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將把宮司的身份讓位給你。”
宮司當眾給出了這樣的許諾。
大家可都看見了啊,是宮司自己說要讓位的。
神穀川沒有在月之民麵前耽擱太久,很快就移步月城中央的祭壇。
被侵蝕腐壞的月讀命神像之後,就是通向月之暗麵的入口。
神穀川已經做好了去月之暗麵探索的準備。
並且和之前說好的一樣,這次會帶著白輝夜一起進去。
至於其他月之民,自然是讓他們全都留守在月宮的表麵。
在昨天的黑氣侵襲之下,月民裡麵除去宮司以外,全都被那些汙濁的黑氣所影響,他們要是真的陪同一起去往暗麵,隻可能成為累贅。
神穀川走近腐毀的神像。
離遠的時候還不太能直觀感受到,但越靠近月讀命的像,就越能感受到周遭空間的扭曲。
這種感覺和神穀穿過萬年竹橋,進入月宮的那一瞬間感受有些類似。
很顯然,月之暗麵以外也有“夜食”的力量包裹。
而且這份力量比月宮之外更強。
月宮與月之暗麵的連接處,以前大概有封印存在,但很明顯已經被黑輝夜鑿開了通路。
如今邁入其中雖然能感受到空間存在一定的阻塞感,但以神穀的實力可以做到暢通無阻。
“輝夜,到了暗麵以後,不要離我太遠。”
正式進入月之暗麵的領域之前,神穀川向著白輝夜如是交代。
後者握緊手裡的蓬萊玉枝,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好的,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
她看起來也已經準備好了。
陪同神穀川與白輝夜來到祭壇的,除了暫時還是“現任”的宮司外,就隻有幾名大祐。
“我們會在這裡一直等到你們回來,等你們帶回暗麵的信息。”
宮司這樣說道。
除了她以外,其餘的月之民高層都沒有開口說什麼。
他們目送神穀川與白輝夜的身影消失在了月讀命神像後方的強烈空間波紋漣漪之中,但卻始終未動,隻是微微垂頭,靜立在原地。
白麵靜謐肅穆,白衣在荒蕪祭壇的冷風裡上下翻飛,像一座座無言的枯寂墳塚。
沒人知道暗麵那邊到底有什麼。
甚至沒人能夠百分百確定神穀川與輝夜姬還會不會再出來。
但就如同月之民們很輕易接受了“高天原與海之國的現任主人,接下來很可能要接管月宮”這件事情一樣,他們始終無悲無喜,波瀾不驚。
對於他們而言,隻要做出正確的選擇,並且迎來正確的結局就可以了。
……
時間變得緩慢而粘稠,黯淡的光線彎曲、折射,創造出斑斕的幻象。步入更強大的夜食空間之中,就如同置身於一個巨大的萬花筒裡,每一步都變幻莫測。
而這種奇異的感受並沒有持續太久。
周遭的“夜食”空間波動平息,現在應該是已經到達所謂的月之暗麵。
神穀川打量四周。
暗麵最具存在感的東西,自然就是那汙穢的黑氣。
那些黑色的氣息如同實體般沉重地懸浮,像是無數年累月積累下來的,具象化的**。不僅遮天蔽日,還扭曲了周圍的一切景象,使得整個暗麵所見之處,都被一層厚厚的陰霾所籠罩。
壓抑,墮落,絕望。
這裡看不見一絲一毫能被稱之為救贖或者希望的東西。
但與此同時,月之暗麵又顯得太過於空曠了。
神穀川是做好了一進入月之暗麵就爆發遭遇戰的準備的,但事實上,他現在並沒有看見敵人。
除去那些汙濁的黑氣以外,這裡好像什麼都沒有。就是一片腐朽的廣袤平原,倒是和神穀川剛抵達月宮時,看到的那片皓潔白色平原有幾分相似。
“這裡很大,而且汙穢的氣息太濃重了,暫時感受不出來黑輝夜具體在哪裡,也分辨不出這裡存不存在其他還能活動的神明。”
“也不知道龐大的汙穢到底是怎麼產生的。總感覺它們和黃泉的汙穢有些類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兩者之間,是有什麼關聯嗎?”
暫時壓下心裡那些雜亂的思緒,神穀川又看向始終亦步亦趨站在身後的白輝夜。
“輝夜,你還好嗎?”
