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絕瀛城西北千裡之外。
橡城。
青烏整整找了一天半夜,好容易在這幾被滅城之地,找到了一名全須全尾隻是有些悲痛欲絕的船夫。
說起來,這船夫也夠慘,楊綿的一出,此地百姓十不存一,他雖然因為外出上工得以幸存,可新婚的妻子和尚未滿月的一對龍鳳胎,卻都死於那血河之中。
連三人屍身都他沒有尋得,整座橡城,十七八個村莊遍地血肉,已如那傳說中的煉獄。
使了三顆快樂丸才讓這船夫忘卻了傷痛,樂嗬嗬跟在自己身後已有了半天,終於才找到了一艘堪用之船,稍微整備一會,就要帶著青烏去往太耳大陸的西麵,天下的另一座海——濁海。
“喂喂喂,三教主,等等我!”
一個沙啞的少女聲先從身後處遠遠傳來,三五息後,人也氣喘籲籲地趕到。
青烏一眼就認出這是宛山下紛離鎮那隻老鼠精,悶哼了一聲,問道:“你來此地,做什麼?”
褚義狂奔千裡,趕緊擦了擦那一腦門汗,露出了兩顆與膚色並不相襯的門牙,有些諂媚地回答道:“小……小的受二教主所托,來追三教主,想勸三教主去那絕瀛城一趟……”
青烏冷笑一聲,將他的話打斷:“那本大仙若是不去呢?”
褚義這邊急急接上話,那邊單膝跪落在地,頭低低說道:“那就讓小的緊跟著三教主,平日做牛做馬,跑跑腿,帶帶話什麼的。”
“上來吧。”青烏用手一指,不是那岸邊的船,而是一塊看著還算平坦的大石。
“好嘞。”
褚義這一聲應答,頗為古怪,有一些興高采烈,還帶著一些淒慘慘。
接著他便以不帶任何猶豫的飛快動作,四肢朝下,趴在那大石之上。
頭微微昂起,好似一隻狗。
青烏臉上,露出一絲歡喜,飛身上了“狗背”,輕輕拍打了一下褚義現如今那貧瘠的屁股,罵了一聲:“變身了女人,你還是那麼難看,鼠輩就是鼠輩,做乾糧都讓人倒胃。”
褚義轉頭吐舌一笑,就差“汪汪”叫出兩聲。
一時三刻過後,滿麵笑容的船夫走上前來,捧著腹大笑道,主人,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海。
褚義於是乖順地載著青烏上了船,船離岸的前一刻,青烏忽然問了一句:“陸然,他還好吧?”
“有緣之人,登科在即,又有多位仙子青睞,天君護航,在這絕瀛城聲名大噪,還有二教主三教主在暗中相助,可不好著呢!”褚義這話,說得一點不假,就是有些饞兮兮的。
“可今次,可是一場兩千五百萬條人命的造化啊,他能頂得住嗎?”青烏往身下望去,有些難以相信這夢幻般粉黛色的海水,竟是如此死氣沉沉。
“不至於,不至於,這結教,還不至於此。”眼下的褚義已經無法擺手,隻得拚命地搖著頭。
“我也覺得還不到時候,但那可是結教。”青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二哥叫我去絕瀛城乾嗎來著?”
褚義一直等到船兒開了一陣,到眼前海水由粉黛色變為了胭脂色,才敢回答。
“二教主說,要你助他一臂之力,殺了他!”
“誰?”
“就是那個誰,那個結嘛。”
“哇哦,那幸好我沒去。”
*
*
陸然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打完了噴嚏,他還是沒能想到從這天後冠頂下去的辦法,可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無法說走就走,離他而去之人。
樹小姐。
他足足喊了她三十聲,樹小姐大約是睡著了,死活沒有反應。
這時候肚皮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兩聲。
陸然將懷中法寶器皿一股腦掏了出來,擺了一地,又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堅持找褚義要那,這,顯然隻能縮長短,卻不能放高低。
其他諸如楊牙贈送的,隻能叫自己兩腿不停往前跑,照樣對這高處無用。
其他諸如什麼……一概如此。
手中最後捏著那枚米粒大小的,又去亂想淮黃所說什麼“圖案的力量”,也都是無功而返。
陸然心中焦躁,混跡仙人界快兩年了,除了這一堆用也不會用的“法寶”,自身,似乎沒有任何進步。
這也正是他一定要入內室的原因之一,他也曾想過死皮賴臉跟著徐方、或是去找許翬,甚至是洞察天君,可總覺得這些人遮遮掩掩,自己若要一窺這修仙界的全部,必要從修仙界最本源之地開始。
要麼元燼山,要麼絕瀛島。
兩者看似涇渭分明,實則大差不差,但選擇絕瀛島,至少讓自己少了個“認賊作父”的心中芥蒂。
眼下,並不是思考什麼去建立一個“無欺間”的偉大時刻,甚至也不是一個謀劃如何去複仇的爽快時刻,甚至這都不是一個繼續去解開過去與未來之謎的高光時刻。
眼下,就是一個想儘辦法從這高達百丈的巨像下去的時刻。
這就是他拒絕了徐芙徐方和淮黃的深層原因。
從零開始,學習仙法,才能靠自己在這險惡的世道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想其他的事情。
也就不必像現在這樣,搗鼓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方法——也不是下去,隻是如何引起彆人的注意。
陸然用放了一陣煙霧,煙霧越來越濃,以至於全絕瀛城的人都看在眼中,好事者越來越多,關於無量天君的那段過往,於是又被人零星提起。
可除了已經被吩咐過不要驚動陸然的本地治安局,在確認了這無仙地有煙無火並不是火災之後,也並沒有人想起來,要到天後巨像的頭頂來看一看。
或許也有幾個閒人看見濃霧中有個人影,可那些人又怎麼會想到,既然能登上如此之高地之人,卻又沒有能下來的本事呢?
陸然在煙霧中等了許久,等待的過程中幾乎將所有能想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等到絕瀛城四麵的燈,都一盞盞滅了下去。
等到自己又困又餓,隻好平躺下來,節省體力。
直到整個無仙地一片黑暗,陸然也閉上了眼睛。
今晚,就這樣在這過一夜,天後的頭頂為床,星星為食,也不失為一種新奇體驗。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從一個角落極其不真實地響起。
“這位修士,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這裡晚上涼,修士還是早點回去歇息。”
一個小老頭,手上拿著掃把和簸箕,看樣子是個打掃觀景台的清潔工。
普普通通一個老人,跟仙人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你……你你你你是怎麼上來的?”陸然一個激靈,翻身起來,他其實想問的是,你是怎麼上來的,你又要如何才能下去呢?
“這位修士,那……那邊有樓梯。”小老頭還有些害怕,將手指向了這天後道冠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