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蟒服的嚴公公耐下性子,輕聲安撫道:“殿下不必管那些風言風語,聖上說一不二,殿下接下無妨,縱使才能不夠,也可以慢慢來嘛。”陸鳴淵假作痛心疾首道:“崇文王應該比我更合適才對,兒臣何德何能,能得到這太子之位。”“公公不妨幫我回稟父皇,兒臣才不及賢,難當此大任,讓他多思慮,不可如此粗糙了事。”陸鳴淵無比假惺惺的唉聲歎氣。嚴公公心中暗罵。這個六皇子,真是偽善至極!想要就直接接旨,還搞這一套。殊不知,這兩句話恰好變成了回音,被陸鳴淵的「觀心」聽到。陸鳴淵聽罷。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然達成。實際上,三拒的傳統是在告訴父皇,我確實很想當太子,但是我又有所顧忌,所以才假裝推脫一下。故意讓父皇猜出自己的心思。如此一來,才能起到拖延時間的作用。好消除對方的疑慮。“人人皆想要太子之位,沒想到殿下說不要就不要,殿下的言行舉止,真是出人意表。”琴魔率先淡淡一笑道。陸鳴淵第一次有機會,可以麵對麵正視這位在四大供奉中名氣排名墊底的黑白纏發男子。琴魔縱使是四位供奉實力最低的一位,但也絕對沒有人敢看不起他。他並不是一位純粹的練氣士,而是由武道轉過來的雙修練氣士。武夫突破龍門之後,不乏有人自覺難以躋身第十境,於是憑借武道的觀海竅,吸納天地靈氣,拜入道門,轉修練氣,以求突破契機。這樣固然能擁有道武雙修的力量,可同時也增加了自己突破上三品的難度,無異於葬送了修行之路。天賦強如隋玉清,依舊無法做到合道,將佛道融合。琴魔顯然就是這樣一位錯失了破境機會的頂尖強者。傳聞,戰場之上,沒有人能靠近其十丈之內。一旦靠近,就會變成一團血霧,被音氣碾成粉碎,暴斃身亡。對方的神通乃是大道希音,能做到無影無形,在千裡之外,取人性命。琴魔在戰場上,曾立下不少功勞,乃是大炎的巨大殺器。陸鳴淵之所以盯著他,是因為感覺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神態,讓他有些熟悉。在無間閣之中,荀玉的手下,都有一個特性。那就是不當人。這裡是不當人自然不是罵人,而是真的不把人當人。當成可以隨意屠宰的牛羊。隻有殺了足夠多的人,才會出現這樣的眼神。哪怕是弑殺的人屠,都沒有給他這個感受。人屠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經常波及到很多人,,而琴魔就是那種弑殺式的狂熱,會主動的去殺人,兩者結果一樣,都會死人,可是心態不一樣。可惜「觀心」並沒有從琴魔身上聽到什麼東西。此人心如止水,沒有心聲可聽。“琴魔大人修為高強,自然是不會理解責任這種東西的,太子可不是說當就能當的。”陸鳴淵如此說道。琴魔卻沒有再回應。出於職業態度,嚴公公沒有生氣,而是嘴角抽搐的看向齊行硯道:“齊老前輩,不勸一勸?”齊行硯微微一笑道:“此事,全憑殿下自己做主,老夫也無能為力。”“既然如此,此事我會稟告陛下的。”說完,嚴公公說完,隻好帶人離去。無論他怎麼勸說,陸鳴淵都不肯收下聖旨,看來自己還要再來兩次才行,又得稟明聖上。四人離開後,紫芸這才急匆匆的開口。“殿下,你為何直接拒絕了?”“這可是太子之位!”在她眼裡,殿下能當上太子,那就是天大的好事。紅婉思忖了一會兒,問道:“殿下是想履行三讓三退的傳統?”“可是想假以推脫,然後加強在聖上心中的印象?”“不錯。”“殿下真是深思熟慮!”陸鳴淵見紅婉都被自己騙了過去,暗自滿意。在他看來,這太子之位可沒有那麼好坐。父皇在背後虎視眈眈,不知在謀劃什麼。這個太子之位,是對方放出來的誘餌,隻要咬餌,就會落入對方的圈套之中。這個道理,他明白。但是紫芸、紅婉未必能想清楚。如今的陸鳴淵,頓感心累。熬死了這麼多人,咋還有您啊。父皇啊父皇。您老人家藏的差點比我還深。難道這就是有其子,必有其父?您老人家到底還有多少不知道秘密瞞著我?陸鳴淵甚至認為。當初自己落入冷宮替罪之事,是父皇故意為之。京城戒備森嚴,妖女能順利出逃,本身就疑點重重,讓不禁懷疑,是不是父皇在背後授意。