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最後一個洪峰即將到來,眼看著天空正在一點點的放晴,眼看著最艱難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
可大壩還是決口了——並非是因為天災,而是因為**。那一聲爆炸,附近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為什麼還有人這麼做?他還有沒有人性!有沒有人性?”一個老人看著腳下瞬間就漲起來的水麵,在雨中哭喊。
那奔騰的河水在農田裡泛濫,一瞬間就淹沒了經過的所有地方,衝垮了遇到的所有房屋。
附近的一個小村子瞬間就隻剩下屋頂,來不及逃走的農民們,坐在瓦片上望著眼前的一片汪洋不知所措。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本來因為局勢穩定而回歸的人們來不及再一次疏散,數百人失蹤在了濤濤洪水之中。
“所有人上堤壩!無論如何,必須把決口堵住!”剛剛還在吃飯的指揮官隻穿了一個褲衩就衝到了現場,看著從缺口出噴出的洪水,怒目圓睜“不惜一切代價!”
“是!”在場所有的軍官都立正敬禮,他們的部隊正在決口的兩端拚命的搏殺,試圖將缺口封閉。
可水流實在是太急了,沙袋扔進去就不見了蹤影。士兵們正在組人牆,希望可以減輕水流的力量,穩住那些被投入水中的沙袋與石塊。
一輛卡車滿載著碎石停到了決口處,車廂上的士兵們一鐵鍬一鐵鍬的將上麵的石頭鏟到車下。
圍繞著卡車的士兵不顧危險直接就開始搶運那些石頭,一個傳一個把石頭投入決口處。
“水流太急了!根本堵不住!”站在已經沒過膝蓋的水中,指揮部隊的團長紅著眼咒罵道“那群王八蛋!就是看不得我們活得好!”
“等特麼我們上了前線,殺他們絕不手軟!”一個扛著麻袋經過的連長,對自家團長的話無比的讚同。
他們努力在這個世界艱難的活著,建設著自己的家園,為什麼那些人就是不給他們一條活路呢?
“對!決不手軟!”這團長咬牙切齒,看著自己的部隊在洪水中掙紮,看著陸續趕來增援的附近的平民,附近的軍隊,一片一片的衝向決口。
人越來越多,可缺口卻沒有縮小半點兒,大自然的力量依舊無人能擋,戰天鬥地在真正的災難麵前宛若一句笑話。
在天地之間,渺小的生命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人力有時窮!他們身後的水位越來越高,樹木隻剩下樹冠還露在水麵上,不少臨近的村莊也已經變成了一片澤國。
“嘶……”一輛滿載著石頭的卡車的駕駛室裡,一個士官違反禁令點燃了一根香煙。他看著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模湖湖。
他有個兒子,今年已經9歲了,在銅城的小學三年級讀書,是班級裡學習成績最好的那一個。
不過他隻有一個兒子,老婆在從楚國逃難北上的路上餓死了,為了能給孩子留一口吃的,為了能讓丈夫保存體力照顧好孩子,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後來餓的受不了了,就吃了許多地上的土……在看見唐國的國境線,看到了彙聚於此的難民的時候,她死了。
她沒見識過唐國的好,沒見識過霓虹燈是什麼模樣,也沒見識過長安的繁華,沒見識過銅城的雄偉壯觀。
可他都見識過了。
他在銅城生活了三年,或者說他的兒子在銅城生活了三年。因為是軍人之子,他的兒子在學校裡受到了老師的頗多照顧。
而他作為父親,則學了駕駛,成為了一名汽車兵。這時候駕駛還是一門稀罕手藝,能開好卡車,並且懂的簡單的維修,已經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每一次假期回去看自己的兒子,都有許多變化。個子變高了,衣服也很體麵。他學會了做蛋炒飯,還會自己洗襪子,甚至可以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學校裡有幾個社工,專門為孩子們洗衣服做飯,這些女人年紀都不小了,但是很有經驗,把這些“留守兒童”照顧的很好。
孩子們今年參觀了銅城機場,在老師的帶領下見過了許多希瑞克高級工程師們都沒見過的東西。
他今年回家的時候,兒子還給他看了畫的飛機,還和他講述了伸手摸飛機螺旋槳的幸福體驗。
現在他滿腦子裡都是自己兒子那時候的笑容,滿腦子裡都是自己妻子閉上眼睛之前的微弱聲音。
那時候他的老婆囑咐他,要養大孩子,哪怕再苦一些,也要忍氣吞聲,在唐國不要惹事,老老實實不要違法,不要丟了性命。
