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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閣。
朱祐樘年後身體好轉,但他仍舊不想上朝,人一旦鬆弛懶惰下來,再想收拾心情完成緊繃的生活,就讓他感覺受不了,現在他也寧可逃避身為帝王的責任,安心當個閒人。
“還是秉寬的心態好,朕也覺得,如此一來,就可以多一些時間靜養,去想想彆的事情。”
朱祐樘把自己的行為美化為積澱生活經曆。
他喝著專門為他調配的奶茶,悠哉悠哉看書,看的也不是什麼四書五經,而是有趣的故事集《聊齋誌異》,一旁由陳寬提筆,將一些所謂的重大事情做決斷,隻是偶爾問他幾句。
讓朱祐樘覺得,自己才是這朝堂的實控者,既保持了清閒,又不影響他對大明朝的掌控。
“最近楊鵬有何舉動?”朱祐樘看完一章,突然想到什麼,問一旁的陳寬。
陳寬大概感覺,這是皇帝從書籍的某些章節,聯想到了實際的情況,因為他自己也稍微研究了皇帝所看的那本書,得知其中有不少針砭時弊的內容,也讓陳寬深刻感受到,這是書的作者有心在引導皇帝的想法。
陳寬道:“自從楊鵬回京後,大致倒也老實,先前李璋將東廠內的公務基本都處置完畢。隻是……楊鵬在處置某些事情上,仍有私心。”
“是嗎?”朱祐樘聽完之後,眉頭稍微一皺,顯然對楊鵬既有不滿,又帶著防備。
陳寬自然是要報複楊鵬在寧彤問題上的敷衍,他道:“楊鵬在做事上,還是講規矩的。”
朱祐樘點點頭道:“他做人做事,倒是有些分寸,但先前名聲一直不是太好,有人說他做事激進,朕卻認為,提督東廠之人若是沒有魄力,怎能擔當如此重任呢?不過雞蛋也不能都放到一個籃子裡。”
陳寬琢磨了一下,在想皇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西廠。”朱祐樘突然有意無意提了一句,“朕年少時,倒也覺得西廠並不壞,至少能做到製衡。不過到底是令朝中臣子有所疑慮,但現在嘛……”
陳寬一愣。
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當初設立西廠與東廠並行,主要目的是加強皇權,但因為西廠令臣子產生不安,以至於西廠一直被參劾,最後結果就是隨著汪直的倒台而被取銷。
但如今皇帝要的就是要製約那些大臣的權力,在這時候設立西廠,似乎又顯得很必要。
陳寬突然感覺自己就了解了皇帝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朱祐樘道:“還有什麼事嗎?沒的話,你先回去,朕要歇息。”
陳寬看了看天色,也不過才剛日落,到掌燈的時候,皇帝這時候去休息才怪,顯然皇帝現在懈怠於朝政,找借口把他打發走而已。
“陛下,這有一件事……”陳寬不得不將一份奏疏提了出來。
“何人上奏?何事?”朱祐樘問道。
陳寬道:“乃是從港口那邊而來,乃是監察禦史之手,涉及到……壽寧侯和建昌伯的。”
“什麼?不早說?”朱祐樘說著,一把將奏疏奪了過去,拿在手上看。
這會陳寬都沒法揣測,到底是皇帝關心張家兄弟,還是關心港口發生的事。
“混賬!混賬!”朱祐樘越看越生氣,道,“讓他們去帶兵打仗,結果到了一處,什麼事都沒做,先給地方製造麻煩,要不是秉寬……朕怎麼會有這麼兩個妻弟?這換了一般人家,這不是敗家這是什麼?咳咳咳……”
說到激動的地方,朱祐樘咳嗽起來。
“陛下息怒。”陳寬急忙勸解。
“去,將皇後給召過來,朕想看她怎麼說!真是……唉!”朱祐樘似乎非常失望。
陳寬瞬間想到,今晚皇帝說要休息,多半是要去坤寧宮那邊的,但看這架勢,皇帝非但不去坤寧宮,很可能夫妻之間要產生矛盾。
陳寬感覺自己惹禍了,但又不知該怎麼化解,也隻能趕緊起身出去傳話。
……
……
過了不長時間,張皇後出現在西暖閣內。
本來她是興衝衝來赴約的,夫妻之約,張皇後甚至還精心裝扮了一番,這換了以前是沒必要的,因為張皇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丈夫喜歡的就是她的樸素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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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有了競爭對手,她的心態上也要做一些轉變。
需要討好丈夫了。
等她到了,見到丈夫那神色,便感覺到大事不妙。
“臣妾參見陛下。”張皇後老老實實跪下來行禮。
朱祐樘道:“你看看鶴齡和延齡乾的好事!”
