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中的龐然大物,看不清全貌。
看不看得清,其實已不太重要。
這濃霧恰好像一塊白色幕布,將那潭中升起之物完全遮蓋,但還是可以露出一些輪廓。
僅僅這些輪廓,足以讓陸然整個人都停滯,眼中所看,心中所想,統統慢了下來。
他忽然想到兩年前水牢關前的最後一幕,有一個參天巨物,從水中立起,十六隻眼睛,湧出十六道血河……
彼時天地塗紅,恰如此時黑夜被蒙上白霧。
就算不是同類,但這也是可以與之匹敵的另一種神跡,或者說,怪物。
“大……幽……”
有兩個字,從陸然不自覺顫抖的牙關中冒出。
“不是,不是啦。”
不知所措之後,青烏探著腦袋再度出現,大臉擋住陸然視線:“我可算找到你了。”
陸然這才找回了自己的常態:“青!天殺的!你去哪了?”
青烏晃晃手中一塊牌子,“去問問那兩個要弄死你卻反被你弄死的人,他們是誰。”
陸然鬼叫:“你閃開,擋著我了。”
青烏笑笑:“彆看了,又看不清,看不清,心癢癢,看清了,又害怕,多難受。”
“天殺的,那你說說,這是什麼……怪物?”
“現在的人,叫它真龍。”
果然,青烏什麼都知道。
“他……他要乾什麼?”
“吃。”
青烏背過手,晃晃腦袋,“我們走吧,估計這會兒回寰他們已經從大觀回來了。”
“吃?”
陸然沒聽懂,但知道此時自己已無須躲藏,起身後望見濃霧中的輪廓,這哪像什麼真龍,倒更像是一間巨大的屋子。
那屋子其實是個巨大的頭顱,濃霧中一團陰影左右轉動,然後猛地往前一伸。
“金金子子子——”
這一聲金甲蟲的慘叫之後,陸然明白了,青烏說的“吃”,便是這“真龍”一口吞了那金甲蟲。
幸好有這霧擋了一擋,不然這駭人景象,估計又要在噩夢裡再見了。
“真龍”其實動作很輕,已經儘力在控製自己的聲音,但它的身形實在太大,吞下金甲蟲之後,它雖然以極慢的速度退回“遺放潭”中,但它那巨大的落水聲還是讓陸然不得不捂緊雙耳。
這種動靜,足以驚動整個紛離鎮。
所以,青烏讓陸然釋放了這濃霧。
投喂完畢,陸然跟著青烏,像沒事人一般,緩緩散著步,往鎮子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果然看見各色人等,三三兩兩,或快或慢,往他們來時的方向趕去,往“遺放潭”的方向趕去。
陸然問青烏:“你是原本就知道這什麼‘真龍’在這潭中?”
“對啊。”
“那你今天來,就是要喂食這‘真龍’的?”
“那倒不是,我是瞧見那大肥蟲子,看著挺好吃的樣子,臨時起意而已。”
“這……這怪物,到底是什麼?在這潭中又做什麼的?”
聽到這裡,青烏停下了腳步,閃著大眼睛:“咦?你以前不是對這些沒有興趣的嗎,怎麼現在問個不停?”
“要你管,問你你就答!”陸然雙手一攤,上下將自己展示一番,意思是,你看看你看看,我現在這樣,是誰害的?
“哎呀,陸然,不知不覺,這兩月,你又長大了一些喲!”青烏好像突然間很開心,笑道:“你忘了呀,我跟你說過的,這‘真龍’是我的小寶貝呀,它就是在此地等著我的呀。”
“確實是長大了呀,陸然,這一晚,你殺了人,學會了用‘樹小姐’,得到了‘絕對符文’,還放了一把‘霧露追憶刃’,不可謂收獲不豐富,成長不迅速,陸然,你要謝謝我的呀!”
“呸。”陸然抖抖肩膀,一個人上前走得飛快,不再理睬青烏。
*
*
遺放潭邊。
來的人可真是有點多,看熱鬨的本地人,來碰運氣的外來者,還有幾個自認為的“局內人”。
何獨俗和褚義在這裡不期而遇,兩人還未說上話,又看到辟月真人帶著幾名頭戴三目道冠的清道,風風火火地趕來。
辟月真人望見不遠處褚義的人正在收殮那兩具為陸然所殺之屍體,語調已經有些不快,問了一聲:“是你們的人?”
褚義搖搖頭,“回真人,非也。”
辟月又問:“可曾見到什麼異象?”
褚義又搖搖頭,“回道爺的話,小的們都是從遠處趕來,方才這邊大霧連天,遮的那叫一個嚴實,就看見幾道金光,而我們第一時間趕到,也就留著這兩具屍體,還有一些打鬥的痕跡。”
辟月把頭望潭中伸了伸,一潭死水,深不可見。
再回頭望望,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周遭已經非常之吵鬨。
“這幾天,治安得管管好啊,褚大人。”
辟月知道就算這潭中真的有什麼,也絕不會再現身了,於是斜了褚義一眼,帶著他的人,風風火火,又走了。
辟月一走,何獨俗便湊了上來,兩人尋得一個僻靜處,聊了幾句。
何獨俗問:“這是那宛山真龍?”
褚義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應該是,但不是傳說中此真龍乃是地龍,怎麼會在水中?”
何獨俗搖搖頭:“那誰知道?真龍這邊,一直是那黑眚兄在跟進,對了,話說那黑眚兄,為何還未現身?”
“想是去忙彆的事情了吧,這幾日大家不都忙得很。”
“褚老爺,獨俗這幾日總有些心神不靈……”
“正常,畢竟你等了這麼多年……”
“褚老爺,獨俗現在的心情,就像方才的霧……”
“這……這時候你應該回去守好你那寶貝樓子,彆再出什麼差錯。”
“褚老爺,獨俗隻是例行每晚都來這裡賞賞花……”
“……”
褚義半天沒有接話,伸頭望望遠處自己的夥計們活乾得差不多了,搓搓手,咧嘴乾笑兩聲。
“何老板,你慢慢賞,我還得回去交報告。明天我那位‘真龍’也要到了,接待工作得通宵安排,先走一步。”
何獨俗目送褚義離開,在潭邊待了很久,待到所有來湊熱鬨的人都回轉了,他還在那獨坐。
在潭邊的一塊石頭上,他畫了很久,那真龍的模樣,然後又不著痕跡地擦了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