女人這輩子都沒讀過書,但是骨子裡的善良卻怎麼都無法抹去。他一直沒娶,工資都留給了兒子。大唐銀行值得信賴,尤其是軍人,哪怕戰死了,沒了後裔,也從不曾錯了賬目。
那些絕後了的士兵的工資和撫恤金都按時彙入,成立了一個叫基金的東西,救濟其他的軍屬孤兒。
他有個兒子,學習很好的兒子,他是唐人,他的兒子也是唐人,所以他的兒子必然將無憂無慮的,作為一個軍人的後代幸福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兒子摸過飛機的螺旋槳!他的兒子坐過火車,也坐過汽車!學校裡有廣播,有電燈電話……
他將長大,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不就是不要命嗎?你們不要命,我也可以豁出去不要命了!老婆我可能要食言了,不惹事我做到了,可這條命……咱們欠這個國家的啊。
他第一次在駕駛室裡不在意的彈了彈煙灰,這車他開了兩年,精心嗬護從未糟踐過分毫。
每一次上車他都要看看自己的鞋底,每一次洗車他都要仔細的用手去摳縫隙裡的灰塵。檔杆被他摸得鋥亮,木頭方向盤已經被他盤的包漿。
車窗總是會被他擦的亮堂堂的,甚至他兒子坐了副駕駛之後他都要仔細的擦拭。
可這一次,他肆無忌憚的彈了彈煙灰,然後吐出了一口白煙。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瀟灑之中帶著一股子決絕的味道。
“原來開車抽煙感覺挺好。”他滴咕了一句,踩住了離合發動了汽車。發動機發出了流暢悅耳的喘息聲,兩次之後開始轉動,汽車的車身都開始微微搖晃起來。
“怠速高了啊……老夥計……你不怨我吧?”他愛撫著方向盤,輕輕撥動檔杆,微微抬起離合,流暢的給了一腳油門。
最後這一句你不怨我吧,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問的是這輛卡車,還是他死去的妻子,亦或是他那個遠在銅城的兒子。
他笑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溫柔的妻子已經沒機會怪自己了,自己的這輛卡車也不可能怪自己,而遠在銅城的兒子或許會怪他,但是等兒子長大之後,一定會理解自己。
沉重的車身緩緩向前,他點起的車燈,按響了喇叭。走過來準備卸貨的士兵們微微一怔,然後下意識的讓開。
然後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這輛卡車,向著決口的地方搖搖晃晃的開了過去。
“滴!滴!”喇叭一直響個不停,正在不停運著沙袋的士兵們回過頭來就看到一輛卡車向他們這裡衝了過來。
車子的車頭如同戰艦的艦艏一樣劈開了河水,車頭的大燈明亮讓人看不清駕駛室裡坐著的人的模樣。
驚慌之中人們紛紛本能的避開,遠處的團長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然後緊接著下意識的大叫起來“你給我停下!停下來!混蛋!”
在人們的注視中,那輛車子沒有停下,反而在前方沒有了障礙之後開始加速。
它衝進了正在奔騰肆虐的河水,那狂躁的浪花瞬間就淹沒了車頭,衝進了駕駛室。
隻用了一秒鐘的時間,河水就沒過了司機的胸口,可他依舊義無反顧的踩著油門。
不知道碾到了什麼,卡車顛簸了一下,再然後車頭被水流衝得微微傾斜,再後來車廂也跟著沉入了水中。
這樣一輛卡車橫在了缺口,水流頓時被阻擋住了許多,周圍的士兵反應過來,趕緊趁著這個機會往缺口處投擲更多的沙袋。
還有幾個穿著橘黃色背心,水性好的士兵衝進了河裡,腰上捆著繩索,似乎是想要救人。
可他們一下去就被水流衝出去好遠,根本沒辦法接近那輛連車頂都看不見的卡車。
水流緩了下來,沙袋依托那輛卡車的車身,終於可以存住,隨著更多的沙袋被投下,缺口正在被一點點的堵住。
另一輛卡車也跟著衝進了水中,不過這一次因為水流小了許多的緣故,司機被救了起來。
更多的人開始跳入水中,人牆依托兩輛卡車被建立了起來,水流更小了一些,人也可以站的更穩了。
附近的水位正在明顯下降,沒過了膝蓋的河水漸漸回歸到了小腿的位置,遠處目力所及的地方雖然依舊是一片汪洋,可一切似乎都又回到了掌控之中。
河水還在翻滾,奔騰向東。
雨似乎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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