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萬物喜生。
山雲之巔,幾棵鬆樹立於學塾外,而學塾內,先生正與七名學生授課。
“且聽,且記,且行,北海雖賒,扶搖可接。”學塾內,一位身著白袍,中年長須的先生講道。
布穀——布穀——
數道目光向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砰——砰——
“啊!又是戒尺!”
“啊!錯了錯了,先生彆打了……”
有一人雖表麵認錯,但仍小聲嘀咕道:下次還敢~
……
布穀——
稚童之聲隱於布穀鳥的叫聲之下。
“飛鳥走獸遍於山野,不足為奇,你們這群頑童,若不好好學習……哼!”
他是學塾的先生,名[李暮寒],曾有傳言,說他是這山巔的主人。至於這則傳言的真實性,無人可佐證,久而久之,便無從查究。
數年過去,李慕寒已培養出好幾名得意弟子,他最得意的弟子,名盧垓,多年前就已出師。
桃李滿天下。
現在,先生的學塾共有七名學生。但先生並未告知眾人他最得意的弟子為何名,在何地,做何事。
此處為落雲山的山巔,奇枝怪鬆繞學塾而立,雲霧嫋繞。偶有清風徐徐,帶起雲霧纏於鬆枝之上。
先生收拾完幾人後,站起身來,清風拂麵而過。
高處不勝寒。
白袍隨風飄,白發長及腰,白須達半尺,雖如此,他的雙眸卻不顯渾濁,而是深邃如夜空的星辰,璀璨而神秘,似能看穿萬物的心聲。
仙風道骨,或許是形容他的最完美之詞。
一名灰衣少年關上書籍,張開缺了幾瓣牙齒的小嘴問道:“先生,山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啊?”
李先生瞪他一眼,“現在是什麼時辰?”
灰衣少年悻悻地翻開書籍,低聲答道:“辰時。”
“然後呢?”先生淡淡的問道。
灰衣少年惴惴不安道:“辰時正是讀書時。”
大眼瞪小眼。
不過,對於少年的這個問題,先生並未正麵回答,也未選擇不回答。“山外麵的風景就在書上,書讀的越多,讀的越透,山外麵的風景就越美。”隨後,先生又自顧自說了一句:“越殘忍。”隻不過聲音太弱,在座的六位學生都沒聽見。
除了……補丁少年。
灰衣少年撓了撓頭,看了眼身側的紅衣小女孩,隨後將目光投向於書籍。
“嗬嗬嗬。”李先生卻是望向身著滿是補丁的一名少年,笑了笑,捋了捋胡須。
“問你們一個問題,立於山巔者,當畏懼何物?”李先生的聲音,淳厚且悠遠。而他目光所選擇答問之人,正是補丁少年。
“是狂風。”黑衣少年趙夜凜答道。
“才不是狂風,是暴雪!”紅衣小女孩蘇蕎爭辯道。
“是孤獨,誰也不許爭!”衣著華麗的紫衣男孩慕容辰道。
……
先生對這些答案輕輕地點點頭,表示默許,隨即,他又看向補丁少年,“東辭,你來說說看。”
這少年麵若中秋月,色似春曉花。紅朱齒貝,膚白勝雪。似經天工雕琢,俊逸風姿,唯有那一身補丁衣裳,與之顯得格格不入。
陳東辭聞聲,立刻起身,那雙俊眸,則看向翻開的書籍。
未等陳東辭回答,與陳東辭等高,但更加壯碩的青衣少年率先回答:“回先生,立於山巔者,當畏懼山腳江河。”
李先生微微頷首,臉上,終於露出些許笑意,但其目光所向,依舊是補丁少年。
陳東辭感受著先生投來的目光,許久……許久……學塾裡鴉雀無聲。
補丁少年毅然抬首,燦若星河的雙眼散射出兩道目光,與先生的目光交織於一起……
我若立於山巔,當畏懼“我”。
……
“好!很好!很好啊!對於你的答案,我甚是滿意!當年的盧……我當年的學生,也未曾給予我這個答案!而我的先生當年也是問了這個問題,唯有當年我所追隨的劍仙,有此答案!”先生肯定地讚賞,爽朗大笑。隨後他取出了腰間的一壺酒,愜意地飲下一大口。
“先生的這個問題,我借來問了多年,終於有了第二人!快哉……快哉!”先生再次大飲一口酒。
“嗝~”
這樣的畫麵,引得眾人大笑不止。
命運嗎?先生愜意之後,向天又向心問道。良久……先生回神,看向仍站在那的陳東辭。
“坐下吧,東辭,請你記住,以後不必那麼死板,上學塾,是學知識,怎麼舒服怎麼學。哈哈哈。”
陳東辭應聲而坐。
“奇怪,東辭明明沒有回答啊,先生怎麼會如此開心?”
