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些從古代傳到現代的晦澀難懂的兵書不同,它講得不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用兵理念,不再強調將領個人的素質修養,不再去過問那些千變萬化的戰場形勢。
這本書字裡行間都是乾貨,講的都是通信係統的進步給部隊運轉帶來的影響。
它闡述了唐軍為什麼會在戰場上大規模的使用戰鬥群這種特殊的,有些古怪的戰鬥編製。
書裡一開始就從古代的烽火開始論述,講到了火把,旗語,鼓號,一直到後來的通信兵。
作者認為,甚至在技術條件有限的情況下,為了提高將領對戰場的感知能力,對部隊的掌控能力,古代的部隊不惜以最精銳的部隊和最稀缺的戰馬來完成戰場情報信息的傳遞工作。
字裡行間,馮克之感受到了這本書的作者強調的東西,他之前也經曆過同樣的事情。
為了保障部隊的戰場通信,指揮官最心腹的士兵才會被選拔成為通信兵的指揮官,特定的時候甚至這些通信兵指揮官還要親自去傳遞將領的命令。
同樣的道理,為了保障通信的時效性,在燧發槍時代,騎兵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傳遞信息。而養一個騎士,可以養十幾個真正的燧發槍手。
所以在見識過無線電報機的時候,馮克之整個人都被震驚了。一個將領,甚至是國家的君主,都可以在幾分鐘內知道某一個地區發生了什麼事情,這種通信效率,已經徹底改變了戰爭的模式。
過去的時代,戰爭從開始集結部隊到開往前線,最後一直到開戰分出勝負,那都是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見分曉的。
現在,隻要無線電台設備夠多,就可以讓將領精確的掌控一支部隊的動向、位置、狀態……甚至連失去聯係本身,也是一種情報。
再加上唐國發明的新的事物:電話,戰場通信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隻要鋪設好電話線,指揮官就可以即時聯絡到任何一個想聯絡的部隊,幾乎沒有任何延遲。
對方抓起電話聽筒的那一刻,一個戰場指揮官就可以有效的掌控這支部隊的一切信息,想問什麼問什麼,想知道什麼就可以知道什麼。
一直以來,馮克之都覺得,唐軍對信息情報傳遞手段的革新,是唐軍走在世界強軍前列的原因之一。
而此時此刻,當馮克之翻閱麵前這本《步兵通信技術進步帶來的影響》的時候,他才知道唐軍究竟在做出什麼樣的改變。
這本書裡麵,講述了唐軍為了保障通信,將原有的部隊建製打亂,讓步兵跟隨坦克與裝甲車,包括自行火炮組成一個戰鬥隊,以此來保證所有的部隊都可以被立即找到,所有的部隊都可以立即反饋自己遇到的信息。
為此,唐軍不惜付出了建製混亂的代價:為了能讓部隊具有更強的自主行動能力,唐軍將補給壓力丟給了後勤保障部隊,又將原本的各級部隊指揮權,以一個混亂的形勢下發給了這些戰鬥隊。
往好了說,唐軍依靠自身過硬的素質,在混亂的指揮係統下依舊可以混亂的臨時編組,自行尋找戰機進行戰鬥。
往不好了說,那就是唐軍在戰鬥中很快就會陷入一種自我毀滅式的混亂,完全依靠中下級軍官的主觀能動性在堅持。
唐軍的這種七傷拳,其實就是在比拚對方與自己誰先陷入混亂之中,開始全麵崩潰。
然後反過來,再利用坦克裝甲車輛上的無線電保證信息的交換,確保聯絡的有效性,在混亂的戰場上橫衝直撞,解決掉那些已經被分割包圍無法交換信息進行聯絡的敵軍。
外軍能不能學習這套東西呢?能……但是又不能。能是因為這套東西如果看過眼前這本書,那就可以在理論上理解這套戰法,可以進行學習。
