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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太子,隕落了。
並非隕落在了萬族手中,而是祭獻了自身,融化在了上荒殘麵的目光裡。
唯有一個頭骨,似蘊含了他一生的不甘,沒有化作飛灰,而是遺留在了戰場上。
與他一同離去的……
是包含白蕭卓在內的整個紫青上國之魂。
他們離開的那一天……
望古下了大雨,連綿一月。
煌天也起了陰霾,翻騰一月。
而人族皇都內,鏡雲人皇沒有上朝,他獨坐了數日,望著南方,默默出神。
直至有人前往南凰洲,取來了紫青太子的頭骨後,他看著頭骨,發出了複雜與愧疚的歎息。
隨後,他為紫青太子修了規格極高之墓,並留下詔書,言未來自身,也葬在同葬內。
就這樣,紫青太子的輝煌,結束了。
而紫青上國,也成了曆史,在萬族的遮掩下,漸漸成了傳聞,最終……消逝在了曆史裡。
也包含了紫青上國分布在各個地方的行宮,都成了遺跡,埋葬在了塵土中。
唯有一些早年就離開的紫青上國百姓,星星點點的將屬於紫青上國的血脈,流傳開來。
其中有一支,就是在南凰洲。
隨著歲月的流逝,鏡雲人皇隕落,新的人皇繼位……
人族的處境,隨著萬族持續的崛起,越發艱難。
而那一支在南凰洲的紫青上國百姓,繁衍生息,奮發圖強,經曆一代代的努力與掙紮,最終組建了新的紫青國。
但可惜……似有無形的詛咒存在,若乾年後,南凰洲的紫青國,也還是被其內三方大族顛覆,徹底不存。
而紫土之名,也從那一刻開始,起於南凰。
至於紫青太子隕落的無雙平原,時光流淌裡,似乎與紫青上國的命運也有了勾連……
那裡出現過城池,但在戰爭裡化作廢墟。
也出現過拾荒者營地,可也沒有存在太久。
直至人族玄戰曆,二八七一年,無雙平原上,來了一群散修,他們在那裡修建了一座簡易的居住地,作為自身修養之地。
同時也有憐憫之心,收留被異質折磨的百姓。
使那座簡易的城池,漸漸具備了一定的規模,成了一座城。
並取名,無雙。
……
人族玄戰曆二九一八年。
南凰洲天奇一三五年。
發展了數十年的無雙城,在這末日裡,已有了一定的名氣,是整個無雙平原內眾多城池裡,最大的一處。
而今天,對於這座無雙城而言,是一個大日子。
城池內,人來人往,沸沸揚揚。
紫青穿著一身粗麻長衫,頭發束在身後,走在這熱鬨的街頭。
手中拿著的糖葫蘆,還帶著爐火的餘溫,琥珀色的糖衣裹著鮮紅的山楂,在正午的陽光下折射出虛假的甜蜜光澤。
而空氣中似乎還浮動著焦糖的甜膩、祭紙燃燒的煙火氣、人群汗液的微酸,還有蒸餅的穀香,這一切黏稠地混合在一起,包裹在他的四周,也包裹了這座名為無雙的城池。
今日,是祈神節。
節日裡的所有,都像一鍋沸騰的湯,翻滾著市井的喧囂。
在這喧囂裡,紫青神情平靜,望著人群,感知四周熟悉的氛圍。
“上好的糖葫蘆!又脆又甜!”
小販的吆喝尖銳地刺穿嘈雜。
“希望明年,是個好年景……”
挎籃老婦的低語淹沒在人潮。
“大家保持秩序!莫要過於聚集!”
城衛兵的呼喊徒勞地阻擋著湧動的人流。
“走過路過的父老鄉親,來我店裡看看!三色煙祭紙,通神最靈驗!”
