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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朱厚照坐在張周對麵,師生二人就這麼對視著,就好像是在故意比試對眼一樣,最後還是朱厚照雙目發乾到受不了,眨眼後再去揉眼。
“太子殿下,您沒事吧?”高鳳一臉關切問道。
朱厚照一甩手,不理會他人的關心,繼續瞪著張周道:“張某人,本宮還等著你去西北,親自領兵上陣,一舉把草原給踏平呢,看樣子你也不怎樣啊,讓彆人衝鋒在前,功勞你領得倒不少!”
張周一臉無所謂的神色道:“太子過獎了。”
“我在獎你嗎?聽不出本宮的意思?”朱厚照此時已像是個半大的少年,主見多了,而且嗓音也多少帶著些許的沙啞。
高鳳道:“太子殿下,張先生,咱彆傷了和氣,有話好好說。”
似乎高鳳也怕朱厚照跟唯一能鎮得住場子的先生也鬨掰,而且以張周目前在朝廷的地位,得罪張周可沒什麼好果子,或許張周以為是他們這些東宮太監在挑撥離間呢?
張周冷冷道:“如果我把草原給平了,太子成年之後,就甘心對著空曠的草原,不想自己做點什麼?”
“靠!”朱厚照一拍自己的大腿,“本宮當然要親自上陣,一舉把草原那些不聽話的崽子給收服!”
張周道:“就算太子真有機會親自上陣,是不是也該先打一場有準備的戰事?不準備,光靠嘴皮子就能贏?如今以火炮為代表的火器固然很強,但沒有足夠的鐵,如何能造那麼多的炮?光有炮沒有炮彈,能成就大事?”
“如果上了戰場,隻放一輪火炮就啞火了,那跟沒有炮有多大的區彆?任何的戰事都是靠資源的積累來完成的,就連韃靼人入寇我大明的邊關,都會準備兩件兵刃,隻有稚子才會覺得,戰事是靠所謂的兵法和奇謀取勝,一切都還是要靠最基礎的積累!”
一旁的高鳳急了。
這怎麼還說太子是“稚子”?
豈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朱厚照卻“哦”一聲,好像是受教一般,他問道:“那就是說,如果等本宮成年以後再平草原的話,是不是能有個幾萬門火炮,對著草原狂轟濫炸,隨便就能把幾十萬鐵騎給炸翻?”
張周道:“要那麼多作何?幾千門炮排開,你知道能覆蓋多大的區域?到時隻怕你想跟韃子決戰,韃子也會繞著你走,那時就要拚速度,騎著馬用燧石銃去追……無論是遠戰還是近戰,都能做到實力上的壓製。”
“哦哦哦。”朱厚照這下也沒脾氣,“那行,你趕緊籌備,等我長大之後,我當主將,你當副將,咱倆去……”
說到這裡,朱厚照似乎也怕被高鳳等人把自己的心意上報給老爹,瞪高鳳一眼道:“這裡還有你什麼事?退下退下!本宮還有涉及到軍機等事,要跟張先生商議,出去!”
“是。”
高鳳一臉憋屈望了張周一眼。
心想,這本來還擔心你們不和呢,現在才知道,姓張的你可真能切準殿下的脈,知道殿下想親自帶兵平草原,就故意這麼說。
可問題是,就算是太子成年,他隻要是太子,沒弟弟,陛下就算禦駕親征也不會讓太子去吧?
……
……
等高鳳等太監都退下之後。
朱厚照才在張周麵前一頓訴苦。
“……你是不知道,父皇最近一點道理都不講,沒事就把我給禁足,哪都不讓去,我已經很久沒出宮門了。”朱厚照支起腦袋想了想,“上次出宮是什麼時候來著?我都記不得了!”
張周眯起眼,這小子越看越像深閨怨婦。
朱厚照道:“既然你都回來了,是不是跟父皇說說,讓我多出去走走?我不求彆的,跟你去看看演炮,我也不亂跑,這總行吧?”
