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中州分為三宗四家,仙盟三位仙尊便是從三宗挑選出來的,三位都是大乘境修士。
穎山宗作為三宗之一,主要分為三峰兩門,此次商議四殺碑之事,前往的便是三峰之首——流雲峰。
流雲峰峰主名喚燕山青,是穎山宗掌門,也是濯玉仙尊的大師兄。
引路的弟子走在最前麵,虞知聆緩慢踱步,瞧著麵無情緒,怕是隻有識海裡的功德係統才知曉她如今的慌張。
因為……
她壓根想不起來原身的記憶。
“怎麼辦怎麼辦,原身的記憶我隻能模模糊糊想起來一點,到時候認不出來人怎麼辦?”
係統嘗試安撫:【請宿主耐心等候,這邊正在為您核查。】
它擺出一副客服模樣的官腔,說完便下線去查,可虞知聆等了它許久,也未曾見到係統上線。
眼看已經到了流雲峰,將要穿過水榭進入議事的大殿,虞知聆終於急了。
“係統!”
係統回應,機械音依舊平淡:【經檢測,宿主的神魂還未和濯玉仙尊的本體相融合,因此並未獲得全部的記憶,這種現象隻是短暫的,宿主慢慢就能全部想起來了。】
虞知聆要給它跪了:“我的意思是現在怎麼辦,我一個人都認不出——”
未說完的話被一雙看過來的眼睛截斷。
雲紋軒窗半開,流雲峰地勢頗高,雲霧伴隨曦光傾斜進來,落在軒窗下安置的金絲檀木桌上,倒映出來的光卻掃在一人身上。
他屈起一腿坐在桌前,滿頭烏發用玉冠一絲不苟束起,一手煮茶,絳藍色的袍服順著手腕下滑,看過來的眼神很冷,周身氣息凜冽。
不知為何,虞知聆下意識便喊出了他的稱呼。
“大師兄。”
藍衣男子的手忽然一抖,茶壺中的水一偏,徑直落在了昂貴的金絲桌上,又順著下滑灑在衣服上,他緩過神來放下茶壺,一揮手掐了個清潔術,將茶水處理乾淨。
燕山青神色冷冽,瞥過來一眼:“彆套近乎,找你乾活了,你知道拉關係了。”
虞知聆:“?”
她一時拿捏不準燕山青的話,現在她沒記憶,也不知道濯玉仙尊和這位掌門的關係。
但燕山青一直沒說話,慢條斯理煮茶,虞知聆悄悄靠近,爬上了琉璃榻,盤腿坐在燕山青的對麵。
他沒趕她,也沒說彆的話,虞知聆鬆了口氣。
燕山青單手一揮,靈力托著一根竹冊過來:“仙盟傳過來的。”
虞知聆拆開,能看懂大概意思,大抵就是仙盟來要人,要她這次出麵去鎮壓四殺境。
燕山青餘光一直在她身上,瞧見她一言不發的樣子,還以為她又要尋理由推脫,眉頭一皺率先開口:“你不想去?”
“啊?”虞知聆愣愣抬眸,對上燕山青冷冽的黑眸,反應過來搖頭:“沒啊。”
她真不是不願意去,而是這上麵很多字她不認識啊!
勉強能看懂,但是更多的就難說了。
燕山青收回眼:“你身為三大仙尊之首,久居高位便應該做些你該做的事情,自十年前回來你便開始偷懶,除邪不去、鎮壓四殺境不去、連仙盟都不去了,此次四殺境動蕩,難道你不該出手嗎?”
虞知聆:“……該。”
她小聲回應,頗為給麵子。
燕山青煮茶的手一頓,顯然沒料想到虞知聆態度這般好,黑眸一抬又看了過來。
被陌生人這麼盯著,虞知聆深吸口氣,聲音也小了許多:“此次我會去鎮壓四殺境,勞煩大師兄擔心了。”
燕山青的神情五顏六色好不精彩,薄唇緊抿,像是下一秒便能掀桌了。
虞知聆:“……此次我會去鎮壓四殺境?”
燕山青神情沒變,依舊陰沉。
虞知聆再次小聲開口:“勞煩大師兄擔心了?”
燕山青臉色更冷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本就是你的職責,躺了這些年你該活動活動筋骨了吧,知道四殺境如果出事,中州要死多少人嗎?”
