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燭說完這句話便沒有繼續開口。
濯玉仙尊喜靜,所以聽春崖隻有她一人居住,這裡鮮少會有外人來,而此刻空曠的山頭隻有她和墨燭兩人,安靜到隻能聽見風聲、蟬鳴聲、以及她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聲。
虞知聆深吸口氣,這會兒也明白了,墨燭定然是懷疑了。
他對她起了疑心。
方才她睡著的時候沒有察覺到墨燭的靠近,這對於一個大乘境修士來說是致命的暴露,墨燭也察覺到了她周身威壓的削弱。
虞知聆不是濯玉,沒有濯玉仙尊那般強大的威壓,也沒有濯玉仙尊的警惕性。
慌亂的心跳之後,是少年悄無聲息的靠近,清冽的聲音也隨之逼近:“師尊,你不願意嗎?”
他來到了她的身後。
虞知聆要嚇死了,手都在抖,強撐著轉過身,端起笑意問:“今夜夜色太深了,想必你也累了,若不明日再來?”
起碼先把當前撐過去,今晚她想想辦法,實在想不出來辦法,明天一早就去燕山青那裡躲躲,但起碼給她個反應的時間啊!
墨燭依舊在看她,他身量實在是高,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少年幾乎將她攏在自己的陰影當中,壓迫感十足。
“師尊,如今不過戌時一刻,還未到穎山宗宵禁時分,弟子這招實在是學不會,師尊劍法乃中州第一……”
他眸色陡然一沉,在虞知聆強裝鎮定的目光中,反手召出一柄通體銀白的長劍。
“弟子,著實想要討教一番。”
劍花一閃而過,他的動作快到虞知聆根本看不清,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劍尖已經朝著麵門捅來,虞知聆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救救救命!!
生死一線,前所未有的危機襲來,虞知聆的大腦宕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明明很是慌亂,可在墨燭的劍距離脖頸不足半寸之時——
強大的威壓自她的周身迸發,一柄墨青色長劍從屋內飛出,虞知聆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下意識做了反應,足尖輕踮,身子一掠躍上青階之上,單手接住了那柄墨青長劍。
她橫劍一揮,劍氣排山倒海朝墨燭斬去,卷起狂烈的冷風呼嘯而去,黑衣少年側身躲開,身影一晃在另一處落地。
她站在青階上,墨燭立於階下。
他微微仰頭,輪廓線條清晰利落,肌膚被月影映襯到幾近剔透。
而高處的虞知聆一身青衣,姿容清冷,劍氣卷起她的發尾,周身的靈力強大,那是他白日沒有在她的身上感受到的氣息。
少年握緊了手中的劍,眸色平靜,唇角微彎:“師尊的逐青劍,果真名不虛傳,隻是過去這十年可從未見過師尊用逐青。”
虞知聆神色未變,握劍的手依舊平穩,但另一隻手卻在袖中抖成了篩子。
剛才飛的是她吧!
揮劍的是她吧!
啊啊啊她簡直——
強、得、可、怕!!!
虞知聆心裡的小人上躥下跳,壓住瘋狂上揚的唇角,端出淡然的聲音回應墨燭:“嗯,今夜夜色深了,先休息吧。”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召出了逐青劍,身上這股莫名的靈力波動又是怎麼一回事,以及她為何會揮出那般強大的劍氣。
但虞知聆明白,一次可能是美好的故事,若墨燭再來第二次,那可能就是遺憾的事故了。
她裝作平淡的模樣,收起劍便要離開,可墨燭卻並未打消疑心。
“師尊,可是弟子的劍招還未領悟,不若師尊與弟子過這一劍,讓弟子看個清楚?”
墨燭笑意淡去,黑眸冷淡:“弟子不懂,何為——撼星辰?”
話音落下,墨燭再次上前,在靈力的催發之下,手中的銀白長劍化為一道流光,爆發的威壓全然不是金丹期可以有的實力。
不是吧還來!
救救救命啊!
