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晚,早上起床時,沈洛怡還有些無精打采,打了個哈欠,她環視一圈餐廳,小聲問:“我哥呢?”
平時沈之航一向起得早,竟然這個時候還沒看到他的人影。
洛茜正擺弄著餐桌上新鮮的睡蓮:“聽陳姨說之航最近一直挺忙的,今天很早便出門了。”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兒?”動作頓了下,洛茜好奇地瞧過來一眼。
他們兄妹倆關係一向很好,幾乎沒什麼互相隱瞞的事情。
沈洛怡坐在餐桌前,有些心虛,其實她最近對沈之航的行蹤一無所知。
原本他們一同長大幾乎無話不說,但這段時間她確實對他缺少關心。前些天她的公司郵箱還收到了沈之航的辭職信,原本想找個時間問他,卻也總是被各種事宜打亂。
“我哥他——”
沈洛怡剛開口,忽然沉沉一陣咳嗽聲,沈江岸拿著報紙從樓上走下,她立刻噤了聲。
陳姨適時端上早餐,沈洛怡看著剛出爐的鮮花餅,神色恍惚了下,不由想到昨天她捧回來的那束薩曼莎。
清晨起床,她醒神時還定定望了那束花許久,隔了一夜似乎那抹紅更鮮豔了些。
咬下一塊酥餅,清甜花香充溢口鼻,沈洛怡含糊不清地問:“怎麼想起做鮮花餅了?”
“今天莊園剛送來的一批可食用玫瑰花,我想著小姐愛吃這種甜點就做了些。”
沈洛怡點點頭,原來隻是湊巧莊園送來了,害她多想了下。
她還想再說,剛掀開眼皮就望見沈江岸皺起的眉頭:“食不言,寢不語。”
“……”沈洛怡聳了聳肩,她是不想聽最近脾氣不太好的沈江岸開始長篇大論的教導,連連點頭,帶上微笑,由心地稱讚,“陳姨的手藝真的沒話說,很好吃。”
沈江岸血糖高,平日飲食一向清淡,吃不了這種甜食,隻簡單喝了碗雜糧粥,便收了筷子,轉向沈洛怡:“一會兒吃完早餐來書房,我有事跟你談。”
“哦。”
無非還是那些老生常談,沈洛怡已經大概想到他會說些什麼了。
吃過早餐,沈洛怡很是熱心地幫洛茜整理睡蓮,修剪枝葉,整理花型,眼看著拖不下去了,才唉聲歎氣地慢吞吞上樓去。
洛茜見不得女兒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也跟了上去。
“你來做什麼?”沈江岸一臉厲色在看到妻子時,頓時散了大半。
洛茜半擋在女兒身前,輕輕握了下沈洛怡的手腕,溫柔開口:“我來看著點,免得你怒火中燒對我女兒施暴。”
沈江岸一噎,無可奈何地歎氣:“我什麼時候動過手?”
雖然他對女兒的教育確實嚴格了些,但其他方麵一向寵溺嬌縱,從小到大都是言傳身教,從沒動過手。
“防範於未然。”洛茜幾分警惕的眼神,生怕他真的控製不住火氣。
最近沈江岸的脾氣有些大,尤其是在女兒的事情上。
再大的火氣在洛茜麵前也發不出來,沈江岸坐下來,沒了剛剛的嚴肅,搖搖頭:“你這是慈母多敗兒。”
“又不是什麼大事,你至於嗎?”洛茜向來不愛聽他說那套古板老舊的理論。
“怎麼不是大事,李助理的事情暫且不談。”沈江岸手裡的報紙往桌上一摔,“那之航的事情呢,難道非要鬨到所有人都知道,在外麵戳我脊梁骨,說我們沈家家風不正才算大事嗎?”
“爸!”沈洛怡驚叫一聲。
“阿岸。”洛茜擰著眉頗不認可地搖搖頭。
沈江岸守舊古板,又是從小看著長大的養子,生出了些不該有的心思,於他而言無法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隻不過有些事情即便了然於心,也不能多說。
書房一時沉默。
僵持的對峙,在壓抑的寂靜中,陳姨忽地敲了敲門:“程家那位來了。”
原來真的會來?沈洛怡抿了抿嘴。
又莫名有一種慶幸,可算是來了。
來的時候剛剛好。
程硯深會來拜訪,沈江岸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
他望了低著頭沒什麼表情的沈洛怡,沒好氣地哼一聲:“還知道找外援了?”
