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一族的勢力主要分布在渝州,一州內幾十個區,疆域廣闊,都以渝字開頭命名。羅玉安從小在渝林區長大,連渝州本州的很多區都還沒去過,比如這個渝菡區。
渝菡區距離舊宅比渝北區還要近,從秦氏舊宅山林的另一邊,就屬於渝菡區的範圍。渝菡區在渝州並不是最繁華的城區,但是非常特殊,既因為這裡的曆史,也因為這是許多大型古代建築遺留保存最完好的地方。
妹妹玉靜還在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以後想去一次渝菡區旅遊參觀,羅玉安答應過她,等她考上了大學就請假陪她出遊,結果一直等到妹妹去世,她們也沒能來。
快要過去一年了,想不到,最後是她一個人來到了這裡。
車子穿過渝菡區現代化的熱鬨街區,進入古建區之後,就再也看不到高樓大廈和不夜霓虹,外麵漸漸寂靜下來。秦氏有一段時間主城就建在渝菡區,也就是她現在下車的這個地方,不過現在,這裡已經改建成了一座更加低調內斂的大宅。長長的白牆青瓦,竹林古鬆流泉全都被囊括在院子裡。
“這裡從前是被封存的秦氏老宅之一,不過每年都有人細心維護,如今這裡屬於您的名下。”一位氏女為她撐著黑傘,邊走邊介紹。
兩位氏女,一位留在古宅,另一位陪同她外出,除了氏女,還有另外幾人,都悄無聲息跟著她們。
羅玉安坐上車,被這些人簇擁著來到這個一看就曆史厚重且造價不菲的大院子,感覺自己好像忽然間進入了什麼豪門劇情。
其後,看到等待在那的無數秦家人,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按理說,她不該這麼緊張,畢竟她不是來當豪門少奶奶,而是來當豪門太奶奶的,但她才二十幾歲,看到那些幾十歲年紀能當她爹的人,甚至快要百歲的爺爺輩對她磕頭跪拜,羅玉安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她從前就尊老愛幼,如今感覺屁股底下的椅子相當紮人。
她看向自己唯一認識的氏女,“不用跪我了吧,都是這麼大年紀的老人了。”
氏女是脾氣好那位,波瀾不驚地說:“我們秦氏一族向來最是遵守規矩,您既然是氏神的妻子,是他的人間代行者,我們就必須尊重您,這不僅是您,更是氏神的臉麵。”
在場這麼多人,隻有她一個人介意這事,其餘人都是一臉的理所當然。
算了,都是些固執的老頭老太太們,爭論這些沒意義,反正也就見上這麼一次而已。刁難是不存在的,不僅如此,羅玉安還敏銳地感覺到,相當一部分人對她都有種畏懼感。
為什麼?因為氏神嗎?羅玉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等到大家齊刷刷站起,目送她離開這個會客廳,氏女為她撐開黑傘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對啊,她現在和他們都不一樣,她算是“鬼”了,難怪他們怕她呢,換成她自己以前,要是看見了活生生一個鬼,大概也要怕的。
這宅子同樣是古宅,但顯然沒有山林舊宅那邊的古老,這邊更加適合現代人生活,各種家電和便捷的生活係統都藏在古老的建築外表之下,到了夜晚,燈火通明,不像舊宅那邊仍有許多地方用燈籠。
床和各種用品,也更加符合現代人的喜好習慣。羅玉安在太陽下山後,往宅子裡轉了轉,她現在和人其實沒有多大區彆,仍然可以吃東西,隻是吃下去也沒什麼感覺,真是神奇。她還偷偷在屋子裡蹦了蹦,發現自己果然能蹦得很高,一下子坐在了房梁上,又趕緊跳下來,免得嚇到人。
不過,雖然這裡很便捷,她還是更想回到舊宅去,她有點想氏神了。也就一天沒見到而已,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種粘人的類型。