張周道:“沒希望的,現在北方不太平,京師經常戒嚴,陛下就你這一個皇嗣,怎會輕易讓你犯險呢?”
“那……那就是說,如果我有幾個弟弟的話,父皇就會讓我出去了?”朱厚照好似是明白了張周的暗示。
張周問道:“那你希望陛下多幾個子嗣,你多幾個弟弟?”
朱厚照想了想,點頭道:“沒什麼不好的啊。”
“你不怕他們搶你的皇嗣地位?”張周笑了笑,還沒聽說當太子的,希望多幾個弟弟,要知道朱厚照平時也不得他老爹多大的欣賞,就算大明有皇長子繼承製在那擺著,怎知朱祐樘不會把他的太子之位給廢了?
朱厚照道:“不怕,反正我是母後生的,嫡長子,除非我死了……如果我真死了,那誰來繼承儲君不是繼承呢?我都在墳墓裡麵埋著了,還管誰繼承皇位呢?我操得過來這心嗎?”
“嗬嗬。”
張周對於朱厚照的豁達和自信,倒還挺欣賞的。
好像朱厚照壓根不知道他自己是有多胡鬨,也不知道他老爹對他是又疼愛,又恨其不爭。
這小子的頑劣是帶進骨子裡的……張周也曾想過,如果朱厚照替換成他老爹,經曆過他老爹曾經經曆過的事,後天的環境是會把朱厚照養成一個謹慎和克己的君王,像他父親一樣,還是會繼續這樣?
現在想來,大概這小子早早就被人整死,皇位也傳不到他身上了。
“那行,找機會幫你說說,如果你真有機會出宮,可要老實聽話點,不然我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放心,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我是最講規矩的,說好了出宮之後不亂走,就一定不會亂走!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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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在那做著承諾,一邊卻不自覺在笑。
好像他自己都知道言而無信是稚子的特權,真出了宮門,不能給我好玩的,還想讓我不亂跑?
不是我天真,是你太無邪。
……
……
張周在養病之後重新出山,重新當太子的講官,意味著太子的禁足令正式解除。
但其實最近朱厚照也經常會去見朱祐樘夫妻。
朱厚照是農曆九月二十四的生日,作為太子的千秋節,朝廷一般也會舉行一些慶典活動,諸如百官給他行禮等事,不過最近最熱鬨的事情並不涉及到朱厚照,而是朱祐樘弟弟朱祐枟就藩雍王駐地衡州府的事。
按照大明的典製,藩王尤其是皇帝的兄弟成年之後要就藩之前,京師中會給舉行一些餞彆的儀式,百官甚至要去其在京師的府邸行禮。
藩王還會入皇宮去給皇帝行禮,此一彆,很可能就是兄弟之間一輩子最後的相見,當然也會有很多藩王中途允許到京來朝拜的,機會寥寥。
朱祐枟在世人看來,一點特彆的都沒有,既不是朱祐樘最年長的弟弟,也不是最能乾的,反正就是個很普通的藩王。
在張周看來,此人與彆的藩王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的母親跟興王朱祐杬一樣,都是邵妃,也就是後來的邵太後。
“張先生,陛下的意思,他人去見雍王便可,您就不必去了。”
蕭敬這天在送張周出宮時,特彆還說了一句。
朱祐樘大概也怕那些藩王想借助張周的力量去搞點什麼事情,所以很避諱讓那些弟弟來見張周。
如果朱祐樘的兒子多一點,大概他也就不用這麼擔心。
張周問道:“如果他非要到我府上來拜訪,那我是否也該把人拒之門外?”