“我也覺得好奇怪啊。”
……
一名墨衣少年,名為唐宇。他湊近陳東辭,向他詢問其中的緣由。奈何補丁孩童依舊不做回答,不過,此非彼非。
明明大家都在低聲討論,偏偏有一名少年高聲說道:“先生,學塾裡不能喝酒!這可是你立的規矩。”
說這句話的,正是青衣少年。
“完了……”眾人異口同聲道。
一息,兩息,三息……
咕咚——咕咚——能聽到的,唯有眾人的砰砰心跳聲。
四息,五息……
“哈哈哈,夏烽,你個小頑童也想喝酒了?過來過來,拿去便是。”
眾人:??????
“哈哈哈哈。”先生繼續爽朗大笑。
先生的這一舉動讓眾人都驚得合不攏嘴,夏烽更是滿臉通紅,他沒想到先生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愣在原地,不知是該向前接酒,還是退後不接。
接了,萬一被打罵了怎麼辦?
不接,萬一先生是真心給他喝酒,豈不拂了先生的心意。
此時,山巔的雲霧似乎更濃了些,絲絲縷縷地從窗戶縫隙鑽入學塾。那雲霧帶著山間花草的芬芳,縈繞在眾人周圍,給這學塾蒙上了一層神秘的清香。
清風也愈發吹動起來,吹得桌上的書頁沙沙作響,與屋外鬆枝上的風聲交相呼應,宛如天籟之音。
先生晃了晃手中的酒壺,酒液在壺中蕩漾,發出輕微的聲響。“夏烽,莫要害怕,今日便破一次例。”
夏烽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接過酒壺,卻隻是緊緊抱在懷中,不敢真的飲用。
先生見狀,又是一陣大笑。
陳東辭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
他的目光穿過雲霧,看向遠方,在那雲霧繚繞之處,隱隱約約能看到山巒起伏,如一幅水墨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
學塾外的奇枝怪鬆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偶爾有幾隻鬆鼠在鬆枝間跳躍,驚落幾片鬆針。那鬆針飄飄悠悠地落下,穿過雲霧,掉落在學塾的庭院中。
先生走過少年們身旁,輕撫著孩童們的頭,緩緩說道:“這山巔有山巔的規矩,也有山巔的樂趣,你們要用心去體會。”
“當然,我便是這山巔之上最大的規矩。”先生補充道。不過,少年們的心性尚未成熟,因此,他們並不會將這句話與從前的傳聞串聯在一起。
少年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好奇與懵懂,就如同這山巔初升的朝陽,充滿了[希望]。
……
————
落雲山山巔之下,一座又一座巍峨大山拔地而起。接踵而立的山脈,名為落雲山脈,其綿延不知幾千裡。
落雲山脈外,一片隱世竹林。
這裡生長著千年青竹林,竹林之外,灌木叢生。土地之上是一層又一層的枯敗落葉,其中以竹葉為主。
這片竹林,三麵環流汩汩溪水。
在一座簡易的木板房內,一位身著冰藍色長衣的中年男人席地而坐,其身姿挺拔如蒼鬆,臉龐似刀削般硬朗,劍眉下那雙眼眸雖緊閉,但不怒自威。
而在中年男人身側,是一名身穿冰藍色長裙的少女,少女則似從畫中走來的天仙,麵若芙蓉,雙眸猶如繁星閃爍,眉如遠黛含煙,朱唇不點而紅,青絲如瀑般垂落。
這時,中年男人睜開雙眼,兩道目光自帶威勢直衝雲霄,將木板房的頂部掀出一大個窟窿。霎時間,方圓十裡的老竹齊刷刷的折斷,無數的飛禽撲騰去了天空,於溪邊休憩的走獸亦四處逃竄。
此番動靜,將其身側正沉浸於修煉的少女驚醒。
“爹,你在做什麼?”少女走到男人身前,雙手叉腰,氣鼓鼓的問道。
自知沒理的中年男人有些自責,但並不後悔,隨之,又變得異常興奮,“李夕雯,你的爺爺,我爹,找到了那個人了!”
