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嗬嗬嗬,我忘了。”
雙髻的紅衣少女笑得花枝亂顫,躲過回寰攻過來的一劍。
“但我知道你的名字,回寰·阿契貝,王子仙人。哦,也就是人質。”
少女身體輕盈如絮,又躲過一劍,繼續笑道。
“劍法不錯,不過你要殺我,還差點火候。”
望見破綻,少女一腳踩住那短木棍,一腳踢向回寰臉部。
“這麼俊俏的麵孔,讓我來留下點紀念吧。”
果然,回寰躲閃不及,被踢中一腳。
臉上突然一涼,竟然出血了,回寰一摸,有並排的三個傷口。
三個血窟窿。
“妖祟?”
“有什麼稀奇,你家山門裡,還少嗎?”少女不屑地回應,砰砰兩腳,又踢了過來。
這是環教妖仙?
回寰不由得想起一個人來,論輩分,他得叫那人一聲師叔,那人身上有跟眼前少女同樣的感覺,踢人,同樣會留下三個血窟窿。
環教劍仙,姓白名雲飄,白雲飄,乃是一隻白鶴成仙。
那麼眼前這少女,應該也是飛禽得道,是什麼呢?
管她是什麼,玷汙了母後,是人是鬼是仙,都得死。
回寰不得不認真了起來,聚起真氣,凝於神山,結於劍尖。
白雲飄曾教導他:劍仙的殺招往往不在於劍刃,而在於劍氣。
劍殺人,劍氣則能殺人於無形。
也隻有劍氣才能傷得了妖仙。
回寰所練的無聲之劍,創於有聲。
他想起這一路而來,聲聲不息的萬千慘叫聲。
他又想起他在鬥獸場中,無法擊敗的那個無聲殘軍。
於是。
斷金、削木、汲水、淬火、掘土。
五行之聲,五劍寄出。
虎嘯、鹿鳴、熊吼、猿啼、鶴唳。
五禽之聲,又是五劍。
東頁、西伊,南答,北紘,中清。
五方之聲,五劍合圍。
十五劍一出,紅衣少女已有些應接不暇。
回寰乘勢而動,還有六心、十凶、十三限……
還不夠,那來個八百個鬼仙人。
大千世界,如何?
一萬零一夜呢?
回寰之劍,舞到興處,不用法寶,也隱隱有了千金萬金千劍萬劍之勢。
卷裹萬籟之聲,紅衣少女怪叫不止,連連後退。
偏偏她是鳥怪,鳥,眼神銳利,但聽覺不行。
她隻看到劍光如風,卻不知風從哪兒吹來。
她隻聽到萬物有聲,卻不知道它們都是什麼。
忽大忽小,忽遠忽近的聲音。
她隻好撲騰亂飛,這一亂飛,就著了數劍。
有幾根暗紅色飛羽灑落。
知道她已現了形,回寰乘勝追擊,劍卻變慢了。
慢慢聚氣。
一招聲聲慢。
劍氣緩緩纏。
雙髻少女不知道對方為何如此,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聲未到,劍已至。
角聲未動紙窗白。
“斷!”