虞知聆瞳仁微微驟縮,看到他眼底的凜然殺意,心裡一片慌亂,被凜然的劍氣吹到下意識閉上了眼,壓根沒反應過來自己應該還擊,更不知道自己怎麼揮出的那一劍。
可在閉上眼的刹那間——
耳邊的風聲、簌簌劍聲、狂烈的冷風和毫不掩飾的殺意卻忽然消失,她仿佛置身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金光運轉的世界。
黑暗之中金光從微弱到明亮,串聯成一條條金線,盤旋交錯纏繞起來,包裹成蛛網將她纏在其中。
與此同時,識海裡還有道空曠的聲音傳來。
“小五,不要怕,你感受它。”
感受它。
她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聽這道聲音的話,好像她說的都是對的。
她想要去觸碰那些金線,去感受它們,金線從她的身體中穿過,那些力量遊走她的四通八達的經脈當中,微弱的光在她的周身浮現,為她驅散黑暗。
隨著這道光芒的出現,眼前出現了一行行經傳符文,這些她明明不懂的字排列組合在一起,晦澀的劍法心招在眼前一閃而過,她驚奇地發現,那些竟然變成了簡單易懂的話。
她可以聽明白,可以看明白,可以記住每一句話。
《太初劍法》《穎山劍法》《歸元心經》……
涓涓細流遊走過她全身的經脈,直到彙聚在丹田。
而後,虞知聆睜開了眼。
墨燭的劍招已經到了眼前。
透過帶著殺意的劍招,她看到了少年冰冷森寒的麵容。
墨燭握緊了手中的劍,虞知聆隻閉眼了一息,但他的殺招也隻需要一息功夫就能到她的眼前。
當劍招抵達虞知聆的命門之時,她仿佛忽然變了一個人。
左手橫劍肅然一揮,劍氣偏鋒側進,與他的劍招相撞,以不容反抗的姿態將其擊碎,駭然的劍意將墨燭逼退至遠處。
萬千星芒濺落,炸開的威壓裹挾風暴朝墨燭襲來,他不躲不閃,淡然看著劍氣聚成卷雲來到麵前,在即將撞在他身上的時候,忽然炸開。
點點螢火倒鉤般落下,像是萬千繁星從雲端墜落。
這些劍芒在他麵前落下,透過朦朧的光亮,墨燭瞧見了高處的虞知聆。
她居高臨下看著他,姿態睥睨,五官在月影下冷淡到極致。
他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青衣仙人,她來到他身邊,將渾身血汙的他抱在懷裡,牽著他的手來了穎山宗。
彼時墨燭覺得,她是這中州最美好的人,他想要永遠追隨她、忠誠她、信任她。
可後來,她變了,不再穿青衣,不再笑,不再教他修煉。
他對她的一切仰慕都在日複一日的刀割辱罵中破碎,在一日又一日的蠱蟲折磨中,轉化為了徹骨的恨意。
濯玉仙尊,仙人之姿,卻並未生一顆仙人之心。
當那些星芒全然落下,青階之上的仙人淡聲開口。
“這招名喚撼星辰,劍氣破開之時,猶如萬千星芒墜落,若你登渡劫巔峰,以此招斬星辰也未有不可。”
墨燭擦了擦側臉上被劍芒劃上的傷口,血水沾在指腹,他並未在乎,收起劍拱手行禮道:“多謝師尊出手,弟子謹記。”
“嗯,下去吧,你的房間在旁邊的小院。”
“是,師尊。”
墨燭頷首應下,轉身離開,目光並未在虞知聆身上停留,而是看了眼她垂下的右手。
走出小院後,他找到了虞知聆為他安排的房間,站在拱門前,卻並未推門進去。
墨燭長睫半垂,從院牆上探出來的一截樹枝剛好在臉前不遠處,月影透過枝乾落在少年的側臉上,蓋住一半的麵容,斑駁的樹影後隱約透露出冷若寒冰的眼睛。
他方才沒看錯,虞知聆抬劍的時候,衣袖下滑,腕間掛了個鐲子。
她之前可從來沒戴過這個東西。
送走煞神徒弟,虞知聆若無其事回到屋內。
屋內隻有她一人,確認院中沒有人之後,虞知聆雙手緊攥無聲跳了起來。
她簡直是太厲害了!!!
