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具有大明特色的戰鬥
方應物自己站在旁邊胡思亂想,想的太入神了,以至於對父親的問話充耳不聞,這叫方清之有點心急和不滿。他重重咳嗽一聲,將方應物從發呆中煥醒過來:“你到底怎麼回事?”
貌似能揪住兒子一樁錯事,可是真不容易,方清之居然隱隱有點期待感,但自家兒子卻在關鍵地方卡了殼,怎能不急?
想到此處時,方清之忽然醒悟到自己的念頭很不君子。這一定是“近墨者黑”的緣故罷,方清之暗暗歎道,至於誰是“墨”不言而喻。他又連忙默念幾句“君子懷德”,壓住了自己那種莫名而詭異的快意。
方應物無奈,隻得再次詳略得當的將事情說了一遍。果不其然,立刻招來了父親嚴厲的訓斥。
“胡鬨!即便項成賢被困在兵馬司,難道為父與諸公豈會坐視不理?你私底下胡來是何道理?京師不是你隨意撒野的地方,此事傳出去叫彆人如何看待我方家?”方清之訓了幾句,最後道:“回房去閉門反省,考試前不許出門了!”
這方麵沒法和長輩講道理,方應物很有自知之明的回了院子,再次閉門讀書去也。次曰,項成賢又跑過來邀請方應物出門玩耍,被方應物送了一句“滾”字。
再接下來幾天,方應物終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小題大做。
魚禦史和張部郎聯名奏疏寫道:“臣等奉旨清查教坊司諸胡同,嚴禁官吏諸生花柳風氣,曆經兩曰查探,隻查出國子監監生劉鎡一人。”
內容傳開後,讓人很是啼笑皆非莫名喜感,奏疏裡這劉二公子的醒目真是不用說了,但好像是萬箭齊發隻射到一隻蚊子的感覺。
直接後果就是劉鎡劉二公子一下子也成了京師名人,真正的明白人都不敢掉以輕心,肯定還有後續。
隨後短短兩天,劉珝的奏章如雪片般出現,據不完全統計至少有二三十封。來源也非常廣泛,有科道的,有六部的,連順天府和京縣也插了一嗓子。
內容大抵是斥責劉二公子行為不端,但最後都能延伸到劉次輔身上。或者說,以劉二公子為導火索,通過批判劉二公子進行造勢,最終漸漸引發出一股次輔劉珝的風潮。
奏疏中指責劉次輔教子無方都是最輕的,什麼“有子及父可見其品行虛偽”,什麼“存心險刻為人淺薄”、什麼“色厲中疏實缺才乾”,各種各樣的罵人不吐臟字的詞句源源不斷噴湧而出。如果這是一次炮火齊射攻擊,那絕對是飽和的不能再飽和了。
方應物從未這樣近距離觀摩一場戰鬥,而且是深具大明特色的官場戰鬥,大有大開眼界不虛此穿越之感,對大明朝廷的運行模式有了更進一步的直觀認識。
其實劉二公子尋花問柳這種事說大真不算大,隻是不合明麵規矩,違反了紙麵上的規章法度而已。但一瞬間人人喊打,甚至累及父親,仿佛天大罪過似的,這種鬥法簡直就是歪到極點的強詞奪理無理取鬨。
這合理麼?方應物不知道,但他知道想在大明官場混,就必須要適應這種規則,適應這種現象。
大明號稱言路大開,最忌諱的就是堵塞言路,有好處也有壞處,造成的後果必然就是類似這次的罵戰時有發生。
如今還是黨爭相對不算那麼激烈的明代中前期,不是黨爭活動的巔峰期,要是換成了黨爭最酷烈、風氣最放肆的嘉靖萬曆年間,那又該成什麼樣子?
方應物還產生了一點深刻認識,若不具備強大的心理素質和抗壓能力,那根本無法在廟堂立足,否則隻用一次群體就能把人逼到崩潰。想那大學士劉吉,在政壇常勝不敗的訣竅之一就是“耐彈”,所以才有諢號曰“棉花”。
奏章大戰宛如兩軍交戰,互相攻伐肯定有來有往。劉珝被群起而攻後,雖然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打懵了,他也沒料到,那兩人的奏疏竟然隻上報了自己兒子一個人。
但堂堂次輔豈是如此容易倒下的?當即國子監監生劉鎡上書,首先態度堅決的請辭去國子監監生員額,以此謝罪天下;
然後劉二公子辯解道,自己並無尋花問柳之意,當時隻是為了比鬥文學去尋找方應物,這才誤入家;如今方應物逍遙法外無人管他,但言官卻對自己欺人太甚。
此後又傳出消息,劉二公子在自家大門前,被父親劉珝下令公開重責五十,直接打得皮開肉爛,昏迷不醒。
最後劉次輔態度激烈的上了請致仕疏,聲稱教子無方、德行不夠導致朝廷紛擾,向陛下乞骸骨返鄉。
劉次輔的應對之道也被方應物作為案例細細研究了,這其中隱含壯士斷腕、禍水東引、以退為進等奧義,吸收其中內涵今後便可以融為己用。
但在這曰,方清之陰著臉回到了家,將方應物叫來,“劉二公子還是把你捅了出來,真叫為父臉麵無光!如今很有一些奏疏你我父子兩人,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方應物躍躍欲試道:“這是劉家故意攪渾水,想要借著我方家轉移視線,他們好亂中取利。不過父親大人不必憂慮,他要戰,那就戰!”
方清之納悶的看了兒子一眼,疑道:“這又不是好事,你怎的如此激動?”
方應物摩拳擦掌的答道:“我的大斧早就饑渴難耐了。”
這可是難得的一次體驗機會,可以看做自己今後正式進入官場前的一個熱身運動。作為一個沉迷於明史的人物,方應物對任何明代遊戲都有興趣體驗一下,更說是堪稱是大明標誌的朝堂罵戰。
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應戰得當,就能把父親與次輔劉珝放在了一個等同的地位,這對父親未來的威望具有顯而易見的好處。一個與次輔正麵叫板的人,在彆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而然就高了一截。
方應物很是望父成龍,自己前途莫測,還不知考成什麼樣子,但父親的前途至少是隱約可見了,有機會當然要推一把。有句話說得好,父親的上限就是自己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