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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懋不出聲倒還好,他這一出麵,文官一方感覺頭大如鬥。
這是廷辯嗎?
簡直是大型認親現場。
張周把旗杆一立振臂一揮,我跟皇帝是一夥的,我的意見是打遼東,誰讚成誰反對?然後在場的文臣武勳便開始各自找隊伍站了。
如果說先前張周這邊還有點“勢單力孤”,隻有皇帝支持而沒有朝臣的擁護,但隨著張懋走出來,其實也代表著,文臣和武勳已各自站隊。
而張周就是整件事的導火索。
謝遷此時也很頭疼。
他知道,這不是在辯論。
眼下隻講立場,不用講什麼道理。
他質問道:“英國公,以你多年戍衛京師的經驗,認為此物可以在戰場上有扭轉戰局的功效?”
可說是罵人不帶臟字。
你英國公不就是個戍衛京師的勳臣?你有什麼實際帶兵經驗嗎?大明的邊疆哪場戰事伱參與其中?甚至你說哪一場你參與謀劃也行!
謝遷這麼說的目的,其實也是想提醒張懋,你個老小子彆隨便站隊,我們文臣以前對你還挺不錯的,你可彆為了一時崛起的張秉寬,而亂了咱文臣和武勳和睦的關係和秩序。
張懋道:“彆的不敢說,這點老朽倒是可以肯定。”
“唉!”
謝遷故意重重歎口氣,搖頭退回去幾步。
其實他就是想告訴那些文臣,你們也被出來爭了,這麼爭根本毫無意義。
就是講立場而不講道理了,張周這小子好像擺明要跟我們對著乾,所以你跟他講理他是不會正麵跟你講的。
什麼理不辯不明,在這件事上根本行不通。
朱祐樘對於張懋的出場,卻非常滿意,他點頭道:“當日朕出城禱雨時,英國公未曾文武大臣同行,而是前去張卿家那邊觀禮,看來還是有所收獲的。”
“正是。”張懋也不含糊了。
當武勳的,為什麼要站在文官立場上去考慮問題?
以前是沒辦法。
之前皇帝身邊有佞臣,那也是李廣之流,李廣這些人能幫一些傳奉官之類的,但能幫到英國公這般的勳貴嗎?但現在張周崛起了,張懋在取舍上就很果斷。
能把你們文官踢開,還不踢,那才叫傻子呢。
不知道什麼叫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你們這些文官就是朝堂流水的兵,而我們勳臣才是大明穩定的基本盤。
朱祐樘道:“既如此的話,對於遼東的戰事,便以結果來論。退朝吧!”
……
……
皇帝也不想聽這種無意義的爭論了。
他是替張周惋惜。
等散朝之後,朱祐樘將張周單獨叫到了乾清宮內,連戴義等人都給屏退,意思是要單獨跟張周“致歉”。
“秉寬,朕不該讓你去的,本還想讓你與朝中大臣和諧相處,如今看來……唉!”
在朱祐樘看來,在這次的朝議中,名義上是由張周替他承擔了文官的火力,讓文官把對皇帝用兵的質疑,轉移到了張周身上。
張周成功挑起了那些文臣的敵對怒火。
雖然他這個皇帝的壓力是減輕了不少,但張周卻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替他在承擔那股壓力。
張周笑道:“陛下,其實無妨的。這本就是臣的本分。”
張周並不在意。
相反,張周還覺得……今天的朝堂廷辯,已達到了他“樹人設”的立場。
這個人設,既是要給文官看的,也是給皇帝看的。
這不。
皇帝就覺得他很委屈,明明可以夾著尾巴跟那些文官和睦相處,結果為了幫他這個皇帝,跟文臣鬨得很僵,以後可能都沒法正經當官。
而在文臣那邊……他這是輸了嗎?
