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倒退一些。
葫蘆頭在羊群中左擁右擠,擠過羊疊羊疊成的多層羊牆之後,看到了所謂羊神的雕像。
雕像其實是兩座。
一座是羊首人身,一座是羊身人首。
兩尊神像的姿勢一致而又奇怪,都呈站立的姿態,儘力把自己的身子扭成了麻花狀。
葫蘆頭知道這是工匠的誇張手法,無論怎麼樣,且不說羊無法這樣單腳站立,人和羊從身體構造上而言,都是無法將自己擰成這個樣子的。
兩位尊神目光對視,明明是一人一羊,看著竟有那麼六七分相似,兩個頭顱上都掛著某種喜悅的顏色,但葫蘆頭看在眼裡,心裡卻很不舒服。
一人一樣,他們的雙手雙蹄各自朝對方呈半圓形打開,被一個碩大圓環的相連,圓環之中犬牙交錯,正對著漆黑的天空,像一張恐怖的吞天大嘴。
也可以這麼說,這個圓環才是雕像的主體,兩座詭異的尊神不過是將它舉起的工具,是某種意義上的底座。
就是如此,除此倒也沒有什麼特彆之處,葫蘆頭生性謹慎,又趕著羊群繞著看了兩圈,很快又發現了另一處蹊蹺。
一個字形容,黑。
雖說環教本就尚黑,黑色的塑像神像一大堆,但黑得如此徹底的神像,葫蘆頭還是第一次見,而且葫蘆頭還有另一種感覺,就是這種黑自己過去從未見過,它不是黑夜的黑,也不是炭黑色,它甚至不是發黑色,這是一種,不應該存在世間的黑色。
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葫蘆頭看著看著,眼前也是一黑,接著似乎出現了一麵完全靜止的水麵,黑色隻是一種遮掩,水麵之下,億萬個未知之物,正在蠢蠢欲動。
葫蘆頭深深吸了一口此間濁氣,心想大約是自己這“靜靜玄功”太久沒有來到如此寂靜之地,格外敏感,因此有些眼花,也就放下了這個幻念。
但此時,另一個被自己忽略掉的古怪之處,卻在仍留在眼中的黑水之中,冒了頭,浮出了水麵。
此處太過安靜。
森林腹地,上有樹木群山,下有峽穀河流,且不說林中有多少夜晚活動的生靈,就是這一千隻羊,就算九成九都在睡覺,也不至於丁點聲音都沒有。
但自己耳邊,此時此刻,的確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葫蘆頭再次確認,林間風吹動枝葉的聲音,鳴蟲振動翅膀的聲音,夜梟羽毛展開的聲音,地下水流動和湧出的聲音,統統都沒有。
葫蘆頭想到兩種可能,一種是自己的“靜靜玄功”失了效,第二種是自己聾掉了。
第二種顯然不太可能,葫蘆頭做了測試,他一巴掌打到了一隻羊的屁股上,羊高高跳起,居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無聲地跳起,無聲地張了張嘴,又無聲地落地。
葫蘆頭接著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臉,啪嘰一聲,明明可以聽見聲音的。
然而啪嘰一聲,真正的寂靜隨即來臨。
而意識到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之後,心中的喧鬨就開始叮當作響。
葫蘆頭想到了“侍奉羊神”四個字,是不是自己得罪了什麼神靈?
他覺得十有**就是如此,於是將自己挪到了兩尊神像的正前方,摒除雜念,認真朝拜起來。
好在本教沒有規定不準朝拜外神,葫蘆頭按照本教大禮,三叩九拜,已是至高禮節。
拜完之後,他開始在原地打坐,長夜漫漫,要是能這樣睡下去就睡,睡不下,就這樣捱到天亮。
很快,他又感到了那種令人恐懼的寂靜,接著心中那些吵鬨的東西開始湧出,葫蘆頭為了同時躲避這種寂靜與吵鬨,開始想一些歲月靜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