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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三十。
身在沈陽的陸完,再次收到了唐寅的求助信函。
或者說是通知信函,告知其已經攻下了多壁城,正在多壁城內固守等待大明軍隊親臨,而此時陸完人都沒前往撫順,更彆提是出兵了。
張永聽說之後,急匆匆來拜見,劈頭蓋臉問道:“這要是不出兵,出了事,誰擔待得起?”
論實力和軍中的威望,張永在陸完之上。
他覺得既然朝廷讓出兵,陸完就應該加緊布置,而不是現在這樣不慌不忙,朝鮮五千軍隊的死活他不擔心,但他怕作為張周師弟的唐寅死在多壁城。
“張公公,不是在下不願意出兵,是陛下有旨,定要等到實際帶兵之人到來之後,再出兵。”
陸完也很無奈。
張永喝問道:“誰是實際帶兵之人?”
在潢水一戰的戰功上,陸完並沒有為遼東爭取到該有的,雖然軍功仍舊劃分不清楚,但因王憲在朝中有文官的支持,儼然已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所以張永對陸完也沒什麼好脾氣。
說好了拿薊州軍延誤戰機說事,還說什麼萊國公會站在你這邊,結果呢?
陸完搖頭道:“在下也不知。”
張永翻個白眼。
說是實際帶兵之人到了,就會出兵,但連誰實際帶兵都不知道……這事可就熱鬨了。
“張公公莫要操之過急,您一定要相信陛下,也要相信萊國公,如今就是要讓建州女真認為我大明並無出兵之意,他們才會把兵馬都調度往多壁城,我們的出兵才能做到出奇製勝。再等等吧。”
……
……
二月初一。
回到京師兩天的王守仁,當天得以入宮朝見,當天朱祐樘也是在休息了兩個多月之後,重新回到了朝堂上,在奉天殿視朝。
當天也是王守仁正式得“新建伯”爵位的日子。
在朝議之後,王守仁被告知要去乾清宮謝恩,王守仁跟隨蕭敬一起到了乾清宮內。
“一表人才,很好。”朱祐樘望著王守仁,滿臉的滿意,“難怪秉寬會對你另眼相看,王卿家你也為朝廷立下了應有的功勞,這是你應得的獎賞。”
王守仁急忙道:“微臣不敢居功。”
朱祐樘笑道:“王卿家,有件事朕要跟你說,是萊國公在永平府跟朕說的,他講你回到京師之後,想調你去一趟遼東,相助其取得一場對建州女真的兵事。”
王守仁道:“臣領旨……”
王守仁一臉意外。
他在回到京師之後,沒看到張周,還以為張周已經去了遼東,結果現在告訴他,張周到現在都還在永平府,還說把出兵建州女真的任務交給他了?
事情怎麼讓人琢磨不透呢?
朱祐樘道:“秉寬說他要親自去的,但在永平府開礦很順利,他又說不想去了。”
王守仁:“……”
開玩笑呢?說去又不去?打仗當兒戲?
“倒是朕得到朝鮮的上奏,說是唐寅已隨朝鮮出征的兩萬兵馬的,往建州衛的方向而去,出兵算日子應該有半個多月了,結果如何還不得而知。”
朱祐樘對於打建州女真這場仗,明顯也沒什麼重視。
或許在朱祐樘自己看來,建州女真也是不成什麼大隱患的,一群小的部族在那邊爭土地,就算會危害到大明子民的安全,也沒說到了非滅他們不可的地步。
王守仁問道:“陛下,臣幾時動身?”