張周覺得自己沒輸,當然也沒贏,這種人設的表態,對於中下層的文官來說,隻會抱著一股恨意,認為他張周是朝中不可控的因素,要把他打壓下去。
但換了是劉健和李東陽這些人,他們明知打壓不可為,還要繼續為,那最後跟皇帝貌合神離的人可不是他張周,而是那群文臣了吧?
朱祐樘道:“或者還真不如,讓你一直在東宮為講官,這朝堂上的事,有時朕也控製不住。”
張周道:“陛下,有關韃靼進兵,還有朵顏三衛進兵的事,是臣所提出的,如果此事臣不承擔,那臣也就太沒擔當了。還請陛下不要再為臣惋惜,臣相信朝中那些閣老、部堂也是有胸懷之人,就事論事,應該不至於會對人而不對事的。”
“嗯。”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
如果劉健和李東陽他們因為張周這個人怎樣,而去說三道四,而不管事情對錯的話,那也就枉費他以前的信任。
再加上他對張周抱著愧疚,連說話時口氣都軟了很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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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三人,趨步回到了內閣值房。
剛回來,還沒等坐下,謝遷就顯得很惱火,雖然他平時脾氣還不錯,但今天也被張周整得心態爆炸。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李東陽道:“於喬,你是掉進這小子給你設的圈套了,我現在是看明白,他從最開始就沒打算跟你講情理,一言一句都在往彼此的立場隔閡上戳,在廷辯中甚至還故意表現出力有不逮的模樣,把你的氣勢給挑起來,但最終的目的,隻是為了讓陛下知道,他跟我們並非一路人。”
謝遷聞言眉頭緊鎖:“這麼做對他有好處?”
李東陽先打量了沉默的劉健一眼,這才搖頭道:“顯而易見,他一切都是以陛下的意圖為先,甚至願意在用人之事上為陛下承擔責任,結果就是陛下與他的心愈近,而與我們心愈遠。”
“嘶……”
謝遷牙縫裡吸進去一口氣。
“難怪啊,從開始,便不覺得這小子有理,卻還是總覺得哪裡爭不過他,如今想來就在於陛下對他完全的信任和支持。他這不是恃寵而驕嗎?”
謝遷的問題,既是在問李東陽,也是在問劉健。
李東陽在這問題上就不好回答了。
所謂“恃寵而驕”也是個偽命題,如果張周真有驕傲的資本,人家就是可以這麼玩。
劉健道:“若是遼東一戰,結果再如他所推演,甚至能以安邊伯等人打一場勝仗,那以後朝堂涉及軍政之事,便對我等不利了。”
“嗯。”李東陽點頭,似乎他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劉健看著李東陽道:“今天英國公出麵,賓之你作何意見?”
李東陽對張懋的反水多少有些氣惱,但他還是認真道:“張周此舉分明也是在跟陛下表明,隻要他自己有謀劃,都督府的人便會配合他,他會逐漸得到勳臣和邊疆的支持,以後除了要參他一個‘擅權自用’,似乎也沒彆的途徑。”
謝遷問道:“那我等日後該如何壓他?”
“壓不住的!”李東陽一改之前對張周強硬的態度,轉而跟劉健站到一邊,似乎他現在也理解了劉健先前在點狀元時的苦衷。
李東陽道:“張秉寬此舉,其實不正是在告訴我們,合則兩利分則兩傷嗎?”
“他……”
謝遷無語了。
謝遷還是有頭腦的。
經過李東陽這一點撥,他就明白了,張周在朝堂上看起來說了那麼多的話,其實都是可有可無的廢話。
關鍵的不在於他說了什麼,而是他所表現出的立場,還有皇帝對他的態度,以及朝中文官武勳在他說話之後的站隊情況。
辯論跟人爭口舌之快,計較場麵的得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關鍵要看辯論的目的是什麼……這麼看起來,場上張周跟他們是平了甚至是輸了,但場下,張周大獲全勝。
劉健語氣很深沉道:“看來他是盤算好一切,才在朝堂上說那番話。他不主動示好,其實也是在等我們主動接納於他!”