“我沒問題……”
暗麵那仿佛無窮無儘的濃稠汙穢,使神穀生理心理都厭惡反感。
置身於其中,他暫時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至於輝夜就算再怎麼不能打,到底也是有神骸骨的神明,想來在這種環境的月之暗麵裡,她應該也是能夠進行一定程度的活動的。
不過能抗住歸能抗住。
這裡的汙穢畢竟濃重的太過分了,要想更進一步,更深入的探索,還是淨化比較好。
“你覺得,你能淨化掉這裡的這些汙穢嗎?”
麵對這個問題,輝夜有些遲疑,雙手將的蓬萊玉枝攢得更緊了幾分:“我……我不確定,它們太多,太重,也太厚了。但是,我想試試。”
“好,我在邊上守著你。有不對勁的話就停下,千萬彆勉強。”
小神姬將蓬萊玉枝舉過頭頂。彆在她發髻上充當發飾的龍首之玉開始緩慢轉動,她身上的火鼠裘衣散發出來的光輝變得更加耀眼。
隨即,白輝夜長發飄揚,她自身也開始發光。
那是無比純淨的華光,光芒裡帶著寧靜平和的涼意,以她為中心細絲般衍生開來,浸潤向四周。
“唔……”
華光的觸手探入了無比濃重,無比汙穢的黑暗裡去。
這似乎讓輝夜感受到了不適,但她隻是閉著眼睛,悶哼了一聲,輕輕把雙臂展開,就像是撫慰,就像是在邀請。隨即,那些潛藏著的,洶湧著的,侵蝕一切的汙穢之物,便不由自主地向著她彙聚而來。
分解,轉化,吞噬,消弭。
借助幾樣隨身寶具的協助,輝夜開始將每一絲汙穢,每一寸腐朽,每一片黑暗,都溫柔地包裹進她那看似嬌小柔弱,實則堅韌無比的身軀之中。
在此過程之中,神穀川保持安靜,凝著眼眸立在輝夜的身側。
觀察小神姬狀況的同時,也在警覺地留意四周的變化。
淨化的過程又持續了一陣子。
白輝夜的臉色變得不太好,呼吸也變得更加細膩而淺短,一層淡淡的、幾乎透明的蒼白色爬上了她的臉頰。她的眼睛仍舊閉著,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每一下都承載著脆弱。
“我,我想我得休息一下才能繼續……”
輝夜終於有些承受不住身體的負擔,搖搖晃晃停下了淨化的動作。
神穀見狀,抬手攙扶住她,嘴上隻是說著:“能做到這樣子已經很厲害了。”
確實很厲害。
此時,整個安全領域的汙穢黑氣雖然依舊還存在,但明顯整體變淡了幾分。
神穀川越發覺得,宮司的之前的猜測就是正確的。
輝夜身上大概真的有曾經屬於月讀命的骨,不然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以自身為容器,接納淨化掉這麼龐大的汙穢與黑暗。
“等一下,那邊好像有什麼……”
由於暗麵的汙穢黑氣稍稍變淡了一些,以神穀的超凡脫俗的視覺感知,敏銳感受到了這處廣袤大平原的極遠處,有什麼東西顯露出了輪廓。
那像是一麵巍峨的高牆,當然也可能是其他什麼彆的類似的東西。
總之那是一條肉眼可見的界限,巍峨橫貫於天際,不可逾越。
“那是牆嗎?如果真是牆,這種規格的……簡直和黃泉比良阪上,封鎖黃泉出路的千引石牆相類似。”
凝著眼眸觀察了一陣子,神穀心裡產生了這樣的疑惑。
“輝夜,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他這樣向著身邊小神姬發問,“我們可能要去那邊看看情況。”
“我好多了。”
“彆勉強自己,你可以再休息一會的。”
“不,不用的。我知道的,如果我在這種事情上逞強,那麼萬一遇到危險,遇到另一個我,肯定會給你惹出麻煩來。所以,我不會這麼做的。我已經好多了,隻是暫時淨化不下那些汙穢,但其他的真的還好!”
白輝夜這樣說道,一臉的認真。
看來她還是挺能搞清楚現在的處境的。
她雖然是比族人們多出了感情,但與此同時似乎也有著月之民那一脈相承,能夠做出正確判斷的理智頭腦。
“好。”
見輝夜這樣講,神穀川便抓著她的手,直接朝著遠處那道隱隱約約的分界線輪廓去了。
隨著與目標位置的距離拉近。
神穀開始意識到,汙穢深處的那道界限,並不是一麵真實的高牆。
雖然它確實如同高牆危聳,直戳天際,簡直像是屹立於月之暗麵的世界儘頭。但它實際上是虛幻但又凝實的某種東西,更準確來說是介於虛實之間的存在。
“這是……夜食嗎?”
