時也會有很多旅遊團來組團參觀,校園內經常會遇見一些采風取景的攝影,亦或是一些來拍組片的模特。
有個博主街拍在網上爆火後,近兩天來上譽的人流量都陸續增多,臨近傍晚人數更是激增了一倍,甚至還有些扛著設備四處采訪的街訪人員。
沒有任何想入鏡的想法,知霧立刻拉著舍友埋頭快步往前,企圖以最快的速度衝刺奔出這個潮流圈。
偏偏這個時候,舍友的鞋帶忽然散開了,她跟著知霧勉強跑了兩步,終於還是頓住腳步驚呼:“等一下,我得係一下鞋帶。”
知霧被拖住了腳步,耐心地原地等了她一陣。
好不容易等舍友係好直起腰,知霧察覺到身後有人在接近,緊接著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她有些疑惑地回頭,避無可避地撞上了一架正麵對著她拍攝的長炮相機。
“你好,我們是街拍攝影師,看你長得很漂亮,能不能邀請你去那邊給你免費拍一組……”
知霧刹那抬手遮住自己的臉,耳中嗡鳴,驀然什麼都聽不見了,眼裡隻剩下那黑漆漆的鏡頭,像個能吸人的漩渦,在慢速地旋轉著。
一會兒變幻成倒計時時鐘,一會兒又變成虛空演奏的琴弦和看不清的一排人臉。
胸口一陣滯悶,即使再用力地呼吸也無法紓解。
久違的恐慌感驟然湧上心頭,視線明暗地晃動了好一會兒,知霧才意識到,是自己在無意識咬著牙關發抖。
舍友觀察到她狀態不太對勁,立馬挺身而出將她護住,上前和那些攝影師們爭辯這是一種很不禮貌的偷拍行為,要求他們將剛剛的照片刪除。
然而她畢竟還隻是個涉世不深的學生,壓根說不過那些為了博流量可以豁出臉皮的老油條,很快氣得漲紅了臉。
知霧躲在她身後,蒼白著臉滿頭大汗,已經喪失掉所有的力氣,幾乎動彈不得。
唯一殘存的理智催促著她呼救,她哆嗦著手,眼前發虛地撥通了周箏的電話,斷斷續續道。
“周、周箏,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我好像……又犯病了……”
打完這個電話沒多久,很快一輛車風馳電掣地從北門開過來,急刹回旋,強勢地亙在兩批人中間。
放學後上譽北校區冷清空曠,周箏愣是把手底下的電動飆出了機車的速度。
這個點她原本應該在寢室裡趕作業,衣服和胳膊上還殘留濺上去的顏料漬,不修邊幅到像個搞行為藝術的。
周箏先轉頭確認了一眼知霧此時的狀態,接著利落跨下車,異常熟練冷靜地和那些人交涉起來。
她兼職行業是模特,平時和攝影師們打交道最多,最後以配合拍攝一張街拍為條件讓他們將手裡知霧的照片刪了,這事就算過去了。
火速將事情都處理完畢後,周箏向知霧伸出手:“能起得來嗎?”
知霧緩過勁來了,點了點頭,借著她的手從地上起身,撐著額慢慢走到花壇邊靠坐著。
“你沒事吧,剛剛你臉色特彆差,”舍友拍拍胸脯,仍然心有餘悸,“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麵對鏡頭僵硬成這個樣子。”
周箏替她解釋:“她有點抵觸拍照。”
其實不是拍照,真正讓知霧產生抵觸情緒的是鏡頭。
平時照相做過充分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忍幾秒也就過去了。
今天這些自由攝影不由分說一頓的抓拍行為,是真的把她嚇得不輕。
周箏將手機從口袋裡掏出來,調成相機模式,將攝像頭對準她:“難受嗎?”
知霧盯著感知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那就好,沒變得更嚴重。”周箏鬆了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完全鬆到底,就被一個電話打斷。
知霧餘光無意瞥到來電顯示的人名,叫做官致風。
周箏順手接起來:“喂?有屁快放。”
“……”
“不是,你還真不客氣!時間這麼緊,說給找個人替你參加辯論賽就能立馬找到?”
對麵不知道說了什麼,周箏將放空的目光轉移到了知霧身上盯著:“她?她不會參賽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
“少廢話,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再給你另想辦法。”她果決地將電話掛了,煩躁地捋了一把額發。
“怎麼了?”知霧敏銳察覺出她的苦惱,抬眼柔聲問。
周箏含糊其辭,顯然不想讓她趟這趟渾水:“沒什麼,有個朋友病了,沒空參加這周末的辯論賽,想讓我找個人幫忙替他。”
“回頭我幫他發個消息問問。”
兩人心知肚明,能代替參加辯論賽最好的人選就在這裡,官致風給周箏打電話的原因也多半是衝著這個。
隻是她沒有多提,知霧也就不繼續追問了。
周箏臨走前叮囑她:“這兩天下課了就早點走,少理會這些攝影師,實在不行戴個口罩再出來。”
“嗯,”知霧淡淡笑,“我沒事的。”
周箏來去匆忙,很快跨上來時的那輛電動離開。
舍友也攙住緩慢起身的知霧,兩人默默地繼續往回走,預備回寢。
夜幕降了下來,蟬鳴聲躁耳,次第亮起的路燈將影子扯得孤單纖長。
“……其實會覺得我挺沒用的吧。”
兩個女孩子並肩走在一片安靜裡,知霧忽然出聲。
“什麼?”