那看來是這句話出了問題,虞知聆覺得自己很難,她壓根想不出來自己的話到底哪裡不對,隻能低聲回應:“……師兄教訓的是。”
燕山青沉默了。
虞知聆沒發現他不對勁,偷偷摸摸去摸他麵前新添好的一杯茶,剛進來屋子她就盯上了,她快渴死了,自醒來後一口水沒喝。
還沒摸到茶杯,燕山青忽然拍桌而起,巨大的聲響震碎了虞知聆手上的茶盞。
“虞知聆,你到底想乾什麼!”
他的嗓門很大,氣息渾厚有力,虞知聆要嚇死了,身子下意識一抖,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
她明明什麼都沒乾啊!
燕山青下了琉璃榻,轉身便要離開,剛走出幾步遠,回頭看了眼靠在窗戶台上的虞知聆,她的衣袖被茶水浸濕,正蹙眉擦拭,瞧著窩窩囊囊的樣子,哪有過去的半分傲慢。
虞知聆這邊正擦著袖口,她畢竟剛來這個世界,沒反應過來修者的身份,衣袖被水打濕了下意識便是拿錦帕擦,卻忘了這隻是一個清潔術便能解決的事情。
冰冷的靈力忽然落下,一道法印落在手腕,洇濕的袖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乾涸。
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隻是一瞬便鬆開了手,但她腕間被燙紅的痕跡卻都消失不見。
隨後一杯茶水被遞到了唇邊:“喝。”
虞知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下意識給了反應,張開嘴就著他的手喝了茶,這滾燙的茶似乎被用靈力催涼了些,並不燙口。
她喝完茶懵懵抬眸,原先本該離去的燕山青又拐了回來,就站在她身旁。
“還喝嗎?”
“……不喝了,有點苦。”
虞知聆搖搖頭,燕山青應了一聲,將茶盞放了下去。
“大師兄?”
燕山青神色很複雜,垂眸看她的時候,虞知聆總覺得那雙眼裡情緒很多。
他沒回應她,而是開口問:“聽說你傳了墨燭回來?”
“……是。”
燕山青負手冷聲:“他是你當年帶回來的,你當時向我承諾會好好教習他,所以穎山宗才允許了一個妖修進入宗內修煉,這些年弟子對他都無偏見,唯獨你,你身為墨燭師尊,可有儘到師尊責任?”
“虞知聆,那些年你到底如何教習墨燭的,我不知曉,但那孩子被你驅逐出穎山宗三年不得回,這件事可是宗內人儘皆知,你得對那孩子負責,若當不好這個師尊,便將他交給其他長老教習,莫要耽誤他。”
這些事情雖然不是虞知聆本人做的,但聽到燕山青的話,她還是莫名心底一酸,愧疚迅速湧上心頭,再不敢窩囊坐著,急忙起身。
“是,大師兄教訓得是。”
她自認為是很端正的認錯態度,但燕山青卻像是聽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後退一步遠離了虞知聆。
虞知聆:“……”
她又乾什麼了?
燕山青像是躲洪水猛獸一般,“你到底怎麼了?”
虞知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他了啊!
她看著燕山青懷疑的眼神,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露餡了。
虞知聆強撐起微笑:“我,我閉關太久了有些累,想先去睡會兒,四殺境的事情我答應了,若那兩位仙尊有什麼事情,師兄可通知我。”
“那我,那我便先告退了。”
她說完麻溜轉身,生怕再多待一秒便露得不能再露了,總覺得燕山青下一秒就要上來搜魂了!
當虞知聆走後,燕山青重新坐了回去。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後,目光落在金絲楠木桌上破碎的茶盞。
一人推開門上前,搖著折扇懶洋洋進來,瞧見桌上的瓷片後微微挑眉:“怎麼了,小五方才來了?她又砸你的東西了?”
燕山青看了他一眼,相無雪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
燕山青搖頭:“不,是我碎的。”
相無雪問:“你們又吵架了?”
“沒。”
“那你魂不守舍的模樣。”
“老三……她喊了我大師兄。”
相無雪搖動的扇子也停了下來:“……什麼?”