“你女兒都要嫁人了,我哥都從集團離職了,而且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麼事情,你還在擔心這些有的沒的……”沈洛怡小聲嘟囔著,瞧一眼麵無表情的父親,又掩下後半段話。
咬著唇,放緩了聲音,“爸,程硯深是來提親的,你可彆板著臉給他嚇走了。”
再好不過的直接打斷她爸發火的借口。
沈洛怡下樓的時候,程硯深正站在早上她精心修剪的睡蓮前,簡單的白色襯衫,壓在腰帶下下,西褲垂感利落,襯出優越的長腿。
他麵前那束微微展開藍紫色花瓣的睡蓮,如煙似霧,朦朧的質感顏色,讓她突然想起那天程硯深帶著的那枚藍鈴花胸針。
茶幾上放著今天早上陳姨剛做的鮮花餅,沈洛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說了一句:“不是用你送我的玫瑰做的鮮花餅,那束花還在我臥室。”
清靈的聲音如銀鈴落地,程硯深轉過身,視線偏向樓梯上站著的人,眉若青山,神色自如,眼底仿佛一片鏡湖,明晃晃地映著幾分從容。
唇角似有似無一點笑痕:“我似乎什麼都沒說吧。”
姿態依然優雅端正,可那表情分明已經說了些什麼。
沈洛怡挽了挽長發,緩緩踱下來,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怕程總誤會,畢竟程總送我的每一件禮物我都很珍惜。”
她一貫是如此,越是尷尬的時候,越會說些場麵話,同樣的,也越是友好疏離。
程硯深笑容溫淡,將她麵上表情納入眼底。
“所以,你數過花瓣了?”幾分了然的語氣。
眼波微轉,沈洛怡坐在沙發上,給他倒了一杯玫瑰花茶,吐字清晰:“沒有。”
沈洛怡已經很久沒玩過什麼打賭的遊戲了,沈江岸對她管教一向嚴格,在她回國後幾乎所有事情都在他的安排下進行。
但昨晚“撐場子”那三個字,實在惹得她眼熱。
單數雙數,二分之一的概率,她隨意猜了一個,隻當是睡前玩笑。
可關了手機,沈洛怡卻又上了心。
坐在地毯上抱著那捧花的時候,沈洛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她神思疲憊也不想去思考其他,隻是輕輕扒拉著花瓣,小心翼翼不想破壞整體花束造型,動作放得很輕。
沈洛怡仔仔細細數了一遍,是個雙數。
她猜的是單數。
打賭運氣有點太差了。
可又覺得不死心,來來回回數了兩遍,原本造型完美的鮮花被她搞得一團亂,唯獨證明了一件事,她確實沒有數錯。
沈洛怡有些不甘心,但又心疼淩亂的鮮花,最後又花時間將薩曼莎重新整理了一遍,恢複原本的造型,折騰到兩三點才睡。
拿起茶杯,喝一口玫瑰花茶,她抬了抬眼皮,索性承認:“好吧,是雙數。”
“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不過單雙數也無所謂,這不還是來提親,給她撐場子了嗎?
賭約不重要,結果好即可。
程硯深微微頷首,拿起她給自己倒的那杯花茶,隻放在筆下輕嗅,並不著急喝。
眉眼微垂,長睫在眼下淺淺落了層陰影,染上幾分不羈,嗓音散漫,他說:“那你猜對了。”
“嗯?”