紙紮鋪掌櫃揮舞著手中的樣品。
無數聲音彙成渾濁的暖流,衝刷著紫青的耳膜。
他指尖感受著手中糖葫蘆竹簽的堅硬與冰涼,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遠處那幾個熟悉的身影上。
這一世的父親、母親,還有被母親溫柔抱在懷裡的阿弟。
對方那小小的身體趴在母親懷上,像一隻懵懂無知的小獸。
望著他們,紫青的目中露出一抹追憶。
隻是這追憶,好似凡俗之煙,剛剛嫋嫋升空,就被風吹散。
“時辰快到了!快點跑過去!”幾個孩童抱著粗陋的木雕神像,風一樣從紫青身邊掠過,奔向城中心那座高聳如棺槨的祭壇。
於是紫青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遠處他的母親,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
抱著幼年阿弟的她,轉過身來,目光穿過人群的縫隙,落在這個捧著糖葫蘆、麵容平靜得近乎詭異的大兒子身上。
她的臉上綻開溫柔的笑意,朝紫青微微揚了揚下巴。
懷裡的小兒子,也扭過頭,七歲孩童的臉蛋稚嫩乾淨,眼睛清澈,映著糖葫蘆的光澤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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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哥哥,看到那串糖葫蘆,眼神亮了起來。
可下一秒,那清澈的眼底迅速漫上水汽,眼圈泛紅,小嘴扁了扁。
“這孩子,怎麼眼圈又紅了?”一旁父親無奈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
而娘親的聲音,也在回蕩。
“青兒,你可是男子漢呢,可不能一看見你哥哥離開就哭泣。”
“你看那裡,祭祀要開始了。”
這句話,遠遠的落在紫青耳中的一刻,他的目光越過母親溫柔的側臉,越過父親寬厚的肩膀,越過幼弟那帶著淚光的期待眼神,最終定格在祭壇之上,定格在那九天之上,那張殘缺、冰冷、亙古凝固的殘麵。
“時辰,到了。”
紫青輕聲道。
他拿著糖葫蘆,像一個最沉默的觀禮者,向前走去。
走向他這一世的親人,走向他親手選擇的……祭壇。
而祭壇之上,身披猩紅法袍的祭司猛地張開雙臂,以一種穿透骨髓、冰冷刺骨的奇異音調,如同宣告末日的號角,驟然撕裂所有市井的喧囂。
“天奇一三五年,歲在南凰,月躔鬼宿將夜!”
“吾等螻蟻,匍匐於雙都之地,敢以腥穢之禮,告於殘麵之神——”
聲音裡,紫青平靜的前行,平靜的抬起頭。
他目光穿透祭司舞動的紅袍,穿透祭壇上百名待戮囚徒的恐懼,直刺蒼穹之上那張漠然的巨臉。
那張臉……依舊冰冷,依舊殘缺。
但他知道,契約的鎖鏈,已然繃緊。
他當初祭獻自身,向那殘麵換取未來時,曾言回歸之日,祭獻所看全部。
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帶著因果的回響。
“昔者蒼璧墜地,玄龜折足,爾瞳初啟時,赤日熔為鐵汁,澆沸五湖,繁星裂作流矢,穿破九野!”
祭司的吟唱,在這因果的回響裡,越來越高亢癲狂。
於是紫青的視線落回,在了爹娘和幼弟身上。
他看見父親那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眉頭微蹙,下意識地側身想將妻兒擋在身後。
他看見母親抱著幼弟,臉上還殘留著對孩子的溫柔和對祭司聲音的不安。
幼小的阿弟,似乎也被這肅殺的氣氛嚇住,小臉埋在母親的頸窩裡。
望著這些,紫青的心湖,一片死寂的冰封,沒有波瀾,沒有情緒,隻有一種履行契約的冰冷清醒。
而手中那串糖葫蘆的溫熱,也正一絲絲褪去,變得與他掌心一般冰冷。
“今殘垣猶冒鬼火,生人皆啖墳土,而爾睫間凝血,猶映蒼生殘喘!”
祭司的聲音已近嘶吼。
“神乎!”
“祈爾齒縫漏下之殘息,乃吾輩偷活之薪;祈爾眉骨墜下之陰影,是黔首避禍之廬!”
祭司的雙臂如同斷頭台的鍘刀,猛地揮下,指向祭壇上的囚徒!
“神其瞑目!”
“神其長寐!”
“祈神……不睜眼!!”
“不睜眼!!!”
聲浪在這一刻,驀然而起,而全城同聲的刹那,人群裡,紫青輕聲道。
“我回來了。”
“以所見全部,履前世之約。”
在他這兩句話傳出的瞬間……
蒼穹上,那張亙古閉合、如同深淵裂口的眼瞼,驀然一動!
向上……掀開了一道縫隙!
沒有光,沒有情緒,隻有一片純粹、冰冷、漠然的虛無,從那道縫隙裡,泄露了出來。
契約……完成。
轟!!
無聲的湮滅之音,在紫青的靈魂深處驟然震蕩。
那是契約履行的冰冷回音。
眼前的世界,開始了注定的終焉。
風化!
於那目光裡,構成無雙城的磚石、木梁、街道……一切堅固的實體,在殘麵的注視下,瞬間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無聲地瓦解,化作億萬灰白色的粉塵,如同被無形的風暴卷起,瘋狂地逆流向天空!
整座城池,正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從大地上一點點抹去!
“這……這……”
“神睜眼了!”
“不……”
數不清的淒厲哀嚎,瞬間取代了死寂,在整個無雙城掀起。
一個個生命,也在紫青的四周,伴隨哀嚎的回蕩,開始了畸變!
