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1 阿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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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嚓——”梁氏神灰白的臉上又出現了一道裂縫,脫落下一塊碎塊,但他仿佛全無察覺,仍是看著床邊漂浮的人影,語氣尋常地聊天。

“你也終於明白感情的滋味了?”像個哥哥調侃弟弟。

秦氏神毫不避諱地說:“她的骨灰在我身體裡,使我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她的情與欲,這是你曾經說過的感情嗎?”

梁氏神:“是與不是,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秦氏神點點頭:“嗯,如此,我已明白了。”

梁氏神:“明白什麼了?”

秦氏神:“紅色,果然十分美麗。”

梁氏神忽然笑出聲,“你啊,還真是個可怕的家夥。”

等他的笑停下,秦氏神繼續用那閒聊語氣說:“那麼,你準備好被我吞噬了嗎。”

“你今日果然是來吞噬我的。”梁氏神歎氣。

“不然我還能來做什麼呢。”雖然秦氏神神情冷漠,但梁氏神莫名覺得他說這話時,應當是笑得挺友好的。這個被最殘酷的方法塑造出來的氏神,就是這樣可怕的東西。

口中說著吞噬,但氣氛友好,在秦氏神張開袖子,吞噬的紅線翻飛的時候,躺著的梁氏神甚至還用商量的語氣說了句:“唉,我還沒和妻子道彆,不若你一天後再來吞噬我吧?”

換了尋常人在這裡聽到這話,大概要笑出聲來。畢竟人家來者不善,奪命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突然說一句請人明日再來殺,誰會聽呢?

但是,秦氏神卻真的停下了動作。他微一欠身,白色的長袖微微浮動著,宛如一個來拜訪主人的客人,極有風度禮貌,“既然如此,我明日再來。”

梁氏神也半點不意外他會答應,說了句:“那就多謝你了。”

秦氏神手中托起一根紅線,等到紅線飄到梁氏神身上,落入他的手中又消失。再度點了點頭示意,身後緊閉的門扇自動打開,他宛如夜色裡一隻白蝴蝶,飄飛消散。

平地一陣風,吹得屋內布置的銀鈴等物發出輕微聲響,響聲止歇,門再度合起,屋內又變得死寂。

“作為氏神的人間代行者,我們擁有許多權利,梁氏現在很多資產都是我在管理,你呢,沒興趣管一管秦氏族內的事嗎?”齊季端起一杯她要求的冰飲料,喝了一口,笑眯眯問。

羅玉安不知道她這麼晚了還特地找自己聊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隻好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聊,“我並不算很聰明,秦氏內部許多事物我一竅不通,管理不好。而且秦氏運轉得很好,不需要我插手。”

她如今已經明白,氏神在神龕,看似是一個萬事不管的吉祥物,但實際上牢牢把控著這個家族,那她實在沒必要做多餘的事。

如果哪一天,氏神衰弱,族人不願再供奉信仰他,那她或許會為了維持氏神的存在,去爭奪這個家族的權利,利用權力為他維係生存。

“你不愛權利?”齊季笑著打趣,“隻愛你的氏神嗎?”

“不過,你真的明白氏神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嗎?”她忽然話音一轉。

哦,來了,東拉西扯這麼久,終於要開始挑撥了。羅玉安坐正了些,等著聽她想怎麼挑撥。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齊季的話,羅玉安清楚地看見她臉色驟變,迅速拿出電話,接通後厲聲問:“發生了什麼!被誰闖入?怎麼會有人能闖入!”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齊季猛然扭頭看向羅玉安,怨恨與厭惡的情緒刺透先前的友好熱情,明明白白暴露在雙眼裡。

“是你?!你和秦家那氏神商量好的!聲東擊西,好一個聲東擊西!”她緊緊捏著電話,厲聲道,看神情仿佛恨得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撕碎她。

羅玉安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看她這模樣,心中警惕起來。不著痕跡看了眼外麵的漆黑夜色,暗暗慶幸。還好,不是大白天,也沒有太陽。

她們兩人在這裡說話,不管是秦氏的人,還是跟著齊季來的梁氏的人,都在院子外麵,如果齊季真的要動手,她還真沒什麼把握。

羅玉安心念急轉間,露出疑惑而無害的神情,“怎麼了?我聽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你還裝。”齊季雙眼發紅,“好,我就說你們秦氏神怎麼會選了個廢物當妻子,原來你是深藏不露,是我看走了眼。他不是要毀了我的氏神嗎,那我就毀了你!我絕不讓你們好過!”

羅玉安迅速起身,腳步急促地後退,口中喊道:“明黃!”

齊季怒火攻心之下,手掌中泛出淡光拍向她的臉。

椅子翻倒聲中,庭院裡的風聲也忽然大了。

羅玉安抬起手臂阻擋,忽然感覺手腕上一熱,是那紅色的如意結手繩在發熱。風聲颯颯,耳邊仿佛有衣袂翻飛的聲音,她沒感覺到痛楚,一抬眼,看見了一片白色的衣袖,還有那纏繞著紅色蝴蝶結的辮子飄在麵前。

肩上輕輕搭著一隻手,她的二哥漂浮著,從身後半攬著她。

臉色難看的齊季僵在半米之外,她還伸著手,但無法前進半步。見到秦氏神出現,她眼中的怨憤更加鮮明,厲聲問道:“你對我的氏神做了什麼!”