神穀川終於反應過來了。
所謂的高牆,實際上是極其強大夜食力量所凝聚起來,並且存在於月之暗麵上的分界。
夜食的力量,本來就是虛實相融的疊加態。被它所包裹起來的空間以及事物,甚至會失去虛實真假的本質。也就是借此,夜食能夠創造像之前海之國那樣的輪回困境。
但暗麵上的這堵夜食高牆,它的力量實在太強,整體上已經變成了極端的空間扭曲點,甚至把自身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不管是萬年竹橋和月宮的交界,還是月宮與暗麵的交界,乃至以前的海之國……
神穀川都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種程度的夜食。
如果說把整個海國拉進輪回的夜食力量是一麵湖泊的話,那這裡絕對是洶湧澎湃的深淵汪洋!
“進來暗麵要重點確認的事情之一,就是來確認月讀命曾經封鎖的‘真正威脅’,現在是不是依舊還被好好封印著。而看到這東西存在,還真是令人安心。”
“看來這層最強,最有力的夜食,就是用來封鎖真正的威脅的。”
“不過啊,一層剝開又一層……月宮外麵有,暗麵的外麵又有,現在暗麵的深處,還有這麼強烈的一層夜食。還真是像套娃一樣,一環連一環。大概是最後一層的這裡,還是這種掏空家底的強度……月讀命怕不是真把老底全都壓在這裡了。那這裡麵到底什麼呢?值得身為三貴子之一神明下這樣的血本?”
神穀川的內心思緒翻湧。
想來這浩如汪洋的夜食力量所封鎖的,一定是某種極其可怕,連三貴子都會忌憚的存在。
但,萬幸!
月讀命這位前輩好像很靠得住的樣子。
祂遺留在暗麵的最後一層夜食,光是看著就知道極為牢固。
何止是牢固,簡直是堅不可摧,固若金湯!
估計就和黃泉比良阪上的千引石牆一樣,不拿天之尾羽張來砍,根本就不會被毀壞。
而不管最後一層夜食裡麵有什麼,如今正持有四分之三羽張的神穀自然都是不會手賤作死的。
他與白輝夜沒有完全走到夜食分界前,而是較遠處就停了下來。
“你看那個。”
神穀川在觀察夜食分界時,白輝夜同樣也在這麼做。
她同時也發現了什麼,拉了拉神穀的衣袖,抬手朝前指去。
順著輝夜的示意,能夠看到在夜食分界的零星幾次位置,正有汙穢的黑氣散出,像是極小的水流,或者說像是滲出的水珠一般,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流溢到月之暗麵來。
因為黑氣流過來的量實在太少,暗麵這邊本身也還被這種汙穢所籠罩著。
所以比較關心夜食分界本身的神穀川,一開始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神穀川:“夜食的封鎖本身看起來不存在損毀與罅隙,但即便如此,那些汙穢還是以極緩慢的速度滲透過來了。果然被封鎖在另一邊的東西很不一般吧……”
甚至透過來的這些汙穢,本身大概率還是被夜食“過濾”的。
那麼“牆內”被封鎖的汙穢,其真實強度光是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隻是,現在仍舊不清楚,這麵可能是月讀命壓上一切造就的月食高牆到底是用來封鎖什麼的。又是什麼樣的東西所產生出的汙穢,能夠無孔不入滲透過月食高牆。
還有,這裡的事情是真的和黃泉無關嗎?
神穀川又陷入了短暫的沉吟中。
他的疑惑自然得不到解答。
而他雙眼正凝視著的,那些剛“新鮮”滲透過來的汙穢,在某一個瞬間卻忽然變了模樣——
有一小滴汙穢溢出,本來是該和其他的黑暗氣息一樣,擴散到空氣裡的。但不知為何,這一小滴卻忽然凝實,並且在神穀的視界之中猛地拔高。
有什麼東西,像是一道閃電,像一截黏答答的觸手,從神穀川的腦海裡劃過。
隨之伴隨而來的,是零星的呢喃囈語。
空洞死寂,又好像黏滑濕膩。
沒有辦法形容,不可名狀。
有某些難窺麵貌的存在,在夜食高牆的背後歡騰狂舞。
終於,神穀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名諱——
“……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