“我家閒置的花瓶裡插了一枝玫瑰。”眉眼透過一絲怠懶,他慢條斯理地喝下粉色調的花茶,輕扯薄唇,“是沈小姐昨夜慷慨贈與我的。”
沈洛怡心尖驀地一跳。
“那枝玫瑰我替你數了。”
單手撚著茶杯,散著濃濃花香的茶湯微不可見地晃起。
其實結果並沒什麼關係,猜對猜錯也隻是聽在口頭,畢竟他人已經站在了這裡,但聽到他提到那枝玫瑰時,她的心跳還是猝不及防空了一拍。
沈洛怡側過臉,望進他深眸中,幽幽沁涼,像是臥著深海暗淵,墜著人沉迷。
“是單數。”他視線極淡,慢條斯理開口,“沈小姐猜對了。”
“賭約應現,我來錦上添花。”程硯深側臉線條清晰鋒利,清冽聲線慢悠悠溢出。
輕描淡寫,簡單略過。
不是救人水火,也不是雪上添霜,仿佛他隻是陪襯,無關緊要。
唯獨重要的是她。
沈洛怡略一恍惚,猜不透他說的究竟是那些玫瑰,還是說的她。
重要,好像也不太重要。
沈江岸和洛茜下樓的時候,程硯深已經同沈洛怡談起今日的財經日報,隻是淺淺提起幾個重大新聞,都沒講太深,氣氛和諧又好像有些敷衍。
沈江岸與程硯深從前打過交道,對他印象極其深刻,在商場上手段雷霆,但為人卻彬彬有禮,禮節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
他是欣賞這樣的後輩的,尤其是接上他們剛剛的話題,沈江岸隨口問的幾句財經新聞,程硯深也應對有方,見解獨到,顯然比方才認真了許多。
太過官方的對話,讓她有些昏昏欲睡,沈洛怡隻負責跟著應和點頭,目光落在程硯深麵前的透明茶杯,那裡是她剛剛倒的玫瑰花茶。
他似是不喜這種甜膩花茶,隻禮節性地抬起杯子,薄唇碰了點茶湯,淺抿一口,麵上功夫做了個全套。
絲毫挑不出錯處。
“竟是不知程總對這種新興技術也感興趣。”沈江岸麵上浮起幾分悅色,不見方才的嚴厲。
沈洛怡回過神來,他們似乎在談論最新熱門的科技產業,從電子行業談到固態電池,唯獨繞過了他們即將合作的數據醫療項目。
程硯深淡笑依舊:“沈叔叔,您太客氣了,叫我硯深就可以了。”
沈江岸望了望他杯子裡幾乎沒怎麼動的花茶,忽然轉了話題:“硯深,聽說你對茶葉頗有研究,我前陣子朋友送了盒牛欄坑肉桂,你來幫我品鑒一下吧。”
“我的榮幸。”
程硯深跟著沈江岸往書房走,沈洛怡蹙起眉,有些擔心地望過去,心下幾分不安。
洛茜拍了拍她的手,搖了搖頭。
天朗氣清,難得的休息日,沈洛怡帶著大本出去轉轉。
回來的時候,程硯深已經和沈江岸結束談話,頎長的身影他站在噴泉前,似乎是欣賞著庭院布置,長身玉立,格外顯眼。
毛發蓬鬆的薩摩耶蹦蹦跑跑,看到陌生人出現在花園裡,汪汪叫了兩聲。
程硯深轉過頭來,隻望見一個大白團子衝他跑來,冷雋眉宇間慢慢散開幾分舒朗。
進了花園,沈洛怡索性便放開了鏈子,由著大本玩鬨。
它快跑了幾步,又停下,踩著優雅的步子,聞聞嗅嗅,繞著程硯深轉,尾巴左右搖晃著,不時擦過他的皮鞋,像是好奇的模樣。
眼見著拖著的繩鏈很快纏過程硯深的長腿,沈洛怡這才喊了句:“大本。”
狗狗抬頭望望麵前清雋高挑的男人,依依不舍地又回到沈洛怡身邊。
四月的天,已經壓下幾分悶熱,沈洛怡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靠近幾步:“這麼快就結束了?我爸跟你說了什麼?”
“無非還是那些事宜。”程硯深沒正麵回答,有些漫不經心,視線跟著正在花園裡玩鬨的小狗轉。
沈洛怡拍了下他的手臂,挑起眼尾,平靜詢問:“那就塵埃落定了?”
她出去遛狗前,聽她媽說了幾句,大概是想讓他們儘快領證,約摸著就是這周或者下周。
程硯深眼神深邃,低頭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口,露出一截勁瘦小臂:“你還想再商議些什麼?”
這個結果她早有預料,聯姻嘛,早和晚都沒什麼區彆。
隻是忽地這般聽到結論,沈洛怡還是有些猶豫:“這麼快,是不是……”
她又有些思量不好那個形容詞。
程硯深很是體貼地替她補上:“沈小姐是想說草率?不負責任?還是太過隨便?”
每個詞都好像在影射些什麼,沈洛怡斜了一眼過去,又不想承認是自己多想,唇線抿平:“女孩子的心思你彆猜。”
已經塵埃落定,其實也無所謂到底是草率,不負責任還是太過隨便。
她隻需要配合就可以。
不過沈洛怡覺得有些先決條件是有必要和程硯深先談好的,指尖扯了下他的襯衣袖口,柔聲輕輕:“程先生,有些事情我覺得我們應該先說好,婚姻是婚姻,其他是其他。”
“我知道你跟我結婚,隻是出於商業目的,如果你有意中人可以隨時跟我說,我會配合你的。”
程硯深怠懶掀開眼皮,眼風極淡:“你所說的配合是?”