“不會的。”蕭敬笑道,“雍王就藩之前,怎會輕易出來見朝中大臣呢?他應該懂規矩的。而且就算您將他拒之門外,陛下也不會說什麼。您對他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如果有的話,咱家可以替您傳達。”
張周道:“唯一一點吧,選雍王府的時候聽陛下點話,不然……會遭災的。”
“這……”
蕭敬不太明白張周的意思。
其實大明的藩王都很迷信,在選擇宅邸方麵也很固執。
當他們到了自己的藩地之後,很少會直接接受皇帝所賜給的宅邸,他們多數會要求移動宅邸,移到他們自認為好的地方。
這一點……其實也是有跡可循的。
如果他們的藩王宅邸是朝廷所造,無形中就有帝王想壓製他們運勢的意思,讓他們困守在藩王宅邸內,即便沒有……他們也會覺得可能有,那還不如找個自己更喜歡的地方修宅子……甚至移到彆的城池和藩地也都是可以提請,甚至也會得到通過的。
這個雍王就藩之後,就把自己的宅邸移到他喜歡的地方,然後就……死在了正德二年的衡州地震。
不折騰不會死的典型。
蕭敬很認真問道:“有何講究嗎?”
張周笑道:“這話蕭公公是要如實跟陛下奏稟的吧?”
“呃……”蕭敬麵色尷尬。
如果張周真有什麼話要帶給雍王的話,蕭敬作為東廠提督,是不可能藏著掖著的,這可是大忌。
而他問張周有什麼話要帶給雍王,本身也有點故意給張周找麻煩的意思。
按照道理來說,張周對一個藩王就範應該是沒什麼好提醒的。
張周道:“我猜測啊,未來幾年,可能衡州地麵上不太平,具體會發生什麼天災人禍,現在還不到近前,我還預測不好。但如果雍王非要逆勢而為,逃避開此事的話,那他結果會很不好……所以應該是穩在自己的封地內,如此方能保住性命吧。”
“啊?”
當蕭敬聽說是“保住性命”時,他是十分驚訝的。
這不是在給雍王傳什麼話,而近乎是威脅了。
大概在說,你雍王聽你哥的,一切都太平無事,命能留得住;不聽就小命難保!
“知道了,知道了。”蕭敬在短暫沉默之後,抹了抹頭上的冷汗。
心裡也在琢磨,這麼送藩王去就藩,做如此“忠告”的,也就他張秉寬能做得出來了吧?
……
……
九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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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朝議結束之後,朱祐樘單獨召見了吏部尚書屠滽,以及內閣三人。
具體是要說什麼事,四人都不知。
到了乾清宮,朱祐樘將兩份東西交給了四人查閱。
“幾位卿家,先前有不少人上奏,說是秉寬為官時日尚短,讓他以天機之事聯係到大明國運,本身就是方士之言不能完全采信,如今讓他位居高位更是沒有治國安邦的經驗,容易生出禍端。”
在場幾人聽了,心裡覺得特彆舒服。
那些上奏之人所提的事,正是我們心中所想的啊。
陛下您這不就是以方士來治國嗎?
“這裡是吏部今日上奏,提出地方用人之名冊,拿來與秉寬前幾日所提過的,他認為合適的人選,你們看看是否有雷同之處?”
朱祐樘把話挑明了。
兩份同樣是用人的上奏,一份是吏部根據曆年考核,按照評級等做出的人員調動。
而另一份則是張周通過自己的“考察”,來推測吏部可能會用人的名單。
四人看過之後,都大吃一驚,雖然順序方麵等事有所不同,在個彆職位上,朝廷可能都沒提,或者是吏部提了的張周沒提及……但大名單基本上大差不差,甚至在一些重要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職位安排上,做到了分毫不錯。
李東陽皺眉道:“陛下,這真是……張周前幾日所擬?”
朱祐樘道:“你們也可以認為,是他的讖言,或是對人心的揣測,朕卻不這麼認為,朕倒覺得他對於朝廷的事務很精通,就算是吏部用人等事,也應該是有自己的見地。”
謝遷則用疑惑的目光瞪著屠滽。
大概在說,不會是你們吏部提前把用人名單泄露給張周,然後令張周可以提前上奏於君王,借機讓陛下彰顯他有識人之明吧?
