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柳瓶兒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徐芙的身上。
陸然同樣目不轉睛,就等著徐芙聽到不痛快的地方,要發瘋出格之前,好第一時間將她攔下。
可徐芙直到聽完柳瓶兒說完最後一個字,眉頭也沒有皺一下,淚也沒有流下半滴。
相反,她的嘴角反而浮現了一絲久違了的笑意。
陸然聽人說過,說人太悲傷是會這樣,叫失心瘋,這樣的人,很可能下一息就會做出可怕的事情來。
所以他也顧不上那點矜持,伸手在桌下,硬生生拉過了徐芙的手,緊緊地攥了在自己手上。
“呀!”徐芙卻驚叫了一聲,一下從坐席上彈起,接著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臉一下紅了半邊。
“徐芙,你彆……”陸然慌忙起身,要做解釋,本來想說的是“你彆悲傷,有我在呢”,可惜,說不出口。
“你你你是不是喝了幾杯酒,便動了什麼歪念頭?”徐芙居然又往後了退了一步,另一手緊緊捂著被陸然握過的手。
“不不不,我隻是……我隻是想安慰你。”這一桌人盯著,陸然窘迫極了,結結巴巴解釋道。
“安慰?有什麼可安慰的?”徐芙睜大眼睛,表示不解。
“這……不是講到了你娘親之死……”陸然的眼睛睜得更大,更是不解。
徐芙笑了,“噢,你說這個,一開始我的確有些怕,後來想想,過去十八年,我早就悲傷過了呀,所以我聽著聽著,反而有些高興起來。”
陸然皺了皺眉頭:“高興?是因為終於知道了真相?”
徐芙笑得燦爛,“高興的是,我終於知道了誰是本仙子的仇人,終於找到了可以複仇的目標。”
見陸然依舊迷茫,她又走近了一步,伸手拍了拍陸然肩膀:“等陪你參加完環天大醮,我們便出發去夏亞,去報仇去!”
“我……我們?”
“對啊,我陪你參加大醮,你陪我報仇,很公平,很和睦,很好玩的,不是嗎?”徐芙衝陸然挑挑眉毛,轉身又坐下了。
陸然也隻好陪著她坐下,這時候柳瓶兒又開口說道:“魚芙仙子不愧是天後之女,性格直爽得很,不過老身的故事並沒有講完,而仙子的仇家,恐怕也不止那戰無疾一人。”
徐芙有些意外,但麵不改色地笑道:“哦?還有什麼厲害人物,請仙者賜教。”
圓桌之下,陸然隻感覺有一隻細軟小手,主動伸到自己掌上。
陸然並沒有什麼歪念頭,將那小手甩開,笑著舉起酒杯,迎著舉起酒杯的柳瓶兒,猛喝了一口。
柳瓶兒舉起酒杯,望向徐芙:“魚芙仙子,老身在繼續說之前,想多問一句,到目前為止,這故事,魚芙仙子有幾成相信呢?”
徐芙禮貌地回禮,也舉起酒杯,“那就要先問一句,仙者所說的故事,還有其他人知曉嗎?”
柳瓶兒想了想,說道:“天後之死,乃是千萬無量國百姓人儘皆知的往事,即使是到了今日,在這絕瀛城中,要找出幾個當事者也是不難,此外,仙子的那些仇人們可都活得好好的,以他們的身份地位,仙子若是開口問,我不信他們會撒謊。”
“那在我跟仇人們對質之前,我可以告訴你,你說的話,我有十成的相信。”徐芙將杯中酒,一口喝乾。
“那好,可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情,隻是猜測,我們作為天後的門人,是相信的,但魚芙仙子你,可以不信,權當是一些閒話,聽一聽也就過去了。”柳瓶兒的表情幾乎跟方才那提及自己要複仇的徐芙一模一樣,她也一口將杯中酒喝乾,繼而開講:“仙後的確是死於戰無疾之手,但是如同淮老爺子方才所說,無欺上人仙逝之前,曾說自己命喪於環教十寶之手,這是後話,前話是上人其實是現場唯一的目擊者,他說他親眼所見戰無疾掏出一匣子,匣中金光一閃之後,仙後喊了一句,此寶怎會在你手上,跟著手上一慢,便著了,從此殞命,而那戰無疾得手之後小心翼翼,又將此寶放回匣中,無欺上人赫然看見那匣子上赫然刻著環教標識‘八元合一’,於是質問戰無疾,這是環教至寶,怎會在你手上……”
“所以無欺上人也被戰無疾滅口?那他又是怎麼將這些訊息告知你們的呢?”這一段陸然聽得仔細,同時也發現了一些問題。
柳瓶兒解釋道:“戰無疾的確跟無欺上人說了句,既然被你看到了,那便留你不得,轉而不再掩飾,金光再現,要將上人也燒為飛灰,可上人畢竟是師祖的徒弟,謝橋門人,最善遁走,上人用儘元氣,早戰無疾一步,逃回了天後宮,因此這些事情,才得以告訴我等。”
“照你這麼說,那無欺上人不是逃過一劫?又為何也殞命於此呢?”陸然的表情嚴肅起來。
柳瓶兒那一雙勾人的桃花眼,一下變得黯然,“上人之死,始於與山神一戰,重創於伏擊,卻並不是死於戰無疾之手,那是另外一件事了,今日暫且不提,總之這個細節,說明了一個問題,這也解答了兩位一開始的疑問,為何我們請二位吃個飯,要來如此隱秘之地,實際上,這是上人的遺訓,我們是一直如此隱秘。”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徐芙的娘親是死於兩教合謀?這也的確能解釋為何戰無疾能出現在此地,可是,為何?”陸然這邊看見徐芙此時的神情又有些奇怪,咬牙切齒,拳頭攥緊,也不知是因為什麼,居然又有些麵帶慍色。
“因為什麼,我們也一直在想,最大的可能,可能就是天後放棄了論道,在世人麵前支持了上人的‘大道’,這被環教視為了一種背叛。”說話的是一直靜靜聆聽,不時還抽泣兩聲的淮黃。
他一開口,仙者們皆靜默。
在座十二仙者,這十二人,是當初圍坐在彌留之際的無欺上人麵前數百門徒的其中十二人。
四百年過去,也僅剩他們十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