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家事國事
方應物與劉棉花在書房談著變幻莫測的朝廷形勢,堪稱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談的興起,連晚飯都顧不得去廳堂裡吃了,都叫仆役們送進書房來。
趁這功夫,方應物又故意發牢騷道:“本來依照小婿設想,家父已經做了這一代東宮侍班,小婿完全沒有必要再去東宮湊熱鬨!我方家兩代人全都用在這一代東宮實在太浪費了,一代接替一代才是正理。
何況小婿年紀尚輕,今年不過二十出頭,足可慢慢熬著等待下一代東宮機會。左右也不過十年左右,小婿完全等得起,這才是著眼於長久之計。
可老泰山你在文華殿中,卻出麵極力支持懷恩太監的提議,想讓家父去國子監當祭酒,同時叫小婿補東宮侍班。如此卻亂了小婿當初的盤算,這真令人造難!”
劉棉花聞言瞪著方應物:“你滿口抱怨是何意?你以為老夫是為了一己之私,才不顧你們父子的長遠打算?”
方應物避而不答,又歎口氣道:“老泰山不必多說什麼,老泰山的心思小婿也非常理解。所以小婿最終答應了就是,以後肯定助老泰山一臂之力!”
方應物已經想明白了,父親方清之或許還有二十年政治生命,而他方應物或許還有四十年政治生命,而年近六旬的劉棉花還能有幾年?自己的長久之計,其實在劉棉花眼裡一文不值,也許劉棉花根本沒有十年了。
抓住眼前機會,儘力攀升為首輔。踏上人生巔峰,作為一個讀書人此生無憾。這才是劉棉花的現實心理。想賭十年後的事情,誰知道能怎樣?
當然理解歸理解。但該發的牢騷還得發。方應物如果不發牢騷,怎麼讓劉棉花覺得虧欠了他?
隻聽得劉棉花駁斥道:“你理解什麼?誰說老夫就是為了當首輔?你也太小看老夫的心胸了!”
方應物搖搖頭苦笑道:“老泰山!這裡沒有外人,你我翁婿之間大可敞亮些!小婿想什麼,你都清楚,你想的什麼,小婿也都明白。
其實力求上進乃人之常情,老泰山想做首輔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何苦遮遮掩掩不敢承認?小婿肯定幫你就是!”
劉棉花緊皺雙眉,臉上仿佛痛徹心扉。“你那兩個劉家哥哥不成器。如今都要靠著坐監熬功名。老夫也沒法子,隻能如此辦了,不然等老夫致仕,他們隻能更倒黴。
而令尊若能執掌國子監,你那兩個哥哥這幾年也就有人照料了!三年後他們若能考核為優異,從國子監肄業也好選官。
須知一個好漢三個幫,你那兩個哥哥官場走得好,也是你將來的莫大助力。他們將來肯定以你為主,而師生鄉黨能比得上親人兄弟?除此之外。你又沒有指望得上的近親。
所以你不能詆毀老夫是為了一己之私!老夫這番苦心究竟是為了誰?你這年輕人又能理解多少?”
“”方應物無語,不能再說了!再這樣說下去,不但討不回人情,反而要倒欠老泰山人情了。隻能說。想讓老泰山欠點人情可真難!
正當這時,仆役們提著食盒將晚飯送了進來,翁婿兩人邊吃邊繼續談。朝廷大事當前,君子食不言也顧不得了。吃完了後。兩人談的也就差不多了。
天色已晚,疲憊不堪的方應物便主動告辭。劉棉花點點頭。放了方應物走人。不過方應物走到書房門口,便見有團黑影在外麵堵住了書房門口。
誰如此大膽?方應物想道,再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名老婦人,不是劉老夫人又是誰?
隻見得老夫人麵無表情,一言不發,隻冷冷注視著劉棉花。尚在屋內的翁婿兩人彼此對視一眼,突然覺得好像又忘了談什麼事情。
在老夫人的逼視下,翁婿兩人齊齊恍然大悟他們又忘了商量婚事,雖然方應物一口一個老泰山和小婿,但他們兩人還真沒想起來婚事問題。
老夫人冷笑幾聲,“想起來了?什麼時候、如何辦才好?”
對此,劉棉花很冷靜的分析道:“近期不是恰當時候,方應物要為東宮臣屬,之後肯定不大穩定。故而還得等到東宮之事徹底塵埃落定之後,鳳平浪儘諸事順心,再行大喜事較好。”
其實劉棉花的潛台詞是,接下來方應物站在了風口浪尖上,不是沒徹底撲街的可能。出於穩妥角度,還是等大局已定的時候嫁女政治風險最低。
但老夫人卻生氣了,指著丈夫道:“女兒已經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你又想等到什麼時候?女婿也在這裡,今天若不定出個章程,都不許離開!”
方應物連忙表決心道:“全聽老泰山的,小婿無不可!”
追求完美無風險的劉棉花下了好大決心,這才萬分糾結的說:“這幾個月,我劉家籌備嫁妝禮器,方家那邊則要修葺屋舍庭院。然後等到盛夏過後,月秋高氣爽時節,擇一黃道吉日成親即可。”
方應物抱拳道:“小婿知道了,回家後便告知家父,定然誤不了婚事。”
老夫人還有些猶豫,如果還要幾個月,那時間也不算短了,她有點等不及,擔心又夜長夢多。不過見方應物也同意了,便隻能點頭道:“如此甚好!”
方應物心裡確實還是想延後到幾個月的,畢竟他剛從蘇州府差遣回來,家裡兩房小妾還沒安撫完畢。何況他兩個兒子都要滿地跑了,突然再來一個正房,對家庭生活的衝擊肯定不小,能給妾室幾個月緩衝期當然最好。
從劉府告辭出來,在陽春晚風裡,方應物昏昏沉沉宛如行屍走肉,僅憑著慣性找到了家門。
卻有門子迎上來道:“大老爺留了話,問你還去不去見他?”方應物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不見了,現在就是神仙也不見!”
隨後方應物回到自家西院,隨便摸了一處臥房進去,也不知道是王蘭王瑜哪個小妾的房間。連衣服也沒脫,隻蹬掉鞋子,一頭栽進了床上,二話不說便睡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