但是反過來說,想要學會這套東西,首先要具備幾個先決條件:一個是精銳而且高效的中下層指揮官集團,一個是先進的戰場通信體係,一個是強勁到誇張的後勤保障體係。
有了這三個先決條件,那就可以複製唐軍的強悍,打造出一支一流的軍隊。
可事實上,幾乎沒有人能同時具備唐軍的這些條件:他們沒有各種高級學校來培養人才,沒有先進的通信技術儲備,同時也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後勤補給體係。
這麼多年過去了,各個國家看起來越發先進的軍隊,其實依舊還是處在一種極端落後的思想領導下,他們不理解這套東西,即便有一些思想萌芽,也隻是粗淺的論證罷了。
各國的軍隊依舊還是那種,有了卡車就往一線部隊裝備,試圖提高這些部隊的戰場移動速度。但是這樣裝備了大量卡車的部隊卻在實戰中受到拉胯的後勤保障體係拖累,不是沒油就是維修保養跟不上。
如此一來就導致了各國的部隊經常會出現前線部隊空有大量卡車,卻損毀報廢嚴重,移動速度與普通步兵無異的尷尬情況。
近年來各國也在不停的研究怎麼改進這些問題,開始重點加強後勤部隊的保障能力。
但是讓人惱火的是,唐國空軍的出現,又放大了運輸保障部隊無法在強大空軍的碾壓下存活下來的嚴重問題。
這反過來又讓各國在後勤保障上投入的金錢統統打了水漂:火車鐵路會被轟炸,補給點會被攻擊,卡車等地麵目標也會被摧毀。後勤的損失又會直觀的反應到前線戰鬥部隊身上,剛剛得到些許改善的補給環節依舊還是會拖累整個部隊的作戰效能。
於是乎,如何保護脆弱的補給體係又成了新的課題,馮克之甚至開始同情那些唐國的對手——他們又不得不在更花錢更體現技術的空軍上投入更多的精力。
最讓馮克之覺得可怕的是,在他看到這本書最後的三分之一的部分的時候,他竟然看到了唐國對自己戰術缺點的總結。
也就是說,即便有人真的可以依靠堆砌金錢,瘋狂的抄襲唐國,達到了接近唐**事水平,他們也會被唐軍擊敗。甚至,擊敗這樣的抄襲者,唐軍都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
此書的最後部分,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唐軍目前的單兵通信係統,雖然並不詳細,但還是讓馮克之震驚得目瞪口呆。
唐國已經開始量產能夠讓單兵攜帶的通信裝置了,這代表著指揮官可以對更小規模的部隊實現微操控製。
有了這種小型化的通信係統之後,唐軍從此不必再繼續勞心勞神的把部隊混編起來,而是可以在單一兵種的情況下實現對部隊的及時調度指揮。
未來的戰場將會變得更加不一樣,唐國的將領們都在提前學習這種變化。這才是他們真正的恐怖之處!在其他國家還在苦苦追趕唐國腳步的時候,他們又閒庭信步的向前邁了一腳。
甚至,他們都不忌諱這類技術的擴散,可以隨便把這種書留給他這麼一個……一個敗軍之將打發時間。
想到了這裡,馮克之閉上了眼睛,苦澀的歎息了一聲。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大唐王國甚至都不需要拉攏他這個敵國大將軍,因為對於這個新興的王國來說,他這樣的將領,不過是落滿了蛛網灰塵的精美文物罷了。
文物古董雖好,可都是一些過時的東西罷了。它們唯一的用途就是展現過去的輝煌,擺在博古館裡供人憑吊。
在他的歎息聲中,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帶著大簷帽,穿著唐**裝的將領走了進來,一進門就發出了驚呼:“大將軍!”