“小五,喊了我大師兄。”
兩位師兄弟對視,彼此的瞳仁驟縮。
多少年了,都多少年沒聽過她喊一句師兄師姐了。
相無雪深吸口氣,重新打開扇子搖了搖,聲音清冽,卻能聽出來一絲顫抖:“自十年前她從四殺境回來,性子便大變,與我們斷絕往來,怎會……怎會……”
怎會再喊一句師兄?
虞知聆明明……
最是厭惡他們。
虞知聆直到回到聽春崖,依舊沒緩過神來,索性去湯泉沐浴,泡了個舒暢淋漓的澡。
兩刻鐘後,她邊擦頭發邊來到內室,越過鏤空雕花屏風,撥開珠簾,入目便是內廳。
虞知聆拉開衣櫃,被滿櫃衣裳迷亂了眼。
芙蓉紅、海棠紅、梅花紅……各式各樣的大紅色,以及金光燦燦的珠花首飾。
在湯泉之時她便發現了原主的這張臉,與另一個世界的她長得幾乎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唯一不同的是濯玉仙尊額間多了個花鈿,更像是一種靈印。
如今看來,或許長相一致、姓名相同就是她穿書的原因?
她有些頭大,看了眼那些各式各樣的紅色,總能想到原書關於濯玉仙尊死之時的描述,瞧著格外不順眼,在衣櫃中各種扒拉,終於翻出了壓在最底下的墨綠色長衫。
款式與那些大紅色的款式截然不同,不過瞧著也還算好看,虞知聆果斷套上。
梳洗好之後,她翻出躺椅搬到院子裡,又開始思索自己到底為何會穿書這件事,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虞知聆抬起手,看向手腕上的蛇鐲,問道:“為何那個鐲子可以穿越兩個世界?”
【係統局機密,係統沒有權限,無法告知。】
蛇鐲就是她穿書的關鍵,虞知聆知道回去沒可能了,但還是不甘心做個糊塗鬼,總想把這件事搞清楚。
蛇鐲……蛇……
難道與墨燭有關嗎?
原書中設定,男主墨燭是世間最後一條騰蛇,在一次重傷之時被濯玉仙尊撿回去的,可是濯玉仙尊、穎山宗、甚至是整個中州,無一人知道墨燭是騰蛇,隻當他是個普通的蛇妖。
濯玉不知道,但是有上帝視角的虞知聆知道,騰蛇一族天賦過人,介於妖和神獸血脈之間,並非尋常妖族。
自六百年前那場天地浩劫過去後,三宗四家幾乎亡了大半人,才將魔族鎮壓在魔淵,並立下四殺境封印。
但因那場浩劫之時,妖族也曾對魔族有援助,妄圖覆滅中州,所以即使妖族不是主謀,這些年也被中州不喜。
濯玉仙尊更是如此,書裡一出場便因男主的蛇妖身份,對男主各種打壓侮辱,但是卻不知為何死活不願意放男主走,還給他下了蠱讓他不得叛離穎山宗。
不喜歡他,卻又不願意放他離開,虞知聆看書的時候也覺得濯玉仙尊有病。
“唉。”
可惜,她剛認識了一個網友名喚阿歸,兩人格外聊得來,那是她第一個朋友,住院的時候就隻有阿歸天天與她聊天,本想著今年過年跟阿歸約著見一麵,也不知道阿歸聯係不上她會不會難過。
虞知聆躺了許久,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間,院門忽然被敲響。
“濯玉仙尊。”
虞知聆急忙舉起手:“在,我在。”
弟子沉默,虞知聆反應過來也沉默。
啊,夢回上課睡覺被老師抓包的時候。
弟子小聲說道:“墨師弟回來了。”
【叮,主線任務觸發:請宿主留下墨燭,阻止他再次下山除邪,完成任務可獎勵功德值+30。】
30點功德值,那就是三十年壽命!
虞知聆嚇得翻身坐了起來:“墨燭回來了?”
“是,墨師弟剛到山腳,正要去執事殿,您看……”
對,她好像記得書裡寫過,原主不允許墨燭進聽春崖,往日見麵大多都在執事殿。
虞知聆深呼吸,即將見到男主本人,多少還是有些激動的,那是她追了一路連載的主角。
“好,我現在就去。”
她起身順了順有些毛躁的頭發,懵懵跟著要往外走,剛走出沒幾步遠又停了下來。
身後的弟子瑟縮:“仙尊,您……”
虞知聆回頭,看了眼被嚇成鵪鶉的弟子,默默離他遠了些,努力擠出善意的笑:“藏書閣在哪裡?”