可能是她太孤單了,已經失去所有親人,甚至失去了人類的身份,周圍恭敬對待她的都是她不認識的人,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孤獨。或許比起氏神,她才是最害怕寂寞的那個人。
所以明天早上就回舊宅那邊去吧。氏女們不樂意就讓她們不樂意去,反正她們其實不能管她,唯一能管她的是氏神。
想到這裡,羅玉安心情好了起來,也有心思看這個名義上屬於她的屋子了。這裡花木扶蘇,花園被打理得尤其好,羅玉安格外喜歡那一架薔薇,看見那瀑布一樣的花,她忽然就想起了氏神。
“這花,我可以把它移植回舊宅那邊嗎?種在氏神的神龕院子裡。”她用一貫的商量語氣對氏女說。
氏女詫異,老太太從未聽過這樣的要求,大約是覺得她的行為太過隨意輕佻,不讚同地皺起了眉:“神龕是氏神所在,他不吩咐,我們不敢擅自做主,萬一惹得氏神發怒就不好了。”
但是羅玉安有種莫名的篤定,氏神不會生氣,他會高興的,他喜歡這樣熱烈燦爛的東西。
於是她無師自通地換了個語氣說法,說道:“讓人來幫忙把這株花挖出來,明天我要把它栽到氏神的神龕邊。”
氏女:“……是。”
第二天一早,羅玉安沒能如願回去舊宅,因為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客人穿著一身襯衫長褲,紮著長長的馬尾,看上去青春靚麗。她在太陽底下朝她走過來,進入屋後取下遮陽鏡,和她隨意地打招呼。
“你好啊,你就是秦氏氏神的妻子?剛看你們家的氏女給你打著黑傘,你才剛轉化不久吧?聽我家氏神說秦氏的氏神娶妻了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我是梁氏一族氏神的妻子,叫齊季。我們梁氏的地盤在隔壁的錦州,錦州你去過沒?地方沒渝州這邊大,但景色還不錯,近些年大力發展已經成為了最宜居現代化城市之一,下次有機會可以去我們那邊玩玩,嗯,等你穩定下來,不需要這個黑傘保護的時候我會邀請你的。對了,我們梁氏與秦氏關係不錯,過去經常聯姻,現在這時代雖然不興聯姻這事了,但還有不少合作關係,所以我才聽到消息就趕來看看,順便祝賀一下。希望你不要怪罪我這麼隨便跑過來,畢竟我們家都是隨便的人。”
她一口氣說完,聽得羅玉安一愣一愣的,尤其最後一句,把她給逗笑了。雖然知道還有其他的氏神,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看到其他氏神的妻子,和她想象中的還不太一樣。而且她說梁氏,羅玉安一下子想到在氏神的記憶裡,他最初的姐姐就是嫁到了梁氏,難道就是這個梁氏?那他們的聯姻關係真的可以追溯到很久遠之前了。
“你好,我叫羅玉安,多謝你特地趕過來祝賀,請坐。”羅玉安笑著招待她。
齊季並沒有客氣,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她身邊,端了氏女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歎道:“茶真是沒滋味,還是可樂好喝啊。”
說完笑著抬頭看氏女:“氏女小姑娘,我和你們夫人說說話,你們都下去自己玩吧。”
被個小姑娘叫作小姑娘,氏女竟然毫無異樣,麵無表情就行禮下去了。
偌大個裝飾華麗,三麵通透的屋子裡就剩下她們兩個人,羅玉安還在為她剛才喊氏女那句小姑娘而感到微妙。哪怕她一早猜到這位年紀大概不會太小,可還是覺得太古怪了。
“我幾十年前和我家氏神一起去過你們舊宅,那時候這個氏女確實還是個小姑娘呢。我呢,是從前一個小國家的公主,不過那個國家千年前就滅亡了,所以我就不多聊了,你知道我已經活了一千多年……額,或者我已經死了一千多年就行了。”齊季隨便自爆了年紀,卻像個好奇又多話的小女孩,問她:“你才二十多歲吧?”