陸鳴淵這般想著。突然間,腦海中有了一個驚人的想法。有沒有一種可能。妖女是父皇故意放走的?這背後的目的,之前他想的很複雜,但道理其實很簡單。大冥女帝與前任大冥國主的關係很差,究其根本,女帝還是一國聖女的時候,在聖冥之地的威望已經很高,換做任何一個君主,都不會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麵發生。聖女的職責,是主持神祭,溝通神明,地位在某種程度上,比國主還要高。大冥國主隻不過是人間代理人,那些聖冥神明,才是聖冥天下真正的主宰。所以大冥國主為了除掉還是聖女的大冥女帝,故意派出了一支孱弱的軍隊,對陣大炎。如此一來,一向占據上風的大冥軍隊輸給了大炎。隻要妖女被大炎俘虜,威脅自然而然也就解除了。大冥國主,就能高枕無憂。陸鳴淵此刻,好像明白了為何之前大冥內部會叛亂了。假設,妖女真的是父皇故意放走的。那目的很明顯,是想用妖女牽製大冥國主,為自己爭取時間?說不定妖女和父皇之間,有什麼交易。此番分析之下,陸鳴淵感覺,背後應當有一個驚天大陰謀。父皇坐視皇子自相殘殺,也是事先準備好的劇本?他老人家在背後推波助瀾?嘶!陸鳴淵想著想著,忽然倒吸一口涼氣。他不敢往這個方向想。猜測僅僅是猜測而已。如果假設成立,那大冥女帝為何現在要攻打大炎呢?還是有無法自洽的地方。諸多皇子之死,裡麵許多的細節,現在回憶起來,讓人思細極恐。伴隨真相逐漸浮出水麵,前一些明明已經定性的事情,現在看起來,卻充滿了詭異。五皇子陸鳴空能在京城被人刺殺,刺客卻一點蹤跡都沒有?冊封八王的時候,他老人家禦駕親征,為何要讓三皇子先回來,同時篡改聖旨的罪魁禍首到底是誰?大皇子流放邊疆送行之前,看到楊映嬋手上的鐲子,以為自己被戴了帽子,心中最後一根稻草被壓斷,道心破碎,心魔噬體,本該沒有那麼快發作,前往邊疆的路上,是誰突然出的手?晉王的所作所為,父皇真的不知道嗎?說不定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修煉屠龍術的陸光景本就走了一條與成帝相反的路子,成了父皇的棋子,價值榨乾之後,便拋棄在莽荒洞天。在諸多皇子死去的情況下,理聖為何會剛剛好,如此直接了當的收陸雲卿為門下弟子?恰好可以用來對抗陸光景?陸雲卿顯然也在被他所利用。陸雲卿的一切,可以說,都是父皇給的。身份,地位,手下,甚至是理想。極端點說,可能陸雲卿才是父皇一開始選中的目標。老實聽話,素有名望,易於操控。如今,這個人選變成了自己。所以陸鳴淵憑心自問,他真的是父皇的對手嗎?想到這裡,陸鳴淵徹底陷入了沉思。“淵兒!”忽然,一道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踏入了清燭殿的大門。王昭嫣此刻,恰好乘坐轎子來到了冷宮。俏麗的麵龐上帶著欣喜之色,匆忙道:“讓娘看看,太子的東宮玉璽長什麼樣!”聞言,紫芸、紅婉心情忐忑,沒有第一時間答話。陸鳴淵也是露出了苦笑。紫芸眨巴著漂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道:“啟稟娘娘,殿下他殿下他.”“殿下他怎麼了?!”王昭嫣急壞了,一把揪過紫芸的胳膊,逼問道。紫芸把心一橫,徑直喊道:“殿下他拒絕了太子之位!”得知這個消息,王昭嫣整個人都懵的。“拒絕了太子之位,拒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激動的對陸鳴淵質問道:“淵兒,你為何要拒絕當太子?”陸鳴淵無奈的笑了,歎氣道:“兒臣是為了不讓父皇難做,讓陸王心學的事多傳幾天,他老人家一定還會派人再來的。”“萬一沒有呢!”王昭嫣極為不甘心道。“娘可不敢賭!”“放心吧,一定會的。”陸鳴淵笑道。立儲聖旨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個京都。他現在最大的爭議是什麼?就是放走魔國妖女一案,導致大冥女帝登基,卷土重來。可這件事情本就撲朔迷離,如今隨著陸王心學的出世,再也沒有任何懸念。