馮克之認出了來人,尷尬的擠出了一個微笑:“錦航……你,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了您的事情,所以就申請過來看看您……皇帝……趙凱就真的如此嫉賢妒能,對您下手了?”錢錦航摘下了軍帽,夾在了腋下,走到了馮克之的床邊,言辭之間有些激動。
“敗軍之將,還稱什麼賢能。我現在已經死了,不過是一個閒人罷了。”馮克之把那本已經看過了一遍的書從身上拿開,放在了與錢錦航相反的方向。
他現在可對這本書寶貝的緊,每一次護士進來他都會下意識的盯著那本書看,總是害怕它會被彆人拿走。
“唉……”錢錦航站在床邊歎息了一聲,然後又抬起頭來,開口說道:“我已經寫好了一封推薦信,陛下……”
他提起這個詞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似乎有點兒怕馮克之聽不出分彆:“陛下賢明,一定會重用大將軍您的……”
“這是何必呢,我……算了,我不過是一個俘虜,何去何從都無所謂了。”馮克之自嘲的笑了笑:“之前不敢想見到你的樣子,現在既然見到了,我也有些話要說,就當……你認識的那個馮克之的,遺言吧。”
窗外已經有了鳥兒的叫聲,倒塌的牆壁旁邊的瓦礫碎石都已經被清理走了,街道上能看到唐國的車輛,大部分是運兵的卡車,還有一些馮克之都沒見過的工程車輛。
街道另一邊的廢墟上,一些平民正在搬運石塊還有斷裂的木頭,唐國的建築物和大華帝國的有許多不同,其中最大的分彆,就是唐國習慣用水泥建造更高的沒什麼美感的筒子樓。
說實話這是一種審美的倒退,那些冰冷的鋼筋混凝土建築如同監獄一般,隻留給人們巴掌大的窗口,看起來陰森恐怖。
這種固有的印象絲毫不影響唐國的建築工程隊修建這樣的建築,因為它可以為更多的人提供住所,同時又方便修建給排水係統。
馮克之還沒見過筒子樓什麼模樣,所以他還不如身邊的錢錦航了解那個已經變了模樣的鄭國王城。
早年間馮克之是隨自己的父親去過鄭國王城的,那時候他瞧不起那個落魄的地方,每一個細節都散發著不如大華帝都的低劣。
就好像去日本京都,你隻能看到那種逼仄的精致,如果單純隻是去看這份精致,那確實你會感受到一股子“子甚肖父”的欣慰。
可如果見識了真正大氣磅礴的未央宮殿,看過了長安那份發自內心的雍容華貴之後,那些遣唐使回國之後,誰又能體會他們的那種苦澀的酸楚?
“我們都是時代的遺老遺少罷了,彆人願意拜你為將軍,是對你的尊重。在學會人家那套先進的東西之前,還是要少說話,多做事才對。”馮克之從遠處收回了目光,對已經坐在床邊的錢錦航囑咐道。
“大將軍教訓的是,錢錦航這些天來一直都在學習,深感大唐軍事之強大,一直謹言慎行,務求不出差錯。”錢錦航立即點頭答應道。
“我不是教訓你,是在和你說心裡話。我這些天想了許多事情,這唐國的一切,是之前我等恨之入骨的叛逆,可跳脫出對立的那個圈子再回頭看看,就不一樣了。”馮克之語氣很緩,說的卻很認真。
他沒有停頓,自顧自的往下說著:“唐國正在做的一切,或許是改變世界的另一條道路,我們雖然看不清,想不通……可人家卻未必是錯的。”
“您能這麼想,已經比錢錦航厲害多了。”錢錦航露出了笑容來,半是恭維半是認真道:“我是在一路到了長安之後,才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的。”
他停頓了幾秒鐘,仿佛在回憶那段神奇的旅程:“我出了西琮戰區,就看到了鐵路兩邊泡在泥水裡的莊稼。越往北走,莊稼越多長勢越好。我看到了全是新房子的村落,也看到了壯美的城市和恢弘的火車站台。”
“說實話,儘管我不覺得那些建築物比大華帝國的宮殿華美,可那些看起來如同奇跡一般的建築,卻是平民的居所,是百姓坐車出行的站台……這其中的分彆,讓我至今震驚無比。”
“我很羨慕你,你看到了我想看的景象。等我能離開這裡了,我也想去看看你看過的風景。”馮克之有些羨慕的說道。
“大將軍,您一定會看到那些風景的。”錢錦航笑了起來,一臉的真誠。
“不要再叫我大將軍了……我這些天想了一些事情,或者說我這些天了解了一些大唐軍隊,大將軍這個詞,屬實是讓我越發覺得諷刺了。”馮克之擺了擺手,對錢錦航說道。
他擠出了一絲笑容:“放在唐軍這邊,我可能就隻能勝任一師長罷了。而且,大將軍已經死了,我現在就是一個無名無姓之人,一個不存在的人罷了。”
……
書房內,唐陌笑著把錢錦航給他寫的推薦信放在了一邊:“看來我們的這個俘虜來的大將軍,還是有一些人格魅力的。”
“錢錦航也是倒黴,馮克之被我們俘虜了之後,他就隻能硬著頭皮表明自己的立場了。”一旁的宰相羅傑笑著感慨道。
兩人一個投降一個被俘,先投降的身居高位,怎麼和後來被俘的老上司相處,都不會太舒服。
“不過之前的一段時間用下來,這個錢錦航還是有一些本領的,他統帥過幾十萬大軍,對部隊的把控,大部隊的運行調度,都有自己的見解,在經驗上對年輕參謀的幫助還是很大的。”另一邊坐著的勒夫也說道。