“不急。”朱祐樘起身道,“過兩日再走也可。朕之前跟秉寬商議的,就是在春暖花開之時,再去跟建州女真計較一番,現在還沒到非用兵不可的地步。”
王守仁更加驚訝。
對王守仁來說。
一切講求個兵貴神速。
而且他覺得,張周應該很理解這套戰術,在用兵之事上應該能跟他達成某種思想上的契合。
結果現在張周就告訴他……他們不一樣。
“秉寬對於建州的地位,還有隱患的情況說明,都整理在一份奏疏上,讓人給你翻閱,你出宮後再看也不遲。”朱祐樘道,“你這兩天可以先收拾一下心情,朕會賜給你一座府宅,等遼東的戰事結束之後,讓你領京營的部分差事,以後就不必跟令尊一樣,繼續當文臣了。”
王守仁聞言皺眉。
剛考上進士……白考了?
那我辛辛苦苦費那麼多年的努力乾嘛?早知道得爵這麼簡單……他突然也意識到,正因為自己考中進士,才有資格去領兵,也方有機會取得現在的成績。
所以沒有什麼後悔一說。
王守仁道:“臣願意在朝中文臣中輔佐朝政,為大明儘力。”
朱祐樘笑著搖搖頭道:“你有心,朕領會了,但你現在已得爵,讓你繼續領兵好過於你繼續在文官中摸爬滾打。”
皇帝的話已經算是很直白了。
你不像張秉寬,也彆總想著兩頭挑,總要犧牲一樣,你總不會放棄新建伯的爵位,去乾個六部郎中之類的吧?要知道九邊隨便一個巡撫,也不是隨便給你的,讓你當大同巡撫,更多是因為臨時設置,為的是震懾韃靼。
有張周的麵子在,讓你在研武堂效命,還能領京營的差事,你還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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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王卿家,你此番去遼東,是以武勳的身份去。”朱祐樘補充道,“接替的是,遼東總兵官壽寧侯張鶴齡。”
文臣變武將?
王守仁總覺得,還是有心裡上的落差。
二十多年的儒生生涯,好不容易考中進士當官,結果沒幾天去當軍戶了?雖然有爵位跟沒爵位本質上不同……而且他最崇拜的也是為了爵位不惜一切的王越……但他王守仁唯獨在對爵位的態度上,跟他的偶像不同。
朱祐樘笑道:“當然這一切也隻是臨時的,等你完成此戰後就回京。到時朕也會酌情以你的表現,看是否要留你文官的職位。”
皇帝也沒一次把王守仁的希望都給戳破。
其實也等於是讓王守仁去證明自己。
你有本事,那朕對你也可以像對張秉寬一樣,來個格外開恩。
“去遼東之前,去見見秉寬,他在永平府。有關此戰的用兵情況,他會詳細跟你說明的。”
……
……
最近京師內太平無事,朝中大臣都覺得輕鬆了很多。
尤其是在進入二月之後,大明的朝議恢複,文官跟皇帝之間的疏離感消弭,換來的是文官重新掌握了大明的機杼,文臣對於朝廷的掌控加強的同時,也迎來了文臣對新貴勢力的打壓。
而王守仁作為“新貴”中僅次於張周和朱鳳的存在,他的壓力也很大。
王華這天知道兒子馬上要出征,特地把兒子叫到身邊訓話一番。
“……伯安,你能得爵,乃是陛下對你的恩典,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勳,都能為大明效命。”王華對兒子當新建伯這件事,是很高興的。
王守仁則道:“可兒想跟父親一樣。”
王華冷冷道:“跟我一樣作何?守在朝中幾十年,一事無成嗎?”
“父親?”
王守仁驚訝望著他老爹,好像眼中的父親是如此的陌生。
以前王華可不是這麼教育他的。
王華道:“你現在已經有了功業,能為大明做事了,為父也不得不跟你講一些聽來不中聽的道理,其實為父也一直有為大明效命的想法,可從翰林院平時的事務,再到後來修撰《大明會典》,再到如今種種,你覺得為父對大明最大的貢獻是什麼?”