“哦對了,你明日去爺爺的學塾上一趟,待上幾日,我明日有事要做。”男人補充道。語畢,男人意識到自己的女兒並不知曉緣由,便補充道:“算了算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再過幾日,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少女對去學塾的事漠不關心,也提不起興趣,她從小便接受了國師的教誨,禮與理熟存於心,琴棋書畫也略知一二。實則,少女的目標是成為大劍仙。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一個人也可以曆練。”少女幽怨道。
“你是不知道這裡有多危險,我怎麼敢放心讓我女兒獨自犯險,萬一有哪個毛頭小子想當我女婿怎麼辦?”
“那我就嫁出去咯。”少女故作賭氣道。
中年男人聞言,大吼道:“你可是他李暮寒的孫女,是朕……不……是我的唯一一個心肝!我不同意!誰敢打我寶貝女兒的主意,我非卸了他兩條腿不可!”但馬上,他便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失態了。
“你是不是想說,你的女兒——我,身份何其尊貴,怎可獨自一人遊走於山野?”少女接過男人的意思道。
男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對對,太對了!”
少女在屋內踱步,認真的道:“可在我看來,人的出身並不分高低貴賤,誰人不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有高低之分的,從來隻有學識的淺厚,修為的高低。可即便如此,人也是不分高低貴賤的。你知道嗎?爹。”
男人緊閉雙眼,氣衝衝的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允許你獨自一個人,回去的時候必須跟著我,哪也不許去!”
“哦!明明不是說好了,你帶我出來曆練,這才多久啊,你就想回去了,哼,說話不算話,不理你了。”少女說完後,轉身走出木房外,她抬首看了看彩雲依舊的天空,喃喃道:“你說帶我看遍我們國家的壯麗山河,你又說帶我曆練,你還說幫助我突破[次體十二境],這些都是你說好了的……哼!”少女每說一件事,就彎曲一根似雪般的手指,仿佛在給男人列罪。
雖然抱怨,但不影響少女心中的父親那偉岸的形象。
“我去修屋頂了。”
中年男人悄悄睜開一隻眼,觀察女兒的動向,淡淡道:“小心點,彆傷著自己了,不然回去了我沒法和你娘交差。”
“你也知道怕我娘啊!我回去後就告訴娘。”
男人聞言連忙跳起來,擺手道:“彆彆彆,雯雯,好閨女,你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你就忍心看你爹受苦嗎?”
“忍心!”
“還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趁早把你嫁出去。”男人感慨道。
“好啊,嫁就嫁!這屋頂你來修?本來就是你弄壞的。”
“爹爹不會修。”
“哼。”
……
多年以後,少女所說的話一一實現。
一切如一場夢,似幻似真。
————————
妖淵峽穀,落雲山脈之東六百裡處。
九道以靈力加固的秩序鐵鏈,將妖王束縛於此,但不結果其性命,令其鎖於天然石洞之中,無數石鐘乳自洞頂倒立朝下,內有靈力運轉,寒芒閃爍。
石洞入口,有草木與百花遮掩。
密密麻麻的飛禽走獸不斷進入洞府,覲見妖王。與普通野獸相比較,這裡的獸卻是通了靈智,更有部分靈獸,已然踏入修行之列。
一隻饕餮恭敬地跪身,麵向一抹似縹緲的背影謙卑道:“王,天下風起雲動,變幻莫測,這九道封鎖,亦在慢慢變弱,我等是否需要做好接應另外兩塊大陸的準備,以便讓您早日脫困?”