有婦人皮膚撕裂,骨骼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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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孩童膨脹成布滿膿包利爪的肉山!
有老者頭顱裂開露出複眼!
有漢子肌肉增殖覆蓋鱗甲,長出獠牙!
祥和的無雙城,在紫青履約的這一刻,化作了血肉磨盤!
未被異化者更為淒慘,身體直接碎裂成血霧,升空而起,成了血雨!
生命,以契約規定的形式,成片凋零。
而紫青的目光,穿透漫天飛舞的灰白粉塵和猩紅血霧,冰冷地落在遠方爹娘和幼弟的位置上。
他看到父親猛地轉身,試圖將娘和幼弟守護,隻是那寬厚的背影剛剛做出一個前傾的姿態,臉上的驚駭與決然甚至還未完全凝固……其身體便如同被風吹散的沙塑,從指尖開始,寸寸化為飛灰!
沒有慘叫,沒有過程,瞬間被卷向天空的粉塵流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到抱著幼弟的母親,臉上的溫柔瞬間被巨大的茫然和恐懼取代,她甚至來不及看向丈夫消失的方向,整個身體便猛地一僵……
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燭,從頭頂開始,迅速地、無聲地……融化!
烏黑的發絲、白皙的皮膚、溫柔的眉眼……一切屬於“母親”的存在,都在紫青履約的目光下,融化成粘稠、暗紅的液體,順著她懷中阿弟小小的身體,流淌下來!
“嗚……”
他看見阿弟發出一聲短促、驚恐到極致的嗚咽,從那灘由母親融成的尚且溫熱的暗紅血水中跌落下來,重重摔在同樣被粘稠血漿覆蓋的地麵上。
對方那小小的身體蜷縮在血漿裡,顫抖著,沾滿了屬於母親的血水。
這一刻,漫天的灰白粉塵仿佛成了哀悼的紙錢,混合著粘稠的血雨,簌簌而落。
死亡,徹底的降臨,哪怕是異變……也往往在畸變的一刻,崩潰開來。
而血雨,越來越大。
雨中,紫青踩著溫熱粘稠的血漿,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蜷縮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
最終,在對方的麵前,他停下腳步。
低頭,看著麵前的阿弟。
對方幼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血雨打濕單薄的衣衫,像一隻被遺棄在血海中的幼獸,隻剩下無聲的、巨大的恐懼和茫然。
此刻在他的注視下,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將一張被血漿、淚痕和粉塵徹底糊滿的小臉,映在了他的視線裡。
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無邊的空洞和巨大的恐懼,像兩口被絕望填滿的枯井。
破碎的音節,帶著血沫般的嗚咽,從其喉嚨裡艱難擠出。
“阿哥……爹和娘……”
聽著阿弟的聲音,紫青的嘴唇動了動。
掌心裡的糖葫蘆竹簽,不知何時已深深刺入皮肉。
溫熱的血珠順著簽子滾落,滴在同樣粘稠的地上,與母親的血、與這滿城的血,融為一體。
但他感覺不到疼痛,隻有契約完成的冰冷回響在胸腔裡震蕩。
於是,他沒有解釋。
任何言語在親手締造的毀滅麵前,都是虛偽的褻瀆。
他履行了承諾,僅此而已。
最終,他隻是將那隻染血的手,更穩定地落向幼弟同樣冰冷、沾滿血汙的小腦袋上。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沉重。
同時,他將另一隻手中那串染著自己鮮血,汙濁不堪的糖葫蘆,遞到了阿弟麵前。
乾裂的嘴唇開啟,吐出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宣讀祭文最後的結語,清晰地穿透了漫天血雨和風化的嗚咽。
“阿弟。”
看著那雙被巨大恐懼占據的眼睛,他輕聲道。
“……不哭。”
手掌,落下!
可就在他手掌即將碰觸其阿弟頭顱的刹那,蒼穹在這一刻,有開天辟地之聲,滔天而起!
那無與倫比的劇烈聲響下,有光撕裂時空,瞬間出現!
將天幕映照,將大地映照,將血雨映照!
那是朝霞光!
遮擋了一切,無邊無際,如海一般,取代了這個世界的全部。
也將紫青那裡,籠罩在內。
而這浩瀚驚人,璀璨至極的朝霞光裡,伸出了一隻手……
一把,抓住了紫青那欲落去其阿弟頭顱的手臂。
狠狠的抓住!
隨後,向著遠處驀然一甩!
紫青身體猛地一震,在這恐怖之力下,直接被甩出,落在了遠處。
他目中露出強烈的異芒,盯著光中此刻顯現出的身影。
“你終於,來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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