沈洛怡壓了壓隨風飄動的裙角,很是坦然:“就是讓出程太太的位置。”
薄唇溢出一絲輕笑,程硯深目光平靜打量了她幾許,向前半步,將距離拉近:“沈小姐,我記得是你讓我來談結婚的吧?”
長影半斜,落在她麵上,沈洛怡抿了抿唇,視線失焦了半瞬。
程硯深唇角勾起淡弧,偏冷的音色微微壓低:“不知朝令夕改這個詞,沈小姐是否有聽過?”
“我應你邀請來這裡談結婚,你卻跟我談離婚,沈小姐多少有些冒昧了。”
長睫微眨,沈洛怡清了清嗓子:“我隻是從事實出發……”
到底還是心虛,話隻說了一半,聲音越來越輕。
“也對,就算離婚,那我們也得先把婚結了。”程硯深噙著笑,聲線漸低,“沈小姐,我知道你很急,但我們還是得先從結婚開始。”
沈洛怡的麵色僵持不住,微笑撐不住,還是落了下去,想說些什麼又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切入點。
確實是她讓他來提親的。
離婚也確實是要先結婚的。
大本玩鬨過後,乖順地又跑回來,趴在她的腳邊,不時看看麵色不虞的沈洛怡,不時又看看雲淡風輕的程硯深。
程硯深黑眸垂下,落在腳下的薩摩耶,表情安謐,幾分溫和。
沈洛怡忍了忍,實在找不到什麼反擊角度,抬頭就看到他的未婚夫和他的小狗互相對視,似乎很是融洽的樣子。
“小狗比我還好看?”她微微一笑,側臉清絕。
“你年輕貌美的未婚妻就站在這裡,你卻隻想看小狗嗎?”
視線輕掀,程硯深凝著她一雙剔透水眸,邃暗眼底覆上淺淺笑痕。
俯身靠近,再次被縮短的距離,呼吸幾乎落在她的麵上,溫熱中卷著一點茶香,淡雅清幽。
“沈小姐自是貌美如花。”薄唇淺勾,“我隻是——”
視線落在趴在他腳邊的小狗身上。
“愛屋及烏。”
清透白皙的皮膚逐漸染上幾分胭色,周身俱是屬於他的氣息,冷香淡漠,無形中壓製了所有。
一錯不錯的視線交鋒中,她先低下了眸,卷翹的眼睫落下時似乎擦過他的皮膚,又在眼尾處浮起殷紅。
近在咫尺的俊臉,隻是踮起腳尖就可以勾到的柔軟,沈洛怡吸一口氣,下意識摸了下嘴唇。
指腹處一片灼燙。
清晰的腳步聲停在大本興奮的叫聲中,剛剛還在看熱鬨的小狗這會兒已經撲向了歸家的男人。
沈之航站在門外,麵上沒什麼表情,他緩緩垂眸,望向花園裡那對交錯在一起的影子。
兩道相對而立的長影,將距離扯得很近,仿佛和外界都隔開了空間。
“你們……”一點恍然罕見在他克製的麵上現起,又很快消失,幾乎捕捉不到。
那個姿勢,那個角度,還是沈洛怡指腹拂過的唇瓣……
讓他腦海中不得不浮現那個猜想。
程硯深抬眸涼薄望他一眼,敏銳地察覺了一絲端倪,隻微微頷首,算作打招呼。
他和沈之航有過幾次商務見麵,印象不太深,一貫的溫和笑臉,說話行事給人留足餘地,其他的便再無記憶。
圈子裡也有人瞧不上沈之航這副做派,總歸是失了幾分大氣,也有人拿他養子的身份說事。程硯深向來不願參與這些,也隻是聽過就過。
沈之航視線未曾抬起,灼然定在他們交錯的影子上,疊加在一起,還有活潑的小狗趴在他們腳邊,連影子都毫無間隙的和諧。
他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不知程總今日到來,未曾……”
程硯深揉了揉蹭到他腿邊的小狗頭腦,漫不經心打斷了他的客套:“沒關係,沈先生忙碌,洛怡知道就可以了。”
他還有公事要忙,禮貌告辭,錯開身正往外走。
在經過沈之航時,兩道聲音幾乎響起,交錯在一起,輕飄飄落下。
“你們?”沈之航聲線一點微顫,夾在風聲中聽不太清。
程硯深微一點頭,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麼,陽光在他麵上染上一層光暈。
薄唇溢出一個音節,染上淡淡情緒:“嗯。”
“我們明天去領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