回寰呼喝,雙髻少女的人頭已落地。
快到她連一聲呼喊都沒有。
騰騰騰,拉著一條血線,美麗的頭顱,滾了好遠。
回寰歎了一口氣,正要去拾起那疑似與母親有關的魂壺,查看個究竟。
忽地。
回寰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格拉。格拉。
格拉。格拉。
這聲音由遠到近,越來越快。
格拉格拉。格拉格拉。
回寰終於聽出,這是馬車的聲音。
循著聲音,他望見那無頭的紅衣少女竟又立了起來。
格拉格拉的聲音,正是來自她的身體。
回寰現在知道了,這是隻什麼鳥仙。
隻見少女那斷頭之處,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格拉聲,長出了一個新的頭顱來,又長出一個頭顱來,三個、四個、五個……七個、八個。
整整八個頭顱,像八個初生的嬰孩,臉上仿佛還帶著一些羊水、血液、胎糞之類的黏液。
沒……沒錯。回寰竟還真的數了數,有點惡心地掩了掩口鼻。
應該有十頭才對,再仔細看過去,確實,八個頭顱之中,還藏有兩個斷頸,還有鮮血從中不斷滲出。
其中一個看上去光滑一些的,正是方才回寰所切。
回寰把那巴掌大小的魂壺塞進衣襟之中,再度握緊那半截木棍。
“咦?小六沒了?”八個頭顱之中,一個麵容消瘦的癩痢頭老人,首先開口說話了。
“活該!誰叫她仗著自己美貌,沒事愛出風頭,竟跟這個公子哥兒調起情來了。”一個肥頭大耳卻滿臉脂粉的女人接過話來,還朝回寰拋了一個媚眼。
回寰想都沒有想,把媚眼兒又拋了回去,惹得那女人哇哇亂叫了幾聲。
“這不怪小六,這王子漂亮嬌嫩的小臉蛋兒,連我看了也要流口水。”一個猥瑣男這麼說著,繼而真的流出了許多口水,不住發出惡心的咂嘴聲。
“呃……還是放他一馬吧,得罪了何柔玉還有那位老劍仙,我們吃不了兜著走。”這是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嫗。
“放……放屁啊,不能放,我要吃他的……”
“就是,就是,不能放的,這麼好的東西!”
……
八個人,七種聲音,開始彼此爭吵起來。
每一個頭,每說一句話,身邊必有幾盞魂壺亮起,仿佛是在給他們伴奏。
回寰望著這怪異景象,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某個熱鬨集市上,遇見了聒噪的一家人。
然後這一家人把他圍住了,接著就是七嘴八舌商量起來,要如何吃掉他。
“我說……”回寰忍無可忍,插話道。
並沒有人理他。
“我說……我知道你們的頭首在哪裡?你們要不要聽?”
八個人幾乎在一瞬同時閉嘴,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回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我們還打嗎?”
八個頭顱都沒忍住,哄然大笑。
又是一陣吵鬨,大概的意思是誰先出馬,儘快解決掉回寰。
“夠了!都住嘴!”一個看上去頗為穩重的美髯公,喝止了其餘七人,問回寰道:“你方才說,你知道大姐的下落?”
其餘七人這時紛紛開口,學舌。
於是回寰聽了八遍這句話。
“你方才說,你知道大姐的下落?”
“我知道是知道,不過……”回寰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不過什麼?”美髯公又道:“你若是要我們放了你,也是可以,隻要你能證明你所說不假。”
“這……我也不是叫你們放了我。”回寰眼睛一亮,笑道:“我隻是有一個問題,困擾了我許久,今天正好人多,各位都在,我想請大家幫我答一答,隻要有任意一位答對,我就把所知信息告訴你們,如何?”
“當真?”美髯公有些將信將疑,其餘七人卻繼續躁動起來。
“快說啊,問題!”
“我要是答對了,你能不能親我一口?”
“答對的人,第一個開吃!”
……
回寰示意,讓這些人安靜:“你們大家都來答一答,答對了條件都好說,反正我也逃不了。”
眾人於是停下,然後齊刷刷地一同轉過頭來,十六隻眼睛同時盯緊回寰。
像這樣詭異的情況,回寰也並沒有見過幾遭,他清清喉嚨,慢慢地說出了他的問題。
“有一堵約十步厚的牆,有兩隻老鼠分彆在兩邊對著打洞,大老鼠首日挖了一尺,小老鼠亦然。第二天開始,大老鼠挖洞的速度每天都翻倍,小老鼠則每天都減半。問題來了——”
“是不是問幾天兩隻老鼠能相遇?”還有人搶答。
“這個問題也不難嘛……”有人馬上跟上。
回寰不理睬,再度提高了音量:“不。問,這兩隻老鼠,哪隻是灰色的?哪隻是黑色的?”
眾人沉默了。
片刻。
爭端終於如亂炸的鞭炮,八人吵成了一團,文鬥幾乎變成武鬥,那個美髯公喊了幾遍停一停也沒有用。
回寰這時,趁亂帶著魂壺,從自己方才進來的那個缺角處,悄然。
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