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想來,環天大醮第一場運氣大考,雖然想來多少有些荒唐,卻也完全符合陸然對於這世間的基本認知。
仙人們放縱狷狂,專注我道,很難將他人放在眼中,更彆提是凡人。
換句話來說,就是修仙修到後麵,仙修成了,卻沒了人味,越是高等級的仙人,人味越少。
當然,像黑天道人這種級彆,早已經學會了重新偽裝成人,可偽裝的人味,太容易讓人識破,因為總是讓人很不舒服。
陸然望著身邊一直噘著嘴不說話卻也不肯離去的徐芙,暗暗出了口氣,還好自己運氣不錯,遇見的兩位女人仙,一是回寰的師父何柔玉,一位是這位魚芙仙子,兩人都是人味十足的性情女子。
徐芙在台上大聲質問自己無果之後,大醮散場之後還糾纏著陸然,她的要求也很簡單,要求陸然下一輪退賽。
要求簡單,理由也很簡單,徐芙說自己在陸然身上已經看到了些許“青雲之氣”,怕是陸然這次被選中了教尊的內室弟子,之後兩人便很難見麵了。
陸然心道你還真把我當成你的私有物了,世間哪有這樣霸道的人,自己這次反正是鐵了心要走到底,況且真的退賽了,那叫無量天君怎麼看自己,叫那兩位友善的仙者怎麼看自己,讓在場的萬千觀眾怎麼看自己。
他現在,可是絕瀛城千萬人都是口口相傳的“氣運之子”。
你徐芙是誰啊你。
他狠狠地拒絕了徐芙。
徐芙原本陪著笑想要軟磨硬泡拿下,見陸然心意已決,一下冷下了臉,可算是讓陸然明白了戲文裡說的“冷若冰霜”是什麼意思,她不吵不鬨也不走,就這樣像塊寒冰一樣寸步不離跟著陸然,陸然坐下她也坐下,陸然喝水她也喝水,陸然去方便,她就在茅廁門口拔出她的雙刀,狠狠地擦拭起來。
大夏天的,陸然在萬環樓附近閒逛了一會會,一路上已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寒顫。
如此到了傍晚時分,陸然覺得肚中有些饑餓,這才想起一早去參加大醮到現在,還未吃過一餐飯。
轉頭去看身旁的那冰塊,問道:“你餓了嗎?”
難得,冰塊點了點頭。
“去哪吃餐飯呢?如今我已成了這城中名人,可不好去人多的地方。”陸然,試圖給冰塊再澆點水。
“你忘了啊,晚上你可是答應了那位大仙者的邀約。”大概也的確是餓了,冰塊,開始融化了。
“對哦,竟忙著躲那些熱情的‘追仙族’,把這正事給忘了。”陸然一拍大腿,好似豁然大悟的樣子。
徐芙不知為何,噗嗤一笑,一息半息之間,冰塊居然已經化成了柔水,她恢複了過去那種一直夾著嗓子說話的腔調,張口一句話,差點叫走著前麵的陸然,腳一軟,摔倒在路邊。
“可是我知道陸然哥哥一定不知道要如何去往“仙者山莊”,就讓我帶著陸然哥哥去吧!”
陸然腹誹道,人家邀請的是我,也沒說帶上你啊,不過既然兩人莫名其妙“冰封千裡”又莫名其妙到現在“冰釋前嫌”,他也不是小氣的人,那就帶著她去吧,有個伴也好,要是遇見了危險,徐芙也是把好手。
看見陸然點點頭,徐芙高興地跳了起來,落地後還忍不住轉了三個圈。
一團好看到近乎妖嬈的紅霧揚起又落下,在街區久久不散,惹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認出兩人來之後,又是好一陣騷亂。
“你……”陸然本想說“你這不是又要招致治安局的人前來”,轉念一想,徐芙還是聰明,現在可不就是要他們仙者的人出現。
果不其然,很快兩人的周圍便至少出現了八名全副武裝的灰衣暗探。
陸然二話不說,先揚了揚手中那片鐵葉子,那是淮黃留給自己的邀請函。
見到這片鐵葉子,如同見了那淮黃本人,暗探們沒有絲毫的遲疑,在鬨市,就行起了跪拜大禮。
很快,一輛樸雅大氣的八馬路車拉上了陸然和徐芙,朝著絕瀛城正北疾馳而去。
“好呀好呀,這可是跟陸然哥哥頭一回同乘車駕呢。”徐芙很是興奮,偌大的車廂明明有八個座位,她卻緊緊貼著陸然坐,恨不得陸然坐著車,她坐到陸然的身上。
“哎呀,這車這麼大,坐個六七個人都行,早知道叫上我那朋友‘褚義’,還有北泉哥哥,詩南姐姐……”徐芙這樣將自己迫到一腳,陸然也不敢有意見,隻是幽幽說了這麼一句。
可就是這並不是故意的一句,讓徐芙像是一隻受驚的貓,一下跳腳起來,她也不說話,隻是狠狠瞪了陸然一眼,一個人遠遠坐到了陸然的對角處,又把自己凍成了一塊冰。
陸然有些疑惑也有些幽怨地看了過來,徐芙跟她的目光一相碰,立即將頭彆向一旁,假裝去看車窗外的風景。
於是在接下來的行程裡,陸然就這樣,有意無意地偷看徐芙幾眼,看著看著,忽地心中一亮,在某些方麵,就此開了竅。
徐芙的麵容的確很美,而且現在再仔細去看,已經跟可知子大不相同了。
現在再想想,之所以第一次見麵,他覺得二者相像,可能也隻是因為在他的心目中,二者的美,是不相上下的。
然而卻又是完全不同的。
可知子的美,是靜態的,像留在枝頭的花,像藏在花下的葉,像這些花葉的影子,在自己的心中,是寂靜的。
而徐芙的美,則是動態的,像奔流的河水,像一道波浪,又像一滴露水,一顰一笑,流動奔跑,美得讓人心顫。
心顫?
心動?
怎麼會?
陸然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難以相信這一切居然會出現在自己的念想中。
還好,他隻是碰到了胸中的那份熱烈,並沒有什麼心顫心動。
可他一抬頭,發現徐芙此時,也定定地望向了自己。
河流入海。
波浪終於拍打上了暗礁。
那滴露水,就這樣從那花瓣上落了下來。
她,顫動了一下。
陸然覺得,自己內心的最深處,那團火焰之中,原來真的有什麼東西,也跟著顫動了一下。
然後砰地一聲,河流碎開,浪花碎開,露珠碎開,濺得到處都是。
這下輪到陸然有些驚慌地把目光轉移到了另一邊。
他的臉,也不知紅了幾分。
娘親啊,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沾染上了,便甩脫不掉了。
徐芙,已經一點點將自己浸濕掉了。
陸然還是忍不住,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去看徐芙,看到她的眼中此時有什麼亮晶晶的,再定睛一看,那可不是什麼露水浪花的碎片,而是兩隻怒氣衝天的眼睛深處,迸射出來的火花。
“你剛才的眼神有些色色的,快說,你是不是在那發呆的時候,想了什麼彆的女人?”
好吧,陸然決定收回剛才的念想,女人是水做的不假,可徐芙這人並不是,至少並不全是。
徐芙啊,一半是那冷酷到底的寒冰,一半卻又是那一點就著的烈火。
“沒有沒有,我隻是想到了那晚在‘小神仙’中,那三五十個露胳膊露大腿跳舞的舞娘而已。”
陸然,水深火熱之中,隻好破罐子破摔,橫豎橫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