“係統係統,你看到了嗎,你看到我那一劍——不,兩劍,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係統依舊沒理她,冷漠的人機隻有在觸發任務的時候才會出現。
虞知聆也不生氣,喜滋滋坐下,紊亂的心跳尚未平息,一半是被男主嚇的,一半是方才被自己帥到的。
她攤出手,纖長的手細白如玉,但指腹和虎口生了薄繭,食指指節有些微曲,這是一雙練慣了劍的手,所以濯玉其實也有用功練劍?
這樣一個人,會是原書裡對墨燭做出那種事情的人嗎?
虞知聆的心緒漸漸沉下,又忽然想起來方才出手之前聽到的那道聲音。
很溫柔,是個女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原身已經死了,那不可能是原身。
那道聲音出來後,虞知聆閉上眼之時,就好像如有神助,明明外界隻過了一息,她卻好像在識海中待了一天。
濯玉仙尊過去學習的劍術和經紋符篆,全部湧入她的識海當中,虞知聆在刹那間學會了這個世界的字、領悟了那些晦澀的劍法心決、學會了如何操控她手中的這把劍。
她抬起手上的長劍。
劍身細長,整體像是墨青色的玉石打造出來的劍,這把劍名喚逐青,是濯玉仙尊的本命劍,隨她一起名揚中州,濯玉用這柄劍坐穩了中州仙尊的地位,斬了不知道多少奸惡之輩。
虞知聆凝神,學著方才在識海中看到的那樣,調動靈力彙聚在逐青劍身之上,單手挽出個利落的劍花。
很熟練,就好像冥冥之中,她已經用了這柄劍千千萬萬次。
為何她沒有濯玉的記憶,卻知曉如何動用靈力?
虞知聆也想不明白。
她端起茶喝了幾口,這茶是下午走之時泡下的,已經涼了,但她本來也不講究這些,什麼都能喝。
剛喝完茶,虞知聆歎了口氣,撐著下頜呢喃:“修為能使了,接下來就得去鎮壓四殺境了……”
話音剛落,腦海中機械的聲音忽然響起。
【叮,支線任務觸發:請宿主前往鎮壓四殺境,任務完成獎勵功德值50點。】
虞知聆一個激靈:“我的任務不是幫助男主成為卷王嗎,怎麼還有支線任務啊!”
係統這次沒有當啞巴,它充當一個說明書,用人機聲線回複:【宿主的主線任務是幫助男主修煉,增強他的男主氣運,主線任務是為了維護世界穩定,從綜合方麵來看,世界穩定需要多方麵評估,而世界穩定不僅與男主個人有關,還與很多事情都有關係。】
她第一反應是要加班,一個人還要打兩份工?!
可第二反應卻是,不對啊,那豈不是功德值更好攢了?
單單督促男主修煉,功德值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攢夠五千,但是做一係列支線任務,雙線並進,似乎比之前要快上很多。
虞知聆猛拍桌子:“行,我答應!”
五十點功德值,那就是五十年壽命。
而且鎮壓四殺境本就是濯玉仙尊的職責,她如今是濯玉仙尊,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去做的。
這麼一想,好像也不錯?
任務是要做的,同時她也要做雙全準備。
如果墨燭提前修到可以碾壓她的程度,她的功德值還沒攢夠,那她要怎麼跑路?
所以——
得想辦法洗白一下自己。
雖然很難,但得努力,不說讓男主原諒她,起碼讓男主在刀她的時候多猶豫猶豫,興許猶豫到最後就不刀了呢!
理想是很美好的!
虞知聆翻出一個新冊子,麻溜趴在桌案上,提筆寫下大字。
——《反派師尊活命手劄》
今晚,她要為了自己的小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