屠滽用顫抖的雙手把兩份東西遞還給蕭敬,請旨道:“陛下,老臣認為,此乃……無稽之談也。”
朱祐樘麵色輕鬆,微笑道:“你不會是想說,秉寬得了你們吏部內部的外泄名單,所以才會如此預測吧?還是說,你是懷疑吏部的誰?”
沒明說,大概就差把林瀚的名字給說出來了。
林瀚作為吏部左侍郎,很多考核等事,還是由他來完成的,而林瀚現在又因張周的關係得到升遷,眼看有機會晉升尚書,屠滽才會“氣抖冷”,覺得可能是身邊的人出賣了吏部。
屠滽沒說什麼,但看神色,他就是這麼想的。
“幾位卿家,請你們不要懷疑秉寬的用意,也不要去懷疑朝中大臣的節義之風,莫說秉寬沒必要為這麼一份名單去搞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就算他真的為彰顯自己,結果呢?這些人中,有他的人嗎?還是說他是為了讓你們安插跟他關係親近的人到六部、五寺和地方?”
朱祐樘在笑。
看到這些大臣為了張周的預測而捉急,他就覺得很有麵子。
以前是真沒辦法去跟文臣對抗,無論從學識,還是輿論,當皇帝的都很難直接去跟大臣做正麵抗衡,而且朱祐樘也不是那種“社牛”,他這樣膽小怕事的性格,連妃子都納不了一個的男人,能指望他跟大臣產生多大的化學反應?
但現在,有了張周撐腰,連他封閉的性格都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一躍之間從自閉症靠他人吹捧得到滿足感的君王,變成有膽有識有見地和謀略的實乾型明君。
連朱祐樘都很欣然於自己性格上的改善。
有了秉寬在,朕就是這麼有自信。
“好了,就是拿給你們看看,秉寬上奏此事的時間很早,大概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朕也沒有要刻意彰顯於誰。”朱祐樘道,“朕也不會將他調去吏部,光是教導太子和上聽處的事,就夠他忙活的。”
“嗯。上聽處的事,諸位卿家應該也已經知曉,朕一直都沒拿到朝堂上去說,以後上聽處雖然沒有衙所,但朕打算也給他們一個值房,就在內閣值房之旁,以後互相多照應一些。”
劉健忍不住道:“陛下,所謂的上聽處,是否需要分擔內閣的事務?”
朱祐樘道:“朕的意思,互相不統屬,差事上也無交集,各做各的事,有涉及到邊關戰報的,涉及到奏疏參議的,一邊一份,各都關白,這些也都無須票擬和朱批。對於戰事以外的事情,朕也不會過問於上聽處。”
“朕不會讓秉寬進內閣,甚至連上聽處也不會讓他去,輪值的都以朝中大臣為好,他更多是在上聽處眾議時,列席便可。”
劉健聽出來。
皇帝既打算讓張周進入“上聽處”,又不以張周去輪值,大概的意思,這個上聽處還是以張周為首席,就相當於“首席上聽處大臣”,因為從顧問方麵的角度來說,皇帝對張周意見的采納,顯然多於其它的人。
甚至可以說,其餘的人都是為張周當幌子的。
因為皇帝要顧問於外人,隻需要張周一個人的意見,似乎也就足夠了。
劉健也不再直接去反對,他道:“那應該形成定製,應該有輪值的典範,每個人在上聽處中的時限,也該有所限製。”
朱祐樘微笑搖搖頭道:“不妥。朕要問詢意見,如果連時限都要定,那豈不是說,朕想問問他人的意見都還要考慮一下是否有過時不候的情況?朕隻是應允,不從進士之外的人中選擇上聽處成員,這算是最後的讓步。”
“幾位卿家,不是朕非要偏聽於秉寬,設立上聽處的目的,不也正是讓朝中大臣有機會證明自己?誰若是比秉寬的能力更甚,替換了他,朕也會為之欣然。”
言外之意,秉寬對朕無可替代,你們都沒法取代他,那還說個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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