王守仁沉默了。
這就相當於,是他老爹見兒子終於長大了,長本事了,甚至超過自己了。
才終於掏心窩子跟他講實話了,以前說的那些雞湯片湯話,都是在糊弄他,給他一個偉光正的印象,也是為了讓他能保持初心,用心讀書和當官。
“伯安,為父知道這些話跟你說來不妥,但你要明白,你有機會為朝廷效命,就不要挑三揀四,做文臣固然是好,手上有筆,能書寫春秋,但真正握筆之人卻並非你我,想要成為那握筆之人,道路何其崎嶇?好好去辦事,為父等你凱旋。”
王華話都說到這份上,王守仁也不得不恭敬領命道:“兒明白了。”
……
……
王守仁帶著父親的囑托,京師中誰都沒見,便匆忙一人一仆,兩人兩馬到了永平府,去找正在這裡開礦的張周。
“伯安來了?”
張周本還在礦場,得知王守仁到來,便也就帶著朱鳳過去相見。
而於此時,林庭已先行帶著京營的兵,還有那一百多門的重炮,往遼東而去。
王守仁下馬拜見。
張周道:“客氣了,都是同年,你我也同樣得爵,在都督府效命。不知是否給你安排了都督府的差事?”
“未有。”王守仁道,“說是等出征海西女真之後,再給安排。”
“也是,這可是你得爵之後的第一場仗,可要好好打。”張周笑著。
朱鳳問道:“那新建伯以後都在都督府效命了嗎?”
王守仁和張周一齊看著朱鳳,此時的朱鳳雙目中似乎帶著一些異樣的神采,好似王守仁進都督府當武勳不再當文臣,他就可以輕鬆下來了。
張周到:“這位新建伯的能力,可比你這個安邊侯強多了,若是隻讓他領兵,豈不是屈才?我也會不斷跟陛下上奏,請旨於陛下,讓伯安可以儘早回朝中效命,但到地方為督撫有些難,除非是用兵時臨時所設,不然的話就要在京師中掛職曆練。”
換了之前的王守仁,他定會說,如此也好。
但在有王華那番反向的心靈雞湯之後,他顯得很沉穩道:“於何處效命,在下並不介意。”
張周笑了笑道:“其實還是當文官好啊,士子中更容易得人的尊重。對了伯安,之前我給你的書,你看過沒?”
“未曾。”王守仁不知道什麼書。
張周道:“那正好,我這裡還有一套,你在往遼東去的時候,好好研究一下。就當是為你行軍途中,打發一些無聊,等你研究透徹了……唉!怎麼說呢。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萊國公請講。”王守仁不知張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張周歎道:“我在京師刊印了幾本有關心學的書籍,引來了嶺南學派的非議,他們說要派人到京師來跟我論道,我對此顯得力不從心。”
王守仁搖頭道:“一般的學術之爭,無須萊國公親自前去。”
在王守仁看來,那些嶺南學派的人也有點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以為自己是誰呢?憑什麼你覺得人家的學問有問題,就想與人論證,甚至不問人家是否願意?
一般人為了學術名聲也就算了,但現在你們挑戰的可是萊國公。
這位大忙人,有工夫乾這種事?
張周笑道:“還是伯安你懂我,所以我想等你出征之後,替我去跟他們好好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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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一時無語。
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替你論道?
我什麼都不懂怎麼論?
張周指了指朱鳳道:“知節,去我的屋舍中,把床頭那幾本書拿過來,給伯安,再調遣五百甲士,隨他一起前往遼東。”
王守仁一聽,你個萊國公腐化了呀,身邊居然常備五百甲士以上?
“還是留作保護萊國公之用。”王守仁顯得很客氣,“在下可以獨身前往赴任。”
“不用不用,我這裡兵多著呢。對了,過些日子,我也會去遼東,帶朱知節一起。”張周道。
王守仁好奇問道:“萊國公還要親自去?”
他想說,你都親自去了,還叫我去乾嘛?更是把我從大同巡撫任上調回來,難道你以為我對什麼遼東總兵官的感興趣?
