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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經營草原的決心,已呈現在滿朝文武大臣麵前。
麵對如此一個有雄心壯誌開疆拓土的君王,在場的這些大臣尤其是文臣更是不知該說什麼好,曾經他們靠規範和約束這個看起來懦弱無助的君王,打造成他們心目中的明君。
但現在一切都在走向不可控的境地。
朝議結束之後。
眾大臣出宮的路上,就已經議論開了,大多數臣子的意見還是傾向於支持西北用兵方略的。
不在於如此是否窮兵黷武,更多是要看是否有效果,用了半年不到的時間就收拾了一個曾經不可一世屢屢犯境的火篩,皇帝也用實力詮釋了他不隻是一個守成的君王。
當劉健他們聽到下麵人的議論時,心裡就不是個滋味了。
到底是文臣眼中大明的利益重要,還是皇帝眼中大明的利益重要,這其中本身就有矛盾和衝突。
……
……
內閣值房。
李東陽和謝遷回來之後,最關心的自然就是皇帝在內廷到底跟劉健他們說過什麼。
劉健大致也說了一下,多數涉及到的事情,皇帝已在朝上說了,劉健也沒有刻意去評價皇帝的舉動。
謝遷這次也選擇了沉默。
隻有李東陽似對收編火篩的事不太有信心,他道:“若以目前火篩提請的,跟朝廷要準允的,還是有衝突,火篩要的是在威寧海放牧築城,要的是族民和牛羊,大明能給他的卻隻有多年未曾有人經營的河套之地,還不許他族人相聚。”
“賓之你的意思是?”劉健望過去。
李東陽道:“哪怕火篩真的肯接受朝廷的敕封,或也隻是權宜之計,待草原局勢變化之後,複叛近乎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嗯。”
劉健其實也顧慮到這一層。
皇帝沒想到嗎?
如果皇帝沒這層顧慮,也不會提出一個近乎於“千金買馬骨”的方案,寧可讓火篩歸順後複叛,也要給草原部族打個樣,估計連張周自己也看到火篩是不可能真心實意歸順大明的。
李東陽道:“將宣大總製的鎮所,從宣府遷到大同,卻不知陛下是為何意?”
謝遷笑望過去,還有你李賓之都看不明白的事?
“我想。”劉健道,“陛下更多是想以大同為根基,讓張秉寬備戰出征草原。”
李東陽問道:“朝廷要為此耗費多少帑幣?”
劉健搖了搖頭:“朝廷連犒賞威寧海、貓兒莊兩戰有功將士的錢糧,暫且都拿不出,一切還要有賴於張秉寬在西北的自行籌措,但以目前西北之日益蕭索,短時間內,他又能籌出多少?”
不但是張周,連內閣也知道,在糧開中製度改變之後,西北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但他們還是不願意將鹽法改變回去。
要的就是能控製西北……反正西北也就那樣,大明的將來也不是靠西北一地的興衰來決定,中央財政尚且保證不了,何以追求西北的長治久安?
“馬上要入秋,各地災情的奏報不斷,大明如今可說是風雨飄搖乃多事之秋,張秉寬人在西北,也的確能安定軍心,也算是能令朝堂安寧。”
劉健又感慨一句。
大概的意思是說,就算我們瞧不上張周,但現在他的軍威已經在那擺著,於西北當個鎮山石還是可以的。
創造個好的外部環境,讓我們專心把內部的糟心事來解決。
謝遷則笑嗬嗬道:“現在大明各地的光景是不太好,比之未來也沒差到哪去,比之將來……誰又知曉呢?”
在劉健他們眼裡,如今大明有點“風雨飄搖”的意思,在於他們覺得大明財政已經近乎崩潰,所謂的弘治中興也僅僅是建立在君臣之間互相找安慰的基礎上,要說弘治朝的財政能好到哪去,還真不見得。
但史官評價一個時代優劣的標準,也不在於財政情況。
就好像萬曆時代,大明財政還算不錯,也被稱之為昏暗時代一樣,大明這些職業政客在搞錢這一項上,反而是他們的弱項。
似乎文人隻在意所謂的海晏河清,沒有真正意識到如何才會令朝堂崩潰,更不懂那些曆史發展的規律。
……
……
朝廷有關對火篩歸順之事的旨意,很快便傳到陽和口。
張周也派人以快馬,將火篩上奏,由皇帝禦筆朱批的奏疏送回到北邊,與此同時得到的消息,是永謝布部已派兵往威寧海進發的消息。
“張製台,陛下之意,是您要移鎮所到大同鎮,總留在陽和口也不是辦法。”
唐寅是帶著陽和衛指揮使宋憲一起來的。
彆看他隻是個兵部主事,但宋憲把唐寅當欽差一樣捧著,對唐寅也很巴結。
張周道:“伯安才剛去大同,目前我還沒有去大同的意思。”
“不去大同……”唐寅有些不解。
話也沒多說。
你這叫抗旨不尊啊!
皇帝讓你去,你非要留在陽和口?還是說你自有主張?