“因為懼怕鏡頭,我已經很久沒有上過台了,”知霧插著兜慢慢往前走,“無論賽前做了怎樣充分的準備,到了台上,麵對那些攝像機的時候,都會變得一團糟。”
舍友爽快安慰:“這有什麼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擅長的東西嘛,為什麼要強迫自己?”
知霧輕輕笑著搖頭,心想或許普通人是這樣,可董家人不是。
晏莊儀從小要求她將每樣事做到最好,無論是成績還是人緣、名望,都要足夠出挑。
以前她會覺得自己隻是父母拿來掙麵子的工具,長大了卻逐漸開始理解,享受著彆人所不具備的資源,就得比彆人更努力數倍才能收獲真心實意的褒揚。
畢竟單是有錢這一項光環,就足夠蓋過自身所有的亮點。
她也有野心,不想彆人提起董知霧這個名字時是黯淡的、纖弱的,渺小如螢火。
想要變得出色,變得更有力量,能大大方方在台上展示自我。
晏莊儀曾經帶她看過很多專業的醫生,診療結果無一例外表明,是她的心理因素導致的病因,如果想要痊愈,也得鼓起勇氣直麵自己的心。
鏡頭恐懼症——難道真的不能夠被克服嗎?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知霧的步伐頓住,臉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在瞬間中止,心跳跳得很快,像是在為自己即將做出的決定擊鼓鳴誌。
她低下頭來給周箏重新撥了個電話:“你走前說的那個辯論賽,找到合適的人選了嗎?”
“還沒有的話……我想參加。”
……
應下官致風的救急請求前,知霧沒想過世界上竟然真會存在“命運的安排”。
白天梁圳白剛拒絕了她的表白,晚上兩人又重新被比賽綁在了一塊成為了隊友,湊巧到說出去甚至會令人覺得有些刻意的程度。
她長久地注視著微信群聊框中那個熟悉的頭像和id,心潮緩慢起伏,感覺自己誤打誤撞中離梁圳白又更近了一步。
臨時更換辯手這事發生得突然,不僅知霧有些手忙腳亂,梁圳白那邊也需要時間和新的隊友適應。
四個人在群裡約定了一個時間地點,準備先見麵討論一下抽到的辯題和各自準備的資料。
她以前參加的幾次辯論賽都是小規模的,一個專業同學之間鍛煉膽子辯著玩的,還是第一次擔任這種大型比賽的辯手,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到了約定好的那天,知霧很早就起了,自己動手化了個淡妝。
她本來眉眼顏色就淡,上了妝更顯得朦朧溫柔,藍灰色的襯衫裙長度正好到膝蓋,露出筆直纖細的小腿。
收拾好所有東西出門的時候還不到七點,知霧乾脆繞了點路去蛋糕烘焙坊買了三明治和咖啡給大家當早點,回來的時候已經陸續有人到了。
梁圳白和解正浩是一個寢的室友,當然也是一起來的。
平時除了上早自習外,解正浩很少這麼早起,頂著兩個黑眼圈和個遊魂一般兩眼發直地跟在梁圳白身後。
知霧見到他們沒來由有點緊張,將兩人份的早餐盒和咖啡杯遞了過去:“你們吃過早餐了嗎?怕你們沒吃,我多買了一點。”
“謝謝,”梁圳白伸手接過一份,“下次大家輪著買吧,想吃什麼提前說。”
解正浩也在他身後沒精打采地跟著拿了一份,打開咬了一口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般,又猛地放下了。
嫌棄地將嘴裡那口呸進垃圾桶裡,動作幅度誇張到令知霧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打起精神眯眼上下打量了知霧兩眼,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吃人嘴短,彆以為用這些小恩小惠的就能收買我,我不吃這套!”
“董知霧,我性格直,向來有話說話。你懷著什麼心思來這個辯論隊你自己心裡清楚。如果隻是為了追人來的,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我圳哥可壓根看不……唔唔……”
他的話說到一半被人強製中止了。
知霧有些始料不及地轉頭望向梁圳白的方向。
他正麵不改色地將剩下大半個三明治一把塞進解正浩的嘴中,絲毫不顧乾巴的麵包體將人噎得直翻白眼。
“你也說了吃人嘴短,”那雙丹鳳眼微微眯著,出乎意料的透著股冷肅,“再胡說一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