羅玉安分心想著那個一千多年,心裡驚歎,點點頭說:“是。”
齊季吹了個風流婉轉的口哨,“你們秦家氏神真是夠可以的,老牛吃嫩草,娶了你這麼個年輕的小妻子,肯定很縱容你吧,事事都隨你高興是不是?”
這話羅玉安就不知道該怎麼接了,但也不需要她接,齊季似乎是個自得其樂的人,自己很快接著自己的話頭說:“我懂我懂,畢竟我從前也是這樣的嘛,隻可惜在一起過久了,什麼老夫少妻的情趣都不存在了。”
羅玉安一直耐心聽著這位陌生客人絮絮叨叨,她是做慣了姐姐的人,瞧見長得嫩的都把自個兒當姐姐,此時放鬆了些,便搭話問道:“梁氏的氏神,也在梁氏舊宅裡吧,你一個人離開這麼遠過來,沒事嗎?”
齊季一頓,嘖了一聲,“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啊。”
“不是所有氏神都會住在舊宅裡當個活神像的,應該說,就我所知,如今也就你們秦氏的氏神還遵循著古老的那一套傳統了。”
羅玉安真切愣住了,“什麼?”
齊季:“像我家那位,他早就去上班了,最近忙著加班呢,要不然都要和我一起過來了,我們梁氏也不會有事沒事去上香拜他,要見他就每年年會彙報業績的時候見,我們平時住在城市中心,摩天大廈最高層,要不就住森林彆墅,玩手機玩電腦,和現在大部分富豪的生活其實沒什麼區彆。”
這一席話聽下來,羅玉安簡直要顛覆這段時間以來的認知。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這個現代社會世界還有特殊的存在,接受氏神的生活完全脫離現代生活,結果現在發現並不是這樣?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你們的氏神可以這麼自由,但是我的氏神,他現在還被困在舊宅裡……是因為秦氏的族人的要求?”羅玉安想到氏神痛苦的神誕月,想起那守備嚴密的舊宅,眉頭皺了起來。
“噗,小姑娘你搞錯了吧。”齊季好像聽到了個笑話一樣樂了,“不是秦氏族人困住你們氏神,恰恰相反,是你們秦氏一族的氏神,死死地困住了所有的秦氏族人。”
她說這句話時,笑容詭異,也終於有了幾分活了上千年該有的深沉。
“幾百年前,這個世界發生了一些動蕩,有些東西被改變了,從前威脅著人們的妖鬼惡疫在慢慢消失,同時也有很多家族沒落。你知道吧,一旦家族沒落滅亡,那一族的氏神就會徹底死去。滅族,這也是唯一能殺死氏神的方法。很多氏神都從幾百年前那時候起,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無法再庇佑家族,所以如今總共也就隻剩下十幾位氏神而已,散布在各個州,過著和我們梁氏氏神差不多的日子。”
“唯獨你們秦氏的氏神和其他氏神不一樣,直到現在,他還保留著絕大部分力量……你知道他是怎樣保存了力量嗎?”
齊季盯著羅玉安,笑容越發詭異,輕聲說:“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我們知道,他在幾百年前的衰弱期,主動吞噬了一整支幾百人的秦氏族人,從那以後,他就可以依靠吞噬人恢複力量。你們秦氏的氏神,可是所有氏神公認的,最凶殘可怕的一位呢。”
凶殘……可怕?她的氏神?羅玉安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這個詞安在他身上。
“這樣可怕的氏神,隻要他不想,族人怎麼能困得住他,相反,他才是最不願意改變,最不願意族人離散的那一個,所以整個秦氏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下,仍然在這個現代社會保留著古代的習俗,尊卑身份,族老宗嗣……這些老一套的東西。”
“小姑娘,不要太天真,你們那位氏神呀,凶殘著呢。”齊季邊說邊搖頭。
羅玉安聽著這些話,突然感覺心臟急促跳動起來。
她不是害怕,她是忽然覺得……好心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