張周道:“本來我想低調前去,但發現這次伯虎把事搞得太大,剛得知他把多壁城給拿下了,整個建州衛震動,數萬建州女真兵馬蠢蠢欲動,當然這些兵馬都不歸一處所轄……一個相對大點的部族,能出動個三五千的人馬,那都是頂級部族了。有關海西女真的情況,我也給你做了整理,你前去查看吧。”
王守仁問道:“所以萊國公現在想要以障眼法,以為您出兵緩慢,實則是以奇兵致勝?”
“嘿,彆說,我還真是這麼想的,伯虎的任務是守住多壁城,而你的任務則是帶奇兵長驅直入,各處襲擾和掠奪,我的任務則是按部就班層層推進,正是三管齊下。”
張周笑嗬嗬說著他的計劃。
王守仁聞言則皺眉道:“好像太複雜了。不若……”
“不若由你帶一路兵馬,直掏建州女真各處的老巢,趁其不備解決問題?”張周笑著問道。
王守仁一怔。
他心中納悶。
你這是我肚子裡蛔蟲嗎?我怎麼想的你都知道?
張周也沒覺得有多稀奇,因為王守仁就喜歡乾掏人老家的活計,無論是在贛南平盜時,還是平寧王叛亂,這都是他的一貫作風,說白了王守仁是個有眼光有魄力且有冒險主義精神的軍事家。
當然年輕時的王守仁,恐怕就沒中晚年那麼沉穩了。
你現在光有一股子的蠻勁,還是需要有人為你籌謀。
張周笑道:“我們互不影響,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反正我給你五千騎兵,用的仍舊是輕炮,不過多配備了火銃,半數以上是燧石銃。如果你能把問題都解決了,我沒到沈陽和撫順之前你就把問題解決,那更省事了,我就可以在鴉鶻關給你慶功了。”
這意思是。
你有本事你就上。
最好你什麼事都能完成,不需要我的大軍來給你撐腰。
反正搶功勞這種事……彆人可能喜歡乾,但我張某人絕對無此意。
因為我身上的軍功跟虱子一樣多,搶彆人的回來也沒意思,就算是我不搶,回頭這功勞皇帝還是會往我身上安……所以搶和不搶結果都差不多。
“末將領命。”王守仁學著將領的模樣抱拳。
張周笑道:“好了,不必如此拘謹,記住,你這路人馬沒有什麼監軍中官,也沒有什麼隨軍的文臣,你既是勳臣又是文官又是監軍,好好發揮。”
王守仁一聽,這感情好。
我打個威寧海,又是曹順又是馬儀的,這次直接讓我一個人負責?
那還不給你整出點花樣來?
“末將定不辱命。”王守仁不知為何,突然又覺得自己前途很光明起來。
……
……
張周迎了王守仁,又親自把王守仁送走了。
朱鳳跟著一起去送。
把人送走之後,朱鳳麵帶遺憾之色道:“都去了,我們幾時動身?”
“著急了?”張周笑著問道。
朱鳳不解道:“若是唐伯虎在多壁城失守,那該當如何?所有計劃不是白費?”
張周道:“他隻領了二百兵,卻也帶著五千朝鮮兵馬,守在堅固城塞之內,若是有人能攻破他的城,怎麼也要有個萬數兵馬吧?他用了大明二百兵馬,就牽製住了萬數敵軍,就算是有個三長兩短……曆史會記住他的功勞,你我也當會繼承他的遺誌的。難道你不是?”
“繼承遺誌?”
朱鳳一聽就傻眼了。
還真是不坑死唐寅不罷休啊。
“他……他可是正月中旬就攻下了多壁城,堅守到現在也有二十天了吧?他糧草夠了?唉!那估計,我們也隻能繼承他的遺誌了。”
朱鳳突然背脊發涼。
不會什麼時候,彆人就要繼承我的遺誌了吧?
跟著張周做事,還真是挺危險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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