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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議開始。
當天朝議最重要的內容,必然是大明奇襲威寧海之戰的戰報,由戴義將張周和王守仁聯名所上的戰報,當眾宣讀。
即便在場多數人都已知曉此戰的結果,但在聽到具體戰報及廝殺過程時,還是能體會到此戰過程是慘烈。
尤其當提到王守仁力排眾議,簡直要押送一萬六千多俘虜和近十萬頭牲畜往大明走,被困於貓兒莊以北土山,又經曆了“土山之戰”,再力拚強敵拿下兩千首級的勝果後,在場大臣暗地裡也都在琢磨。
這確定是戰場上發生的事,而不是彆人在拿他們開涮?
最後由王守仁親自奏稟,由張周帶兵殺到,令火篩部人馬不戰而自退,從這是後戰事陷入到平緩,都是一路南撤過程。
“……料以十二日夜,征討草原之兵馬將入陽和口,請以陽和衛為軸,調各路人馬抵禦胡虜來犯……”
戴義把戰報讀完,恭敬退回去。
在場的大臣默不作聲,因為他們知道,接下來就要到重頭戲,要論功請賞了。
朱祐樘接過話茬道:“諸位卿家,如此之奇功,近數十年來已未曾有,能與之媲美的,無非是威寧侯於先帝時屢屢進兵草原,有奇謀而定策。”
張懋走出來道:“陛下,威寧侯之功,不能與之媲美。”
朱祐樘一臉欣慰,卻是歎了口氣道:“但威寧侯於偏關一戰,還有遼東寧遠一戰,總能與之相較了吧?”
這話其實就是在提醒在場的大臣。
自從土木堡之變、京師保衛戰後,大明再沒出現過像今天這樣的大捷,就算能稍微媲美的,要麼是王越在成化年間出兵草原的功績,但殺俘的人,也就是這一戰的零頭,還是往後兩個零。
再是稍微能提一下的,就是今年的偏關和寧遠之戰,而這兩戰同樣是張周所謀劃的。
你們也彆比了,反正不是秉寬也是秉寬。
三功變一功,給他個國公不過分哈?
但朱祐樘似乎就不著急提給張周和將士論功的事,他道:“朕自從登臨大寶之後,每當讀史,領略到自古名將風采,便期冀何時大明也有此等能建立奇功之人,如今蒼天憐見,終於賜給大明如此名士,朕應當珍惜。諸位卿家也不該對他有所芥蒂才是。”
當皇帝的,還是比較了解自己臣子的。
張周功勞越大,遭遇到的阻力也越大,不是說你張周有本事就能得到器重的。
自古有功於家國之人,都未必能容於君王和朝中大臣,兔死狗烹那是針對君王忌憚,而黨同伐異是來自於三人成虎的同僚攻訐。
就好像自古改革者,無不是為朝堂之穩固,但近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在某個時段過去之後都會被同僚參劾流放,甚至到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但曆史卻總會給這些人正名。
在場大臣,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勳,再或是閣老還是部堂,沒人出來反駁的。
就算是劉健他們,也在等著皇帝給張周的功勞定調。
不針對於張周這個人,就針對張周所做的事,沒法針對他所做的事,就針對事後的功勞論定,總有突破口。
朱祐樘道:“如今韃靼勢力割裂,戰端已啟,秉寬的意思是要靜觀其變,謀求發展,更重要是要開礦冶鐵,鑄炮安民。大明鹽政過去數年曾有變動,秉寬跟朕有提議,恢複西北幾處的糧開中之法,以緩解西北用糧用銀之急,鼓勵農桑,不知諸位卿家有何意見?”
都等著皇帝提給張周論功請賞的事。
結果皇帝卻是另辟蹊徑,或者叫張周“趁火打劫”,沒事於此時重提糧開中的事。
這算什麼?
挾功來要挾朝政?我們不答應,你還想鬨事不成?
戶部尚書周經走出來道:“陛下,之前鹽政變革之後,京倉相對充盈,各處糧草調配也未有過大的紕漏,何以要重開舊製?”
平時大明臣子是很反對改革的,但對於糧開中改銀折色之法,他們卻很支持。
原因就在於行此改變之後,加強了大明朝廷對於西北的控製,你們邊軍終於不用自己在西北自設小朝廷了,鹽引從西北小金庫的私用,變成了大明國庫的公用,對於大明財政的改善起到了立竿見影的作用。
而且大明官員的俸祿發放,也相對及時了,就算折色俸鈔仍舊有缺漏,但平時的本色俸祿卻能及時發放下來,養家糊口不再是大問題。
朱祐樘道:“朕不是要否定鹽引折色之法,隻是按秉寬於西北的見聞,還有如今西北各處戰事的著緊,臨時所行的改變,執行的區域也不過乃大同、宣府等處,以鼓勵地方農桑及行開墾之事,興修水利以保西北民生。朕認為秉寬此提議,有助於就地改善西北的用錢用糧,也免除大明錢糧調度耗羨。”
在場大臣都有些氣惱。
張周此時來提,讓他們不知該怎麼去反對。
因為張周現在於西北用兵,要耗費朝廷大量的錢糧,如果能讓張周自行去籌措,的確能解決很多問題,大概張周也知道以目前大明的財力,是不可能支持一場西北數年的備戰的。
所以張周才會有此提議。
但張周也並沒有否定鹽引的折色法,就在於張周也知道,開中法和折色法本身並無直接衝突,一個是保中央財政,一個是保西北財政,從用兵角度來說一定是九邊地方財政為重。
但要以大明長治久安來說,折色法能給大明朝廷帶來滾滾財源,解決邊事之外的很多問題,諸如賑災、河工等事,難道就一定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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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周的意思,是我張某人要準備西北用兵之事時,那就要把糧開中給重新恢複一部分,讓我能保證西北的商屯,而商屯又是軍屯之外極大的補充和保障,何樂而不為?