秦氏神按著羅玉安的肩,輕飄飄將她環在袖中,看向又急又怒的齊季,說道:“梁氏神要與你告彆,你應該回去見他最後一麵。”

齊季麵色大變,誤會他已經吞噬梁氏神,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轉頭匆匆往外跑。聽到院中動靜的人恰好前來查看發生了什麼,正撞上腳步匆忙的齊季。

“老夫人?發生了什麼事?”

齊季大力揮開他,尖聲大喊:“回去!快回去!”

梁氏的人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她如此疾言厲色,隻好跟著她走,最後隻剩下明黃等秦氏的人。明黃滿臉疑惑走進院中,“安姐,她們這是乾什麼呢,好像家裡著火了一樣急,她們這是要走啊?梁文曄還在後麵院子休息呢,她們不管他啦?”

羅玉安看一眼身邊的氏神,發現其他人應該又是看不見他。

氏神微微低下頭,俯身在她額角蹭了一下,“安,早點回來。”

羅玉安一下子忘記了齊季,柔聲回答:“好,我馬上回去。”

她剛應罷,抓在手中的袖子抽離而去,消失不見。

明黃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又上前兩步,“安姐,你說什麼?”

羅玉安搖頭,“既然客人走了,我們也該回舊宅,至於梁文曄,找個人把他送走吧,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梁氏的人。”

沒過一會兒,有人匆匆回來,“夫人,梁文曄他不在屋裡。”

“聽到動靜已經自己走了?”

“不是,房中有……血與碎肉的痕跡。”來回報的人語氣有些顫抖。

“血和碎肉,”羅玉安頓了頓,語氣如常地吩咐,“那就把房間打掃一下吧。”

羅玉安在夜色中坐上車回舊宅時,齊季也已經火速趕回了錦州。她不相信其他人,誰都沒帶,獨自一人來到那個秘密的梁氏宅邸,看到廊上砸碎的鈴鐺,她頭發微微淩亂,一層一層奮力推開門,衝進了最裡間。

“氏神!”她撲到床邊,看見床上那布滿裂縫的灰敗神像,毫不猶豫抱了上去,把自己埋進被子裡。

“回來了。”梁氏神聲音醇厚,“剛才秦氏來了,我想起還沒和你道彆,就請他明日再來。讓我看看,你有段時間沒來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齊季猛地抬起頭,大顆淚水從眼睛裡掉出來,“一定還有辦法的,你一定可以繼續活下去的!”

梁氏神:“活得夠久了,阿季,死亡並不可怕。”

齊季尖叫起來,“不!我要你活著!再活千萬年,活的比所有人都久!”

“為什麼會這樣……”她說著說著,整個人頹喪下去,手上緊緊拽著被褥,喃喃:“究竟是哪裡搞錯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秦家那老東西現在還有這麼強的能力,而你卻已經虛弱成這樣,我明明已經很努力地讓族人繁衍後代,讓他們信仰你,為什麼……”

梁氏神石像一樣的手按住她柔軟的手,“我知道,辛苦你了,如果不是阿季,我大概早就像其他許多氏神一樣消散了,可是,終究還是要自食惡果。”

齊季被這“惡果”一詞刺激到了,目光中流露出強烈的怨恨不甘,“什麼惡果!憑什麼大家都做了一樣的事,你要承受這麼嚴重的惡果,秦氏神卻不用!明明是他先開始吞噬族人的,他不是通過吞噬族人獲得了不同於信仰的新的力量嗎!為什麼你不可以啊!”

兩百多年了,她一直承受著這“為什麼”的絕望,變得越來越偏執。

梁氏神一動不動望著她,她的容顏停在了最美好的十九歲,像是琥珀裡凝固的花。哪怕過去千年了,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這孩子的模樣。

一千多年前的梁氏,如日中天,連秦氏也有所不及,梁氏的城池遍布兩州。氏族與國家不同,當時大大小小的國家有許多,不斷改朝換代,但氏族卻十分穩固,擁有著一套完全獨立於王朝之外的體係,每一個國家都想儘可能拉攏更多的大家族,於是每年,梁氏族內都會迎來附近國家的使者。

阿季那時是一位公主,年紀還小,好奇氏神是什麼模樣,悄悄混在使者的隊伍裡來到梁氏。她誤以為他是梁氏一位病弱的族人,見他獨自一人住在湖邊“偏僻”的小屋裡,在梁氏居住的那段時間裡常偷偷來找他。

最開始是想接濟他,後來,她每日都過來,承諾要找最好的大夫為他治病,不讓他被困在那小小的院子裡。湖邊有茫茫蘆絮,她在秋日的夕陽下,抱著蘆絮揮舞,追逐著那些燦爛的金色,笑聲像銀鈴一樣動人。

那麼生機勃勃的孩子,那麼柔軟善良的孩子,在那個對女子束縛極大的時代裡,勇敢地追尋自己的愛情。她愛上他了,所以請求自己的父親,執意嫁給一個沒有身份的病弱之人。

國主大怒,將她軟禁,想要為她指一位夫婿聯姻,結果等來了梁氏氏神迎娶公主的隊伍。

從一國公主,變成心愛之人的妻子,氏神的夫人,一千年了。無數國家消亡,無數氏族衰落,她也變了許多。

他花一般的阿季,終於還是……腐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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