張周道:“這幾天,我要往大同南邊走走,去開礦,如果北邊有什麼戰事的話,就讓宣府那位馬巡撫,還有伯安給規劃一下,至於偏關那邊有王德華坐鎮,我也不用擔心。”
唐寅聽了心裡在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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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讓你來打仗,現在草原形勢還不定,你居然要放下手頭的軍務去開礦?
宋憲則沒那麼多意見,他請示道:“製台大人,您看末將有何能相助的?陽和衛能幫抽調人手前去協助。”
張周瞅了宋憲一眼,似乎這個陽和衛指揮使很希望能攀附上他這棵大樹,極儘巴結,有點公器私用的意思。
“不必了。”
張周拿起桌上的幾份東西,交給唐寅,意思是幫他打包整理,“我在陽和口也叨擾多時,給你們添麻煩,如果火篩入關時,我再回來。大同周邊的事務,多聽那位王中丞的,不給他找麻煩,就是不給我添堵。”
“是。”
宋憲領命後,被張周先打發出去。
唐寅問道:“有什麼,不方便在他麵前說?”
張周道:“我說唐師弟,你把陛下的奏疏,好好研究一遍,明日我們動身時,你告訴我心得。就這樣!你也回去吧。”
“……”
唐寅很無語。
有什麼不直說,讓我回去研究?我研究什麼?皇帝給你的敕令都是明文規定的,難道還有什麼暗語不成?
但現在是張周給他的命令,他也隻好把所謂的敕令都拿出去,連夜去“研究”。
……
……
當晚張周見到了陳氏女。
陳氏女是從宣府過來的,她本來還在宣府等張周找她開礦,臨時被征召到陽和口,一個生在江南魚米之鄉的富家女,到西北這種苦寒之地,她都不知自己來西北到底有何意義。
但若說就此讓她回京城或是南京……她也回不去。
“張大人。”
陳氏女見到張周,神色非常恭謹。
如果說以前張周在軍中的委命,還隻是停留在紙麵上,以及彆人口口相傳的傳聞中,現在則呈現於她眼前。
“坐。”張周平時看上去懶散不作為。
但到了西北,張周是真做事的。
眼前他近乎所有的公務總結起來就是……錢和糧。
張周讓唐寅去研究皇帝的旨意,其實就是讓唐寅知道,皇帝在所有旨意中近乎一個字都不提錢糧之事,就是告訴他張周,備戰可以,但朝廷能給的支持有限,全靠你自己籌措。
在此基礎之下,隻要你能把錢糧給變出來,你想怎麼乾都行。
陳氏女這次坐下來,跟張周遠遠隔著,顯得很拘謹。
她還不由往一旁立著的劉貴身上看一眼,若非這裡是議事帳篷一般的存在,旁邊還有人的話,她心裡真該擔心張周是覬覦她的人。
“一路走來,辛苦了吧?”張周笑著問道。
陳氏女道:“走之前,各處都不太安穩,但路上卻很太平,甚至可見商隊來往。聽說是大人在草原上打了勝仗,保了邊塞的安穩。”
“挺會說話。”張周道,“不過這沒意義,本來我是想在張家口堡以北開鐵礦的,但現在我改了主意,準備在大同鎮開煤礦,把你叫過來目的正是因此。”
陳氏女聽完後,稍稍放心下來。
她問道:“大人是要讓各地投獻礦窯嗎?”
“嗬嗬。”張周在笑。
這口吻,有點像是張鶴齡,在知道要在大同開煤礦時,都覺得是要搶民間的礦。
劉貴冷冷道:“大人豈是那種巧取豪奪之人?”
“是小女失言,還望大人見諒。”陳氏女急忙起身認錯。
“坐。”
張周道,“我開礦,從來都是靠自己的本事,你也知道我是乾什麼的,如果不能把自己所學的用在實處,那跟沒學也沒什麼區彆。我要的,也隻是你的一個幌子。”
“小女子不明白。”
陳氏女跟張鶴齡在開礦之事上所充當的角色是不同的,但張周覺得,此女是明白官場那麼多彎彎繞繞的,隻是嘴上不說。
“開礦,最大的問題是與民爭利,這容易為禦史言官所參劾,我也從來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西山煤礦,我靠的是蔣家,大同我則用你陳家。”張周道,“但你陳家必須要無條件歸附於我,你在京生意失敗,令你不得不上這條船,不是嗎?”