難道指望我每次都跟朝廷伸手要錢,讓你們來卡我的脖子?
而且糧開中取消時間尚短,部分商屯土地仍舊有恢複和可操作空間,就算我張某人不親自坐鎮西北,也有我的人把我的餘威給保持,韃靼輕易不敢犯境,給那些組織商屯的人提供了安全保障,佃戶也能增加,那西北財政不就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不然我光打仗,創造了一個安穩的條件,卻沒人來種地……
或者說商人覺得種地沒啥意義,那這些大捷就沒法做到利益最大化。
朱祐樘見眼前大臣不作聲,知道這些人又在憋著壞,他道:“除非朝廷能解決未來數年西北用度,而不是每次西北提請用銀用糧時,都要各種敷衍和推諉。諸位卿家,還請理解如今西北的大勢,若不趁草原內部紛爭之時解決邊患,便時不再來。”
劉健走出來道:“陛下,如此倉促提出此事,也較為不妥。不如等戶部先做商議,再做定議?”
以劉健的意思。
您老人家相信張秉寬的,張嘴就要改折色法,要把財政大權還給西北,但問題是鹽引的發放已經成為一種定規,輕易改變難道就不怕折騰朝廷?京倉重新恢複到入不敷出的狀態,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
就算我們理解您為了平定草原,要傾儘大明之力為此事而做犧牲,但也是不是先考慮一下大明的安穩?
“嗯。”朱祐樘點頭,他也倒是不著急,因為張周說了,這件事還有後手。
張周要做的,就是通過鹽法的改革,給京倉和西北同時帶來好處,其實也是用到一個穿越者常用的方法……那就是鹽田灘曬法,此法一出,大明各鹽場產量升高,百姓吃鹽的問題得到極大的改善,同時增加了鹽稅收入……京城也有足夠的鹽引發放,西北也有鹽引從鹽商手上換糧……
當然也會帶來鹽多鹽價低的問題,但鹽商自古以來就是謀求暴利的,官鹽是否會被鹽商囤積居奇,張周暫時還沒心思管。
反正以後官鹽有的是,你想囤就囤,鹽商少一個不少,總有人前仆後繼。
“此事,朕會讓秉寬給出詳細的定策,未來也該逐漸定下。”朱祐樘道,“另外還有一些事……最近也都會漸定。”
什麼事,皇帝卻打了啞謎。
……
……
眾大臣一直在等著皇帝主動提出給張周論功行賞,但一直到朝議將要結束,皇帝對此一個字都沒提。
此事彆說是在場的文臣武勳沒想到,就連幾個司禮監太監都預想不到,昨天皇帝還說要給張周賜萊國公,言之鑿鑿的樣子,陛下改主意的可能性近乎就沒有,難道是說皇帝準備在張周和王守仁撤回關內的事確定之後,一並再提?
但等朝議之後,朱祐樘隨即讓蕭敬,去將幾位重要的大臣召入內廷。
眾大臣還沒等離開,等知道被內廷召見者的名單,便大概知道,皇帝並不是忘了或是要延後議功,而是不想在朝堂上跟大臣扯皮,乾脆還是用內廷廷議的方式來解決大事。
乾清宮內。
四名司禮監太監都在,被召見的幾人,分彆是內閣三名大臣、兵部尚書馬文升、戶部尚書周經、禮部尚書徐瓊,以及都督府代表英國公張懋。
這幾人來之前,心裡已有預案,想過如何應對皇帝可能會出的難題。
可當他們到了乾清宮,看到一張臨時準備在殿中央的桌子上擺著很多的書籍,他們一個個都懵逼不知道皇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老中醫啊。
抓藥從不按方子來,想到一出是一出。
內閣三名大臣都是皇帝年少時的先生,此時他們也在琢磨,皇帝這是跟張周學壞了。
“幾位卿家,朕找你們來,你們也應該知道朕要說什麼,沒錯,是給西北將士論功行賞。”朱祐樘道,“但要如何論,朕著實焦慮。正好這裡有秉寬走之前,所編撰的《大明會典》,其中有涉及到過去數十年,大明朝有關軍功犒賞的諸多先例,都是有理有據不是空穴來風的。”
“你們也正好看看,是否有錯漏之處。”
聽了這話,謝遷反應是最大的那個,他似是在當日朝議之前,最堅定要抹殺張周功勞的人,甚至跟劉健和李東陽的意見都有點相悖。
但現在他卻不由打量劉健和李東陽一眼。
你們還說要順著張周的毛捋?