參悟出心學的陳恪都如此信任自己。說出了“善惡自省,方致良知”這樣的話。大部分人會開始相信,淮安王是被人陷害,朝廷找不出幕後黑手,所以才將責任丟給淮安王。當一個人足夠優秀的時候,無論他做什麼事情,就會有無數人幫他解釋。他要做的,就是利用這股風氣,壯大自己的實力!大炎帝京。陸鳴淵憑借立儲聖旨,陸王心學這兩件事,徹底成為這半個月以來,京城最為熱門的話題,登頂大炎邸報頭牌,官署內外,皆有禁軍張貼的告示。甚至還有往大炎各地傳播的趨勢。無論是京都百姓,還是書院學子。這一刻,皆是驚訝萬分。尤其是大炎各地的讀書人,得知新學出世,以及陸王心學的詳細內容後,無比震撼。他們沒有想到,世間還有這樣的學問。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心即是理”宛若醍醐灌頂,聖人之言如利劍懸於頭頂,告誡每個人何為大道真言。知行合一,一句話便將所有學子帶入了思考,他們苦苦追尋的理學,難道真的已經走偏了嗎?陸鳴淵和陳恪兩個名字,被許多人記住了。城牆邊上,圍了許多人。“什麼?!淮安王要當太子了?”“他不是放走妖女的罪魁禍首嗎?”“這就是你不知道了,朝廷發布了新的公文,他是被人陷害的。”“聽說他還跟陸王心學有關係?還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不少讀書人,對著公文議論紛紛。一座精致尊貴的轎子停靠在街口,自然有仆人將公文拓印送上,遞入車簾之中。九皇子陸雲煌看了一眼兩則消息,腦海中詢問道:“先生,您覺得,這剛出世的心學如何?心即是理,知行合一,致良知,有沒有幾分道理。”他體內的蒼老聲音響起,端詳了一番這三句話,道:“能打敗理學的道理,就是好道理。像理學這樣的學問,我最討厭,早就該死絕了,老夫本就希望有人能治一下理聖這個家夥,一開始,本以為這個新學也沒什麼大不了,現在看來,倒是有幾分偉力。”後半句的誇讚似乎帶著那麼一點不情願。說話的主人,好像並不想稱讚這位發明出心學的儒士。陸雲煌沒有想到,一向心氣孤傲的先生,也會這樣誇讚一個東西。“這個心學真正厲害的地方,不再它本身有多厲害,而是它能造成的影響,可稱偉大二字。”“偉大?”陸雲煌似乎沒有理解這話的意思。“對,正是偉大,何為偉大?一拳打破一座山嶽,一劍砍死百萬人,拯救一座城池的百姓,這樣的人,厲害嗎,偉大嗎?”“有點吧”陸雲煌點頭。“狗屁!”陸雲煌頓時被嚇了一跳。聲音主人似在思索,似在教誨:“真正的偉大,乃是為萬世開太平之道,挽大廈之將傾,救亡圖存,像仁聖那樣,為後人造福址的人。而心學平心而論,為後世讀書人開辟聖路,拓寬了儒道的邊界,可稱偉大二字。”“是不是因為心學沒有抨擊性本惡論,先生才給它說好話?”陸雲煌試探道。“屁!”荀玉罵罵咧咧。聲音主人冷哼道:“世人皆說我荀玉野心勃勃,是個大惡人,想要將屠龍術推廣到一洲乃至整個天下,我豈會因為這麼一點施舍,就做出如此苟且之事?老夫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陸雲煌微微頷首,看向第二個消息。“先生,你說為什麼,六皇兄要放棄太子之位呢?”荀玉冷笑道:“你信他?這個位子,誰不想坐,隻不過是虛假的禮數罷了。”“這個太子的位置,隻要是當今聖上金口玉言定下的,就不可能更改,哪怕是拒絕。”“老夫更加關心,六皇子該如何麵對陸雲卿,光想想就很有意思。”荀玉饒有興致道。“父皇不會阻止他們內鬥嗎?”“阻止?”荀玉哈哈一笑:“很快你就會知道,你這個父皇也不是個好東西。”陸雲煌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難道說,太子的人選能如此迅速的確定,還有蹊蹺?”荀玉意味深長道:“你等著就是了。但哪怕是伱,都要等上很多年,才會明白這個局的關鍵之處。即便是陸鳴淵這個當局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這輩子都沒辦法知道,他父皇當年到底做了什麼。”“到時候能不能得到皇位,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禦花園。