說著,他將奏疏交給陳寬,再由陳寬轉交給跪著的張皇後。
張皇後本想直接起身來,但看丈夫是在怒氣滿盈的狀態,她也隻能識趣,接過奏疏,再通過陳寬舉過來的燭台,認真看上麵的內容。
可惜上麵的內容有些晦澀,畢竟她基本上沒見過奏疏這東西,也不太習慣文人奏事說話的行文風格。
“朕讓他們兄弟去遼東打仗,他們一路上遲滯拖延,花費了比他人多幾天的時間才抵達中轉之地,去了之後也不思進取,隻想著惹是生非,要不是秉寬把事壓下來,不但他們要被人笑話,連同朕,恐怕也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朱祐樘怒氣衝衝道。
張皇後通過丈夫對事情頭緒的點撥,才算是大致理順了事情。
張皇後一聽又是兩個弟弟惹禍,也有些無奈道:“陛下,他們什麼性子,您還不知嗎?”
有種愛誰誰的無奈。
也不是說張皇後非要縱容兩個弟弟,隻能說這兩個弟弟太不爭氣,無論當姐姐的如何想方設法去改變,最終也無能為力,最後也隻能靠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去為兩個弟弟做回護。
不能阻止他們犯錯,那就在他們犯錯的時候幫他們找補。
朱祐樘道:“朕知曉,你也知道,甚至天下人都知曉!就這樣,朕還一次次幫他們!朕到底是在圖什麼?惹禍的人也不是沒有,但誰能像他們一樣……咳咳,從來都不知收斂呢?”
張皇後也是苦著臉道:“陛下,不是說好,讓他們去曆練嗎?那就早些派他們去遼東啊。”
朱祐樘皺眉道:“聽你這意思,是怪秉寬沒有早早將他們送去遼東前線?”
“臣妾並無此意。”張皇後道,“但身在港口,出了事情,是不是也該有人幫他們……臣妾是想說,既然能壓得住這件事,最好還能……”
還沒等妻子說完,朱祐樘就伸手打斷了妻子的辯解。
朱祐樘道:“造孽!朕上輩子是欠了你們張家什麼?真是……唉!這件事,秉寬都沒好意思跟朕提。鶴齡和延齡,朕本以為他們隻是少不更事,畢竟他們年歲也不大,本以為他們也隻是少年心性,可這麼一年一年下來,他們再不是當年的稚子頑童!”
張皇後閉上眼道:“陛下想怎麼罰,隻管說,臣妾不反對便是了。”
“朕會馬上著令讓他們兄弟去遼東,還是之前所說的,隻要他們在此戰中,能做到儘心竭力,隻要不做到臨陣退縮,沒有大的過錯,朕就會繼續給他們晉升爵位,但回到京師之後,隻怕都督府的差事,沒法再給他們了……”朱祐樘道。
張皇後道:“為何?”
顯然在這件事上,張皇後是不服的。
給晉升爵位,就應該伴隨著加官,不然怎麼體現大明朝是咱家的?
朱祐樘無奈道:“給他們點權力,他們就會為非作歹,之前吃過的教訓還不夠多嗎?年前讓他們在京營那麼短的時間,他們都能惹出禍事。給他們更高的爵位,更好的條件,讓他們安心享受,不很好嗎?不是做事的材料,為什麼一定要勉強他們呢?”
顯然當皇帝的,也對兩個小舅子徹底失望了。
爛泥扶不上牆。
張皇後道:“可是,很多人都能成就功名,陛下為什麼不多給他們機會呢?他們也是少不更事……”
朱祐樘有些生氣道:“少不更事的人多了,但至少也該有進取之心,不要總想著是皇親國戚而肆意妄為,甚至不把大明的法度放在眼裡。就好像朱知節,在派他去戰場之前,他什麼也都不會,可你看看他現在?”