就怕你們捋著捋著,張周這頭毛驢還沒等安撫住,他能跳起後腿把你們給蹬飛了!
看吧!
現在陛下要用張周那小子所編撰的《大明會典》為依據,來給他自己論功行賞!說不定那小子在編撰這書的時候就想到這一層了!
你們急不急?
劉健道:“陛下,有關軍功犒賞之事,臣等皆都清楚,不必查閱典籍。”
“唉!”朱祐樘歎道,“既然你們說都知曉,那開誠布公,你們也該清楚大明的首功,斬殺一胡虜首級,該犒賞幾何了吧?”
此話一出,劉健和李東陽倒是先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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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心中都感受到一股“震駭”,似乎他們千算萬算,總在想著怎麼去壓張周的功勞,卻沒顧慮到一個“大麻煩”,而且好像是一個解決不了的“麻煩”。
甚至皇帝思慮都比他們周全。
那就是軍功犒賞的負擔,朝廷是否能承擔得起的問題。
馬文升作為兵部尚書,對此可謂是如數家珍,劉健不回答,他出麵回答道:“按成化時,犒賞出征將士的定則,一首級當賞銀四十兩。”
“那俘虜呢?”朱祐樘繼續問。
馬文升道:“同算。”
謝遷不由汗顏。
一個首級四十兩,三千多首級那就是十二萬兩以上。
俘虜一萬六千多人……謝遷都不敢往下想了。
這他娘的是要一戰把大明京倉給翻個底朝天啊。
大明到弘治年間,一年財稅收入,以白銀計價,大概在二百萬兩到三百萬兩之間。
可要是一次犒賞就要耗費將近一百萬兩的話,朝廷上下可以喝西北風了,未來三年可能大臣都發不下俸祿了。
朱祐樘道:“就算婦孺有折,但要再加上牲畜、奇襲等功勞,再要為西北籌措用兵的耗費……朕不認為,此戰應該以過去定則來犒賞。”
皇帝的意思是。
咱付不起犒賞,就賴賬吧。
馬文升道:“陛下,並不一定要以首功來論功行賞。”
“嗯。”朱祐樘點頭,“言之有理。”
然後在場的大臣,還有幾個司禮監太監發現,其實君臣之間還是很容易在某些方麵達成一致的,比如說……他們都知道這麼大的功勞,如果按照斬殺首級和俘虜的功勞來核算,那朝廷很容易破產,那咱就換個方式來。
朱祐樘道:“朕先前朝上不說,也正是有此等想法,但自從土木堡之禍後,大明一向都是以首功來論功。朕想,其中的緣由,卿等應該再清楚不過,如今貿然改變,怕是不易啊。”
大明的軍功,用斬殺首級的多寡來論功,看起來有弊端,容易出現殺良冒功的情況。
但最大的好處,就是首功相對來說“比較”公平。
至少首功還需要個首級,還有個確切的參數,如果以軍功來論,那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大明初期,軍功的論定不以首功,而是以軍功。
分為奇功、頭功和次功三等。
奇功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常遇春投奔朱元璋之後,采石磯一戰成名時,以一人之力帶兵破敵,從此號稱“常十萬”,成為朱元璋麾下大將,名流千古。
但問題就在於,無論是“奇功”,還是頭功還是次功,都不好論定。
《明史》便清楚記錄以軍功來論的弊端:“……後領兵官所奏有至三四百名者,不在斬馘之列,彆立名目,曰運送神槍,曰齎執旗牌,曰衝鋒破敵,曰三次當先,曰軍前效勞。冒濫之弊,至斯極已。”
意思是說,軍功論到後麵,都是在巧立名目,一堆亂七八糟的,甚至這個人都不在戰場上,都會被論定功勞。
然後朝廷上下發現,這招不行啊,很容易滋生腐敗。
那我們改吧。
就以首功來定。
殺多少人頭得多少功勞,俘虜也算,就算有殺良冒功的情況,我們多盤查就好了,總好過於那種沒有標準的胡亂計功。
反正大明將士都娘蔫得很,一次也殺不了幾個,而且我們審核首功也很嚴格,甚至規定人頭要留喉結以上,若不能判斷男女的要丟在水裡,麵朝上的是男人,後腦勺朝上的是女人……
這也是為何謝遷覺得,有辦法把張周的功勞給壓下來。
因為張周從“首功”來論的話,他並沒有親身參與到戰場戰事中來,我們隻要嚴格執行,那就可以把功勞儘可能往王守仁和馬儀身上推,一功不二賞,彆人高了,張周的功就低。
現在朱祐樘就明確說了,以首功來定的話,不行。
朝廷賠不起。
現在咱就算算,怎樣能在這次犒賞的過程,儘量減少大明的開支,咱也要省著點過。
萬一過幾天張周把火篩也給滅了,再給你送來幾萬顆人頭或者幾萬個俘虜……咱君臣一起喝西北風去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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