“陳峻鋒死了?李慕寒也跟著死了?那村落破敗了?”聲音來自於這位妖王,聽不出任何情緒。
“稟王,否。”
“愚蠢至極!退下!”
饕餮悻然離去。
始終以背示眾妖的妖王,卻是陰邪一笑……
……
————
落雲山山巔。
先生瞪大雙眼,麵容卻是如沐春風,他心裡暗罵道:這混小子,又欺負我孫女!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不久後,先生的麵容瞬息之間變得異常寒冷,他冷哼一聲,悄然道:“不算太蠢,不過……你若想要聯合另外兩塊大陸,可是癡人說夢,哦不,癡妖。”
青衣少年懷抱酒壺,見先生時而眉頭緊湊,時而暢笑舒然,想問問為什麼,終是未有出聲。
“夏烽,你趁我不注意喝酒喝醉了?”
青衣少年理直氣壯道:“哪……哪有!我才沒喝酒呢!一口都沒喝。”
“小頑童,哈哈哈。不喝就把酒壺還我,我這個酒壺可不便宜。”先生笑道,說完,便伸手示意要接過酒壺。
“真是個老財迷!”青衣少年心裡暗暗嘀咕。即便如此,夏烽也不敢抵抗,將酒壺雙手遞上,但嘴皮子依舊不輸:“老頑童!就愛喝酒,說話不算話!切。”
眾人竊笑不已。
“是不是沒懲戒你,連尊師敬長都忘了?居然敢說我是老財迷?東辭,今天散學之後給我好好收拾他一頓!”
眾人不知其所以然。
青衣少年:???這也能知道???!!!
補丁少年聞言竟是點點頭。
“東辭,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啊!”夏烽不可置信的道。
李先生慢悠悠道:“朋友怎麼了,不走上正路,朋友有權將你點醒。”
夏烽打趣道:“是打醒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
白日求學的時光總是短暫,學塾歲月靜好。
孩童至樂之刻,乃彼等奔於學塾外之草地,嬉鬨不止,逐五彩之蝶。山風過處,攜野花之香,拂起發絲與衣角。
午後,陽光漸弱,斜照於室,學生們或有困意,然先生之問,總能使其瞬即清醒。而陳東辭之答問,其誌於學識滋養下漸明——欲為有能者,護家人,守此錦繡山河。
善莫大焉。
日暮西垂,天空染作橙紅,如絢爛畫卷。學塾於餘暉之中,寧靜祥和。
“今日所學,唯有‘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最為重要,孩子們可要好好理解這句話,先人之誌,博大精深。先人之智,萬古不朽。”
灰衣少年問道:“先生,為什麼【仙人】的紙一會兒博大精深,一會兒又萬古不朽呀?紙不是樹漿做的嗎?樹是會腐爛的,紙也是。”
“哈哈哈哈……”
“王溪遙,你故意跟先生作對嗎?”
……
學生們皆是捧腹大笑。唯有灰衣少年,依舊不解地撓了撓頭……
先生:!~!!!!孺子不可教也!!!呃啊啊啊!冷靜!冷靜!!冷靜!!!他是我的學生,我是他的先生,冷靜!子不教,父之過,子不懂,吾之錯!吾之錯!!吾之錯!!!我錯泥馬!!
先生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暈……
“腐爛,我叫你腐爛!”
當!
這一聲清脆的聲音——從灰衣少年的頭上發出。眾人皆是驚訝不已。
唯見王溪遙頭上起了一個大包……
當!
兩個大包……
“一天天不學好,比夏烽還調皮!”先生怒吼道。
當——
三個……
灰衣少年雙手抱頭,“先生,我疼!彆打了!”
“還敢頂嘴!”
當——
四個……
……
至此,灰衣少年王溪遙有了一個外號——包青天。
…………
————————
本書前期設定:
凡:次,真,元,靈,武,君,玄。
↓
神:初,魂,影,道,梵,空,涅。
↓
???
後麵的境界已設定好……暫時不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