“若他是狀元,接納也無妨,但他可是方士!”謝遷有些不甘心。
李東陽諱莫如深道:“其實劉閣老想說的,他張秉寬正是想讓我們接納他方士的身份,是這個意思吧?”
劉健點頭,表示讚同。
隨後劉健道:“事尚有緩和餘地,不急著定論。但也不要再與他有正麵衝突了。”
……
……
張懋等武勳出宮,成山伯王鏞有意靠近張懋,麵對一個臉上樂不可支的張老頭,王鏞也忍不住問道:“張老,何事可喜?”
王鏞作為成山伯,之前曾與遂安伯陳韶在京營提督十二團營等事,手上職權很大,但因鎮遠侯顧溥的不滿,在弘治十年被參劾卸職,一直到今天都還是掛職賦閒的狀態,而最近幾年鎮遠侯顧溥在京營地位日隆,對英國公張懋也形成了極大的威脅。
王鏞知道自己跟顧溥的關係不佳,所以現在他目標很明確,就是要跟張懋打好關係,爭取早些回京營。
眼看張懋在朝堂上站隊,他當然要來問詢一下,自己能做點什麼。
張懋眯眼打量他道:“如今有人能與朝中鐵板一塊的閣老部堂分庭抗禮,不是好事嗎?”
“這……難了一點吧?他可是狀元。”
王鏞雖然也像普通武勳一樣,想去巴結張周,但連門都還找不到呢。
對他來說,能巴結上張懋就不錯了。
而且張周還是個進士,在他看來或許是遲早要加入文臣那邊的……而且他王鏞的問題,也不在於文臣多針對他,至於什麼文武相鬥的事,大概隻有到張懋這個階層才會去關心,普通的勳臣是沒工夫顧慮這種層次的事情。
“狀元?你看他今天於朝堂上說的話,像是個狀元所說的嗎?他上來就把自己擺在了文官對立的立場上!可惜啊,謝於喬他們還想用以往對付李廣等人的手段,以為不斷參劾,就能讓陛下回心轉意,卻不知張秉寬身上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他們的棋,走錯了!”
王鏞聽了更是疑惑道:“就算是新貴,到底還是沒法跟謝閣老他們抗衡吧?”
“哈哈哈。”張懋笑道,“是否有資格抗衡,要看陛下信任於誰。你當老夫隻因為張秉寬有本事,才會出言幫他嗎?能力是一回事,能否得到陛下信任,是另一回事,這朝堂秩序不是由文臣喜好所定,我們也左右不了大局,要看陛下信誰用誰!”
“連個屁本事沒有的李廣,他們都對付不了,對付狀元出身、上達天意的張秉寬?他們從開始就把路選錯了,自己沒覺得罷了!”
王鏞問道:“那敝人,是否要去攀……一下這位張貢生?”
“還叫貢生?是狀元了!連司禮監的戴公公他們都稱呼其先生,是該收起那股輕蔑傲慢之心,不然你也隻能跟謝於喬他們一樣,連基本的審時度勢都做不到!”
“今天天氣不錯,老夫要回去多喝兩杯!哈哈!”
……
……
張周在跟朱祐樘商討過遼東的局勢之後,也就在蕭敬的引路下出宮了。
蕭敬路上也很關切道:“張先生,您今天跟那些閣老部堂說了那些,您到底是站哪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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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周驚訝道:“我為什麼要站邊?”
蕭敬好像突然明白了。
張周根本不打算站在文臣或者武勳任何一邊。
“那您還要考進士?”蕭敬想了半天,才補充問一句。
張周道:“我本來就是貢生,又是解元,在我考中解元之後才有今日這些事,若是讓我選,我也可以不考,但若讓我以舉人入朝,以後想幫陛下做事也難。考進士,就一定意味著要跟朝中主流的文臣現在一道嗎?”
