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又尖利的聲音來自暗處,起初陸然還以為是樹小姐,後來發現不是,聲音來自李春免的腹中。
“是誰?”
陸然察覺到某種既奇怪又熟悉的氣息,收了攻勢,長槍縮回手中,胸前兩隻火臂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同時停了下來。
李春免更是滿臉高興,重拾起,往後退了一大步。
他的胸口在流血,可他全然不顧,低著頭對自己肚子笑著溫柔說話。
“你醒啦。”
“你怎麼受傷了?”腹中的朋友聲音很小,就是李春免本人,也勉強才能聽清。
“不礙事,一點小傷。”李春免溫柔回答。
“是不是最後一場了,怎麼打了這麼久?”腹中的朋友很是關切。
“遇見一點小麻煩,你不用擔心。”李春免原來也有謙遜客氣的時候。
“要不要我幫你?”腹中的朋友終於說到了關鍵一句。
李春免卻沉默了。
“要不我幫幫你?”
李春免像是下了什麼天大的決定,輕輕點了點頭。
他這一點頭,叫一直遠遠看著的陸然,吃了一驚。
陸然也有他的“朋友”,新朋友似乎慢了一慢,兩隻火臂居然第一次,往後退了一退。
老朋友樹小姐則是極其不尋常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好似在警示著什麼。
陸然忽然有所醒悟,後悔自己方才猶豫了那麼一兩息,沒有將李春免刺死在當場。
李春免點頭之後,他便已經不是李春免了。
他成了他的朋友。
抑或者說,他的朋友占據了他的身體。
因為李春免眼中那一抹紅色,先是變為白色,最後變為黑色。
以陸然多年“海子”的經驗,那已經不是人的眼睛,倒像是一條魚的眼睛。
而且還是死魚。
李春免身上的作為煉氣士作為人的淡淡紅光,瞬時間,全消失了。
他一動不動,麵無血色,地垂著頭,似乎在等待什麼。
陸然立就動了,因為他察覺到了危險,某種難以令自己安寧的危險。
自從那兩隻火臂出現,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出手。
樹槍直直刺出,擒賊先擒王,這一槍刺的正是李春免那位“朋友”。
槍身輕易沒入李春免體內,卻像被吸入泥潭,要不是樹小姐以三億四千萬年的速度讓自己脫了層皮,怕是要整根被那“朋友”吞沒。
如此幾槍下去,陸然總算明白了人們所說“累脫了幾層皮”,並不浮誇。
“你這人,好凶。”那位“朋友”,忽然開口說道。
陸然看到,它用的卻不是李春免的口,而是在李春免的脖頸處,裂開了一道黑色血口,說話的,是這道黑口。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陸然大喝一聲,至此,他才確信眼前的李春免,已經被人奪了三魂。
“我是李春免的朋友啊,他打不過你,便請我幫幫忙。”
黑口說話,聲音極小,陸然都有些聽不清,他在腦中快速飛憶過往,終於靈光一現,手中樹槍,再度朝著“朋友”在的腹中刺去。
隻是這次槍尖並沒有刺入,而是在快抵近之時,嘭地一聲爆開,爆開成一株千枝萬枝的樹冠,樹冠自行成網,無數條韌性十足的枝條將李春免和他的“朋友”整個包裹了起來。
接著陸然大吼了一聲“你們也來”,兩隻火臂這才如夢初醒,左右開弓,火劍火刀同出,將這枝網整個點燃起來。
涅血之火,是真火的一種,火焰熱度是普通火焰的三十倍,卻又很容易控製,不會傷及火焰之外。
要讓死魚不可複生,那便捕了它。
再烤了它!
“是火。”
“朋友”的語氣,有些久違的驚喜。
但它並非能躲開火,也並非不怕火。
如此高的烈焰很快燒透了李春免的全身,先是衣服與身上物件,然後便是毛發皮膚骨頭。
李春免此時,是察覺不到疼痛的,像一尾真正的死魚,任由火燒遍全身。
陸然開始還覺得有些殘忍,直至他終於聽見一聲小小的卻極其清楚的慘叫,他才醒悟過來,李春免已經死了,他燒的東西,是他體內那個邪祟。
火越燒越旺,“朋友”的叫聲越來越淒慘。
陸然那種“危險”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他覺得此時自己處於一種很難的局麵,若是自己不燒下去,這邪祟遲早會從李春免的體內出來,若是自己燒下去,也會導致這邪祟出世。
最終,不是自己贏不贏下這一場的問題,而是會殃及場內每一個人的災禍。
陸然將目光轉向台下,再轉向貴賓席,才發現除了個彆幾位大佬麵色凝重,大部分人都覺得陸然已經勝了,隻是手段有些殘忍,還在折磨李春免。
他心急如焚,再轉頭看見擂台全景又發生了某種改變。
身邊已成火焰之海。
火海之中,李春免那早已經燒為黑炭的身體,本應該消瘦下去,忽然膨脹了一些。
“好熱,但是吃的好飽。”火海之中,“朋友”再度開口。
他的聲音輕柔而又詭異,似乎隻有陸然一個人聽得到。
“說起來,咱能這麼快醒過來,還得謝謝你呢,你那一槍,可點破了那層該死的封膜,你這小寶貝,可鮮嫩著呢,給了咱億萬年的活力,嘖嘖,真是不錯,等我出世了,第一就是要了她,再要了你胸中那點火,還有你口中那滴血,還有這滿場的煉氣士道士們……嘖嘖,我真是幸運呢。”
“朋友”的話,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
涅火,有些燒不動了。
兩隻火臂漸漸垂下。
樹小姐也抖動得更加厲害。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陸然的聲音顫抖,恐懼已經令他將青烏的第三滴血抵上了喉嚨。
“啊,你已經不認識我了嗎?這是何朝何代?這世間,已經沒有人認識我了嗎?”
“朋友”有些震驚地問陸然,陸然看到,與此同時,李春免那燒焦了的身軀,又膨脹了一倍。
有無數也像樹枝般的黑執叉從其中飛速地伸了出來,從樹網的網洞之中伸了出來。
它們太過鋒利,所到之處,束縛,自動崩解。
樹小姐有些招架不住了。
網要破了。
死魚要複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