張皇後急忙道:“當初寧遠一戰,延齡不是也跟他一起打仗了?延齡還親自殺敵,比之朱鳳也不差。”
朱祐樘想了想,好像也對。
“但是……”
“陛下,就多給他們機會吧。”張皇後磕頭,近乎是哀求道,“臣妾就這兩個弟弟,他們現在是沒立下大的功勞,但以前不是也沒機會嗎?如今朝中有張卿家這樣的能臣,他能幫鶴齡和延齡的,隻要他誠心實意想幫。”
朱祐樘皺眉道:“這還不算幫嗎?”
張皇後道:“臣妾也知道,這次的事情,也多虧張卿家在背後相助,才沒讓事情鬨大,臣妾也會去信告誡他們,讓他們聽張卿家的調遣。以張卿家的能耐,定會找到機會,讓他們成為大明棟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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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朱祐樘本想警告妻子彆不識好歹。
但一想,好像張周跟張家兄弟鬨掰,對他自己的後院,以及張周在朝,也都沒什麼好處。
這也是他為何明知道張家兄弟不是東西,卻還一直讓張周栽培他們的緣故。
因為張周的本事,就是一種最大的資源,可不是誰想把人塞到張周那讓栽培一下,都有這機會的。
張皇後繼續誠懇磕頭道:“陛下,給臣妾兩個弟弟多點機會吧。”
朱祐樘一看妻子平時那麼要強的人,現在居然低聲下氣來哀求自己,瞬間心中的虛榮心得到了一定的滿足,不過他還是不能改換好臉色,隻是冷冷道:“秉寬一直在給他們創造機會,可他們就是不知道把握啊!”
張皇後不說話,卻隱約在啜泣。
這一哭,更讓朱祐樘心軟。
隨即朱祐樘往一旁的陳寬身上看一眼。
這邊陳寬還在心想我這都看見什麼了?
當陳寬發現皇帝正在瞪自己時,卻很識趣,趕緊躬身行禮後,連聲響都不發出,小碎步離開了宮殿。
等人走了之後,朱祐樘才道:“起身吧。朕豈能不講情麵?唉!那一個個的……就好像周家之人,也一直希望有機會能跟著秉寬建功立業,且他們都還知道進取,再看看鶴齡和延齡……”
張皇後站起身,一副淒婉令人哀憐的模樣,如小鳥依人一般,往前走幾步之後,重新跪在丈夫麵前。
朱祐樘道:“也罷,朕就拉下臉,給秉寬去一道密詔,讓他一定找機會幫他們建功立業。你要知道,這既是在破壞大明的法度,又是靠朕跟秉寬的關係,且如此……”
張皇後急忙道:“臣妾明白,這很為難張卿家,但誰讓他有本事呢?這世上若還有人能讓鶴齡和延齡成為國之棟梁,那個人一定是張卿家。”
“知道就好。”朱祐樘這下也不生氣了,輕歎道,“這也太為難秉寬了,就算事不成,也不能怪責於他。怪隻怪,鶴齡和延齡不爭氣啊。”
……
……
司禮監值房內。
陳寬回來之後,並沒有跟韋彬提及有關皇帝和皇後的事情,而是提及皇帝有可能會複開西廠之事。
“此事,切不可對外泄露。”陳寬最後很嚴肅道。
韋彬道:“自然明白,這事怕是也沒旁人知曉,若真泄露出去,那便是咱司禮監的責任。不過也很解氣啊,陛下對那楊鵬有提防之心,他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呢。”
陳寬冷冷道:“那你知道,陛下如此做,還有什麼彆的目的?”
“還請賜教。”韋彬急忙道。
陳寬微微皺眉道:“本來咱家想,陛下是想讓蔡國公的人來提領西廠,但如今看來也未必是如此,陛下很可能是要以西廠來製衡東廠,同時也是為防備蔡國公一家獨大。”
韋彬道:“未必吧?”
“怎麼,你認為,陛下會對蔡國公毫無戒備之心?”陳寬道。
韋彬無奈道:“這光景,還用說嗎?若陛下是想製衡蔡國公,大可不讓楊鵬回來接掌東廠。估摸著……陛下是有防備一家獨大的可能,但就是怕有的人對皇命陽奉陰違。”
“你是在說楊鵬,還是說咱家?”陳寬對此論調有些生氣。
“公公您先消消氣,陛下或也是咱試探您的反應。”韋彬道,“這西廠若開了,最大的得益之人,眼前說來不就是咱嗎?”
陳寬好像是意識到什麼,微微點頭,卻好像又陷入到沉思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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