蕭敬咋舌。
他很想說,你這話說得精辟啊。
你考了半天的會試、殿試,連中三元,結果你考中狀元後就是為了跟大臣唱對台戲?
要不怎麼說你張秉寬牛逼呢?
你打算一個人對抗整個朝廷的文官?
“張先生,咱家說句不好聽的,跟他們相處不好,隻怕在朝中難以立足。”蕭敬提醒。
他這算是好心之言了。
張周道:“我在他們眼裡就是個方士,計算我把臉湊到他們麵前讓他們打,他們打完還說打得姿勢不太好,打算換個方向再打一頓,打完還說……這次不算,下次繼續。我明知他們容不下我,我不想著怎麼為陛下,為大明做事,卻想著怎麼去融入他們……你是不是覺得我臉皮很厚,經得起他們反複折磨呢?”
“嗬嗬。”
蕭敬苦笑著。
“行,咱家明白了,您是不打算跟朝中文臣一道,您以後有事,跟咱家說一聲也可,咱家能幫你。”
蕭敬就沒好意思說,自古以來跟文官唱反調的就沒好處。
因為輿論話語權掌握在人家手裡。
你要是做得不趁他們意,他們就讓史官給你扣上亂臣賊子的名聲,就算如今陛下信任你,將來等新皇登基之後也會用各種手段把你拉下來……等等,新皇……
蕭敬突然意識到什麼。
張周這是隻在當今皇帝麵前做事嗎?太子那邊……
哎呀。
蕭敬馬上明白了。
張周這是打算跟文臣做“長期鬥爭”。
路都鋪好了。
先跟如今的皇帝打成一片,然後再把太子給教好了,那未來幾十年……甚至是等太子有了孩子,再教一遍……那張周還在意什麼文臣的想法?皇帝老大他老二……文臣跟在屁股後麵轉唄?
“多謝蕭公公關心,那我就先在這裡說聲謝謝了。”張周笑道,“這兩天挺忙的。今天要上表謝恩,等賜冠帶朝服,這兩天還要拜謁文廟,就不與蕭公公多攀談。”
“您請。若是陛下有吩咐,讓您入宮,咱家會親自登門去請的。”
“儘量少來!”
“嗬嗬……由不得咱家呀!”
……
……
張周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心情還不錯。
管他那些文官的態度如何呢,自己是給皇帝辦事的,跟文臣相處不來?
那就彆相處。
“老爺,聽說成國太夫人明後兩天要到京城,派人來通知,說要宴請您,感謝您為安邊伯謀求爵位。”
這次趕車的是劉貴。
劉貴到京城後,最初是先幫著照看生意,但隨後他識相要跟著張周鞍前馬後,很快就把老實巴交的賈老水給取代,成為張周的首席車夫。
張周道:“成國太夫人?不行,太摳了,給的東西也不多,吃頓飯有個屁用?回頭再有人來說,就說我事情忙,沒工夫。”
張周心說。
開玩笑。
我張某人今時今日的地位,還想請我過府吃宴?
既然要來京城,那就把金子銀子什麼的往我家裡送就行,給你孫子謀個安邊伯,現在還有機會在遼東立功,連你兒子都因為跟我的關係被調去延綏當總兵官,一頓飯就想解決問題?
也真是給你們成國公府臉了。
劉貴笑嗬嗬道:“那小的親自去說一聲?”
張周罵道:“臭小子,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去渾水摸魚,想乾門子就好好乾門子,想當車夫就好好當車夫,彆成天動鬼心眼子。俸祿少了你的,還是賞錢少了你的?”
“嘿嘿,都不少。”
劉貴現在覺得自己的投資簡直太值當。
隻因為當年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發現了張周這座金礦,也是自己當時審時度勢懂得犧牲一時的利益,才換來今天……給張周屁顛屁顛當車夫。
張周仰躺在車廂壁上,一臉悠然道:“不過成國公府老太太來,朱家應該馬上要熱鬨了。不安分的女人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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