陳氏女雙腮肌肉緊繃,不言語。
張周道:“明天跟我南下,遇到有礦的地方,你留下幫忙打理,至於用人方麵大同巡撫、地方衛所都會提供協助,唯獨地方知府、縣衙等不會配合。”
“你該知曉,我來西北用兵,所仰仗的是巡撫、都司、行都司,以及下轄的總兵府、衛所、千戶所等衙門,跟地方文治衙門無關。”
陳氏女大概明白,她這是要充當排頭兵。
“有麻煩,會有人來幫你解決,但大問題還要你自己來麵對,如果有官府去查抄礦場,你也要硬氣起來。祝你好運。”
張周也就明著告訴陳氏女。
你幫我開礦,地方官府肯定會找你的麻煩,這就涉及到強龍跟地頭蛇之間利益的爭端。
看起來你背後是有衛所、千戶所為你撐腰,甚至連宣大總製、大同巡撫都是你的靠山,但關鍵時候你也彆指望這些人和衙門能給你多少協助,甚至你被地方官府抓去關押於牢房,也不是不可能。
所謂的“好運”,大概的意思就是……自求多福。
陳氏女問道:“難道張大人不打算打點地方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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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上道。”
張周笑著。
這一看就是常年做生意的料子,知道這時代做生意最大的門道,那就是上下打點。
彆說是開礦,就算是普通做生意,如果不把稅關等地方官府給打點好了,也是寸步難行。
“本官節製西北六鎮的軍務,本官找人開礦,還要打點?打點誰?自己的下級嗎?”張周笑著。
陳氏女感受到什麼叫“壓力”。
感情讓我去開礦,是不打算跟地方官府和睦相處的,連基本的買路錢你都不送,所以你才說祝我好運之類的……你張秉寬是真的摳,這種銀子你都要省?
張周道:“這麼說吧,地方官府、士紳如果生事,會有壽寧侯的人出麵與之抗爭,你並不衝在前麵,如果有官府的人想為難於你,要跟你商議孝敬打點之事,你也全當沒聽到。但你人不能離開山西,但凡礦上有什麼事,被官府刻意刁難,你要衝在前麵。”
陳氏女麵色很難看。
她現在最想問的,其實就是,我出這麼大的力氣,那我能分多少?
張周也適當回答了她:“具體的好處,我不會承諾你,但以後彆人再提到你們陳家,就是我張某人的嫡係……給你看看陛下的密旨!”
“密旨?”
陳氏女很驚訝。
皇帝的密旨?這是什麼概念?
張周讓劉貴把一份東西遞交過去。
陳氏女先跪在地上,接到手裡,隨即也就跪在那看完手上的東西,等她看完之後……才發現其實是皇帝以私人身份寫給張周的“信函”。
其中稱呼用詞都是“秉寬”、“你”、“朕”之類的,而所表達的意思,其實就是朕這邊對於你的功勞很肯定,但可惜朝廷能支持你的地方太少,需要你自行去籌措,為了籌措你可以“便宜行事”,就算是有禦史言官參劾於你,朕也會替你撐腰……
就差說。
就算你在地方作奸犯科,朕也會完全站在你這邊。
等她看完,突然發現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書信中這個“君王”的形象,簡直是節操碎了一地,為了讓他的秉寬幫他籌措軍餉物資,甚至不惜與民爭利,還說那麼多不能呈現於百官麵前的言辭……
這……確定是皇帝的口吻?
她心中震撼之餘,也在想,這像是皇帝說的話?
但眼前此人,可是皇帝最信任之人,他偽造一份皇帝的密信,拿給我這樣一個市井小民看,又有何意義?
“起來,繼續坐著說話,看明白了嗎?”張周等劉貴把皇帝的密旨拿回來之後,再問道。
陳氏女個感覺自己上了賊船。
張周道:“我這個人,做事就是喜歡直來直去,連陛下都明白我的秉性,所以也不會跟我拐彎抹角。陛下讓我地方籌措軍糧物資,甚至要自行鑄造火炮,完成出兵之前的積累,還提出我不必在意地方官府和朝中禦史言官的意見。”
“但我身在朝中,這些事豈能不在意呢?”
陳氏女蹙眉。
皇帝讓你得罪人,是想留你的口實在,讓你成為朝中文官眼中的異類。
結果你讓我們這些人出來背負罵名,而你自己則去當“聖人”?
“我這也不算掛羊頭賣狗肉,籌措治軍、治邊之用,朝中那些閣老尚書的,難道不理解嗎?大概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地方官府的人!如果我要把心思放在如何跟他們周旋上,我還如何把心思放到治軍和用兵上?”
“這些事,就不得不落到你們肩膀上!陳小姐,我給你的任務量不太大,你每年能幫我賺到白銀二十萬兩,大概就夠了!”
陳氏女一聽,這目標還真是“不大”。
你殺了我算了!
二十萬兩……那要挖多少煤才能有此價值?
“明日跟我一起走,換上男裝,我身邊有女眷的話難免會讓人多想,你的人不多就聽我的人調遣。好好乾。”張周笑嗬嗬的。
好像一群人,都是給他打雜的。
而他就是個全盤運營之人,什麼事都等著彆人上場,他在背後數錢。
……
……
宣府。
王守仁得到了朝廷的旨意,讓他準備於大同鎮迎接火篩入關上貢。
王璽道:“王中丞,您看朝廷的意思,是否讓我等趁火篩不備,出兵襲之,令其……”
“旨意沒提的事,你從何處看出來的?”
王守仁問道。
王璽麵色尷尬,卻隱約有些失望。
王守仁知道,因為有張周在,西北軍中所有人都想有作為,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失去張周的影響力,再想於沙場建功可就難上加難。
“料想火篩輕易也不會入關的,他自危才會提出歸順大明,可一旦他離開軍營,草原各部族豈會坐視?具體如何令火篩聽命入關,還要看張製台如何與之商談,最近大同各戍所皆都加強戒備,以防韃靼來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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