弟子:“……在東邊。”
穎山宗的執事殿寬敞,但很少有人會來,大多時候都是幾位長老商議宗事時才會來這裡。
墨燭是從山腳下步行上的山,到執事殿之時已經是一個多時辰後,他拾階而上,穎山宗無人不認識他,見麵都能喚一聲“墨師弟。”
而虞知聆早就到了,此刻就坐在執事殿主座中。
墨燭沒換衣服,進了主殿直接跪下,看也未看高台上的人,直接了當開口:“師尊。”
虞知聆:“……”
虞知聆要嚇死了。
她右手按住自己抖動的左手,然後發現兩隻手都抖了起來。
怎麼可能不害怕啊,濯玉死得多慘她又不是不知道!
少年郎跪在地上,並未抬眸看她,青磚倒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寬肩窄腰,腰杆筆直勁瘦,蓄積著難以忽視的力量,黑衣破破爛爛。
虞知聆聽說他在北境除邪,那裡血妖橫行,墨燭殺了許多天,瞧著確實狼狽了些。
透過破爛的衣裳隱約可見新舊傷疤,交錯縱橫、密密麻麻,一個修士身上能留下疤痕長久不消,這些傷是濯玉仙尊所傷。
親眼見到原身都乾了什麼,虞知聆想起原主最後被誅魂釘打到魂飛魄散,隻覺得她死得當真不冤。
一直跪著的墨燭也意識到不對勁了,她一直未曾說話,少年抬眸看過去,瞧見高台上端坐的人之後一愣,但很快,那抹詫異便被壓下。
虞知聆今日竟穿了身青衫,過去那些年她可從來不喜這般素淨的顏色,出行必定是豔麗張揚。
墨燭也並不在意她為何換了著衣習慣,收回目光道:“師尊若無事,弟子便先告退了。”
“等等,有事。”
虞知聆急忙攔住要走的墨燭。
她艱難吞咽,撈過桌案的茶小口抿了幾下,悄咪咪看了看墨燭的那張臉,原來這就是書裡描寫的男主。
她的目光太過明顯,墨燭蹙眉,微微側首避開她的眼睛。
他並未感受到虞知聆的殺意,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往日見到她之時,她的殺意和厭惡濃重到幾乎整個穎山宗都知曉。
可今日……
她的眼裡好像沒有那種情緒。
事實上,他還聽到虞知聆問他:“那個……你的傷還疼嗎?”
墨燭以為她又要裝模作樣,語氣也帶了些嘲諷:“無事,師尊憂心。”
偏生虞知聆沒聽出來嘲諷,尷尬笑了笑,她並未看到血,所以他應當沒受重傷。
墨燭不想過多糾纏,又說了句:“師尊想打便打,弟子還需儘快去除邪。”
打是不可能打的,虞知聆還記得自己的任務,阻止男主再次下山除邪。
為了她的30點功德值,虞知聆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完,被茶水嗆到咳嗽了幾聲。
墨燭微微眯眼,這是什麼,苦肉計嗎?
他垂下頭,馬尾下垂出一縷烏發擋住側臉,蓋住了少年郎淡漠的神情。
虞知聆壓下咳嗽,鼓足了勇氣,看著他渾身的傷結結巴巴道:“為、為、為師找你另有要事。”
另有要事?
怕是她又想出了些折磨人的法子。
墨燭漠然抬眸,就看見他那冷漠凶殘的師尊顫顫巍巍站起身,然後——
哆哆嗦嗦抬了抬手,千百卷書冊被丟在他麵前。
墨燭垂眸一看。
《穎山劍法》《太初劍意》《洪荒劍招》……
全是劍法。
穎山宗非主修劍的門派,劍修不多,大殿裡扔了一千多卷書冊,應當是整個藏書閣可以找出來的劍法了。
墨燭:“?”
他再過淡然也有些拿捏不準虞知聆這一招。
虞知聆神情嚴肅,認真道:“卷得卷中卷,方為人上人,一日一本劍法,十年渡劫大圓滿,你有信心嗎?”
墨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