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兩朵梨花中的談話
“咕。咕呱。”
“啁啾,啁啾啁啾啁啾。”
暗寂的宛山深處,有兩隻頭戴四目道冠的鳥兒不期而遇。
一隻烏鴉,一隻山雀。
看似不過是打個招呼,其實他們一個說的是:“有情況。”
另一隻回的是:“我在這盯著,你回去稟報。”
較瘦的山雀於是飛遠了,沒多久落在了紛離鎮黑色大觀的後院。
一個同樣式道冠的黑衣道士馬上奔了出來,把它領了進去。
宛山之巔的某座峰頂,有一座通體紅色的小塔,小塔之中,有一個同樣紅色的大丹爐。
丹爐之中,不知是什麼紅白之物,一個愁眉苦臉的老道士,在一旁打著瞌睡。
紅塔的對麵,山峰的另一側,有兩間小草屋,小草屋的後麵,隨意種了一點瓜果蔬菜,再後麵,便是懸崖了。
一男一女,立在這懸崖之上岌岌可危的邊緣處,望著遠處山中的密林中有一道忽閃的金光。
密雲背後,金光漸強又漸弱,最終消失不見。
“師姐,不去看看嗎?”說話的瘦高男人三十來歲的樣子,一身的白衣,頭上卻頂著個醒目的紅櫻子,男人雙目如飛,表情卻很平靜。
“不去了,是結教的陣法,與我們無關。”被叫做師姐的女人看著似乎比男人還年輕一些,樣貌非凡,神色撩人。
“也是,明天就是這一輪煉丹的最後關隘了。”瘦高男人看上去並不為這美貌所動,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屋了。
女人沒有動,依舊望向那邊密林,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感興趣的東西,那嬌豔如花的唇邊,微微翹了一翹。
“阿嚏!”
陸然打了一個巨響無比的噴嚏,一骨碌翻起,抬頭之間,他恰好透過眼前樹葉的縫隙,看到了山中有一個小小的紅點,反射著月亮詭異的微光。
“咦,那兒是什麼?”
青烏並沒有回話,正閉目煉著氣。
“不得了,還有兩個人站在那懸崖之上,青烏,你快看!”
青烏睜開半隻眼,瞄了一眼。
這兩個身影,好像還有點熟悉。
陸然見青烏並不理睬他,提高了嗓門,口氣略有些嘲諷:“青啊,你是得多練練了,彆下次有點事,就隻會逃跑。”
“青啊,你有心事啊,你以前不怕那大貓的。”
“放屁!我現在也不怕!”青烏終於忍不住,回了一句。
“那你去救回寰和可知子啊,你不是蠻欣賞他們的嘛!”陸然馬上跳腳。
“你不是有那個好人許翬去救了嘛!”青烏也不甘示弱,“一晚上的好人好人好人,先生先生先生,我都要聽吐了!”
“噢!我懂了,你這是嫉妒!”陸然報以譏笑,“你嫉妒人家不僅正氣,而且神通廣大,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我的愛戴!是這樣的,我懂了,你嫉妒!”
“自作多情的蠢貨,我隻是不願意為了兩個食材去冒風險而已。”也不知青烏是在嘴硬,還是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
“啊喂,啊喂,啊喂!你……你你你居然還想吃我的朋友!”
“吃你的朋友怎麼了,哼哼,我現在還想吃許翬,還有那兩個童子,嘖嘖,不過那兩個童子其實也有些老了!”
“我呸,被人家活捉了,還反過來說要吃人家,真是不害臊的一個人!”
“呸呸呸,你才是人,你全家都是人!”
……
一個無心卻多問,一個不願也不管。
陸然與青烏的日常互懟,不過這次發生的地方,是在一朵梨花中。
紛離鎮這個季節,最常見,最不引人注意的東西。
所謂“清風時入戶,幾片落新衣”,然而這卻是許翬送他們出畫,下山,回客棧的交通工具。
緊隨他們的另一朵梨花之中,許翬三人,卻是多少都有些憂心忡忡。
此時是新曆一一四六年,南曆七三四年,距離太耳南北全麵開戰,還有五年。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藍童子實在按捺不住,問道。
“先生,我也有一事。”紅童子點點頭,跟藍童子交換了一下眼色。
“一個一個講。”許翬放下手中書,是一本《緣,不可妙言》。
藍童子藍甫問道:“先生,我們此行,本就是循著陸然身上‘摘星手套’的氣息而來,但是關於月玄小師妹的去向,為何先生一句也沒有問他?”
“已經沒什麼可問的了,他那妹妹陸青,所言都屬實。我們找了這麼許久,憑著那一絲氣息,找到了這裡後就徹底斷了,也正是說明摘星手套和小月玄都已經不在太耳了。”
“所以那虎妖真的帶月玄師妹去了太乙嗎?去了太乙,我們就隻能束手無策了嗎?”紅玄和月玄,名字都帶一個玄字,平日裡也是非常要好。
“是啊,太乙之凶險,千年以來,我教中人,去而複返者,寥寥數人。”許翬歎了口氣,腦中不禁回想起某位早早修成真仙的師兄萬次真人,苟著一口真氣從太乙逃回,最終還是倒在了元燼山的通天階下。
大殮之時,許翬驚訝地發現,萬次殞命之時,已經不是那個仙人萬次真君,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個萬次。
他的魂,不知所蹤,沒有進入極樂。
教主天尊曾說,太乙就是太耳的陰影,那裡的東西,生存或者生長,依賴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
太乙,便是仙人的陰影之地。
“也是奇怪,那個叫陸青的女娃怎麼會知道這些?而且她說她隻是被捉去給虎妖當祭品的,這點也有些牽強。”藍童子的話,把許翬從悠長的回憶之中拉了回來。
“這女娃娃是個煉氣入門者,散修,我探過她的幻海,有些混亂但是沒有什麼大問題,而且如果她不是被虎妖擄去,她是進不了‘水牢關’的。”
“確實,那可是謝橋的‘水牢關’。”提及這仙界至寶,藍童子不免讚歎。
許翬又解釋道:“這便是那少年陸然的神奇之處,按照春兒、花兒他們所言,這少年可以自由出入‘水牢關’,也正因此,他才能參與二年前的‘護腕計劃’,才能與月玄他們結緣。”
“這可不是什麼善緣,屠村之仇且不提,那個誰利用完了,居然還命月玄師妹殺掉他。”藍童子冷笑一聲,捏緊了小拳頭。
他沒有道出伏王李仮的名諱,是因為,李仮現在已經不需要名諱。
“但是沒想到他還是活下來了,師尊,什麼樣的人,可以被‘摘星手套’摘住了心,而不死?就是所謂的‘有緣之人’嗎?”紅童子聽得仔細,終於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理論上說,不死是有可能的,隻要你能承受住‘仙人八苦’。”許翬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少年的幻海——他在少年瞳仁中所見之物。
思索了片刻,他還是說了出來。
“最奇怪的是,我在這少年的幻海之中,並沒有看到這些痛苦。”
“隻有成海的憤怒,如山的怨仇,還有如空天一般的觀想。”
“這少年的幻海,實在是有著太多不應該出現的東西了。”
“比如那個不可說的不可說,比如那顆石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