池塘紅柳,假山流水,景色宜人。“你是說,淵兒他拒絕了?”雙手負後的永安帝淡笑道。嚴公公恭敬的拱手道:“不錯,淮安王殿下說自己才不及賢,難擔大任,沒法接過太子之位。”永安帝沒有動怒的意思,嗤笑道:“這反倒是他的風格,他確實是這樣一個人。”“當初妖女一案,他選擇了主動進入冷宮,而不是在邊疆待上個六七年,我就看出六子有蟄伏之心,隻是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如此出人意料,陸雲卿作為人選,還是太過不爭氣了一些,淵兒確實是更好的人選。”“既然如此,那朕便成全他的美名。”“每隔三日,去一次。”“直到他答應為止。”嚴公公拱手的功夫,看到了袁玄罡的身影,一直侍奉在聖上身邊,商討大事。心中莫名感慨。坐在亭子裡的兩人,一個潛心扶龍數百載,另一個帝王心術爐火純青,有著雄韜武略,誓要讓天道換顏。他跟隨了陛下這麼多年,真真切切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對於大炎王朝的掌控力。那種隻是看上去而已的大度和散漫,仿佛什麼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陛下表麵隻是個八境武夫,但他的背後,有整個大炎皇朝。天命之力,有幾人能擋?接下來的三日。老宦官嚴公公,又派人來了一次,還帶著立儲聖旨,可又被陸鳴淵婉拒了回去。可是這一次,卻讓所有人都放心了。殿下說的話是真的。聖上真的再次讓人過來了。說明太子之位已經勢在必得,已經不用過於操心,紫芸、紅婉已經開始想著搬出冷宮之後,她們可以住多大的房子。王昭嫣也是放下心來,喜滋滋的去各個宮殿之中炫耀去了。陸鳴淵獨自一人在冷宮後山竹林,默默修行。「尊紫命格-天心慧眼,煉化度增加至35%」「解鎖特質-博識(初級)」「博識(初級):博物應通,廣泛讀書,則悟性大幅度增強,能豐富神魂、精神之力。」陸鳴淵身法如虛影變幻,仿佛縮地成寸,眨眼消失在原地,如蜻蜓點水般屹立在竹葉尖尖。天地之間的靈氣都變成了他的墊腳石,無形無影的靈氣像水一樣,而他在這層水中來去自如。看起來就像是飛行一般。方圓百丈之內,皆是他的樂園,他可以出現在任意位置。來自自如,哪怕是元嬰大修,也無法捕捉他的位置。“這就是武道天罡神通,逍遙遊。”陸鳴淵思忖道:“有了「博識」,不管什麼功法都能輕鬆學會,如今三門武道神通之一的逍遙遊,短短三天,已經修煉到小成,這樣的速度,哪怕是之前的「武尊」命格也遠遠不及。”“在出冷宮之前,得進一步提升實力。”就在此時。天地寂籟。竹葉沙聲頓止。後山竹林之間,出現了一道年邁的身影。陸鳴淵似有所感,心中悸動,猛然回頭。那是一位身著普通藍衣的年邁太監,雙鬢發白,氣息深沉內斂,雙眼宛若千年湖水,毫無波瀾,內含歲月洗滌出來的滄桑。正是魏老九。“你是在惋惜什麼?出冷宮,當太子,不是很值得高興嗎?”魏老九笑道。陸鳴淵靠在一根翠綠竹子上,抱胸搖頭:“哪有這麼簡單,如果我有上三品,那確實值得高興,如今不過龍門,連三院修士裡麵的一洲鎮守使,我都打不過。”“連?”魏老九不禁莞爾。“大炎鎮守使,放眼一洲,數以千萬人裡麵,才出一個,你這話要是放出去,不知道要氣死多少人。”陸鳴淵道:“不說這個了,你最近去哪了,我差點死在洞天的時候,你怎麼沒出手?”魏老九眯眼休憩道:“我在,我一直都在。”“現在的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魏老九,你知道我父皇的事情嗎?”陸鳴淵的神情極為嚴肅道。“知道。”魏老九聳聳肩道。“是一位很有野心的帝王。同時因為某些原因,壽命大減,世間國運,從來都是此消彼長的規律,也是費勁心血打下一個強勢崛起的大炎,卻沒有時間享受的悲慘帝王。”陸鳴淵認真問道:“你能告訴我,我父皇這六十年到底做了什麼嗎?”魏老九眨巴眼睛,饒有興致反問:“你真想知道?”6000字,大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