“我知道……他們這些老古董,如果不那麼頑固,其實都還是有進步的空間的。能坐上將軍的位置,怎麼可能是純粹的傻子?”唐陌手指頭在那份推薦信上敲打了兩下:“我在意的是,給這個馮克之什麼位置才好。”
“文職……恐怕不太合適吧?”羅傑知道唐陌叫他來,就是有可能把馮克之丟到文官這邊湊合先用著。
儘管專業可能不太對口,不過鍛煉鍛煉,讓馮克之先委屈幾年,有助於平息軍方那邊的矛盾,緩解尷尬。
勒夫在一旁開口說道:“我覺得還是留在軍隊妥當一些。一方麵是人才難得,另一方麵我們也應該有一些容人的氣量。”
“那你說說,給個什麼位置舒服呢?”唐陌看向了勒夫開口問道:“四個元帥是我們已經確定下來的事情,後麵的上將也都有各自的資曆,連埃裡克這樣的老將也隻有個中將的軍銜……”
白飛和陸千山也是中將,埃裡克和錢錦航也都是中將,這要是來個俘虜給個上將,那大家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兒意見。
你說要功勞大家都有功勞,要苦勞大家也都有苦勞,任勞任怨乾了好幾年了,不如敵國一個俘虜?這事兒肯定是要有個說法,不然許多人心裡都會有個疙瘩。
勒夫思考了幾秒鐘,然後開口問道:“先給個少將軍銜如何?”
“那不顯得有些侮辱馮克之了?”羅傑看向勒夫,開口問道。
“掛個少將軍銜,先去大唐軍事學院進修一下……怎麼樣?”勒夫補充說道。
唐陌點了點頭,這還真是一個好辦法。先不讓馮克之進入部隊序列,不安排實際職務,讓他去學習補課去,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提拔了。
要知道,從軍事學院裡畢業的少將,隻要成績優秀,出來怎麼也能晉升成中將了。
而且唐**隊內部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前線帶兵打仗的將領,都是出自大唐軍事學院畢業的高材生。
換句話說,馮克之很有可能成為唐國第一個領兵打仗的陸軍“降將”,甚至有可能成為第一個領兵打仗的“降將”。
因為陸千山在海軍那邊怎麼安排還沒有定論,所以馮克之能不能成為全軍第一不好說,但是成為陸軍第一那是非常有可能的了。
畢竟錢錦航是直接進的參謀部,他是沒去大唐軍事學院進修過的,所以他基本上就要一直留在參謀部裡任職了。
“也是個辦法,就是不知道馮克之個人的意見怎麼樣。”羅傑也對這個辦法很滿意,看向了唐陌道。
“那就讓波頓還有錢錦航去說!他們不都願意看熱鬨嗎,讓他們去辦!”唐陌笑著開口,把這件事情基本敲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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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邊,另一個“死人”在破舊的城堡內,坐在不那麼舒服的沙發上,看著心腹手下給她送來的報告。
“我們已經成功的將3000萬金幣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另外還有100萬在操作。”那名來彙報的手下,有些忐忑的開口說道。
“不夠!太少了!太少了!”索菲亞捏著那張象征著她實際財富的報告,痛不欲生的喊道。
她的財富巔峰的時候數以億計,儘管大多數都是不動產,都是投資和工廠的折價,可她的財富確實在某種意義上很多。
有人曾經估計過索菲亞的身價,隨著這幾年希瑞克抄襲大唐集團的一係列運作,索菲亞最富有的時候大約有近十億的金幣。
可隨著這一次反唐戰爭的失敗,希瑞克的價值已經縮水,索菲亞的財富也就沒有巔峰時期那麼多了。
更讓她鬱悶的是,她的財富正在被那些希瑞克的股東們侵吞,她還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擊。她隻能老老實實的蟄伏起來,藏身暗處等待時機……
所以她不敢讓人察覺出來她詐死的事情,也就不敢轉移自己全部的財富——她必須留下大多數的財富,給那些豺狼們留下自己的屍體,好讓它們啃食,從而大意的忽略掉她還活著的某些蛛絲馬跡。
“大人……如果再多,再加快轉移……難免會留下一些痕跡,彆人都還好說,大唐的情報部門那裡,怕是瞞不住的。”手下人也是鬱悶,開口解釋道。
“算了!就按照現在的計劃走!一定要隱蔽!”索菲亞也害怕自己假死的事情真的被唐陌知道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唐陌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就好像是一隻梅花鹿,天然就對獵豹老虎保持著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