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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駛幽靈車上,神穀川向鶴見葵講述了賜福發生變化的原因:
“你還記得你在夢境裡看見的紅黑洋裙吧?你說最能吸引你注意的那道身影,那是瑪麗,你之前已經見過她了。”
瑪麗小姐。
鶴見葵上個星期到神穀川學習的時候,曾見過老師手下的這位式神。
印象裡是個非常強大且漂亮的怪談。
鶴見在見到瑪麗的時候,對方就像個精致的洋偶娃娃一般,靜靜坐在神穀老師的身邊。
鶴見葵對於老師家裡的情況依舊不算太了解,她隻知道那位瑪麗小姐在老師家中的地位,和主婦姿態的般若相同。
且初見瑪麗時,鶴見身上的賜福還未消失。
她本能懼怕瑪麗強悍氣息的同時,還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強烈的吸引力,和夢境裡一樣。
“瑪麗本身是荒神,嗯……這件事在對策室裡也不算是什麼秘密。她的權柄和你們家族世代供奉的大黑天相似,這大概也是她的存在會吸引你注意的原因。”
“還有,你知道的,荒神是怪談和神明的分界。成為了荒神的怪談,依舊可以朝更高的位格突破。”
神穀川儘量用小徒弟能理解的話,為最近這一兩天發生的事情做鋪墊。
鶴見葵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這個女孩心思是敏感而細膩的,她已經察覺到什麼了。
“你家世代供奉的大黑天,祂並非是這柱神明的本尊。大黑天誕生於印度,祂的本體在印度也很合理,對吧?不過,很久以前,大黑天曾有一尊化身漂洋過海,隨著信仰的傳播來到日本。”
“可以明確告訴你的是,那尊大黑天的化身出於某種原因已經殞落了,隻有一縷神識還留存於世間。而世代庇佑你家族族人的力量,和那縷神識脫不開關係。”
“因為你的出現,我和大黑天的神識取得了聯係,並且達成了一項共識。具體的結果是,大黑天化身在這裡的遺產,將由瑪麗繼承,包括你身上的賜福庇護也是一樣的。”
神穀川這樣說道。
大體上說明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不過像是他和大黑天的神識是如何取得聯係的,又和那縷神識達成了什麼樣的共識,則都略過不講。
至於瑪麗繼承大黑天遺產的事情,告訴鶴見葵也無妨。
接下來神穀川還要去吉光寺裡說服鶴見伸知供奉瑪麗,這件事情鶴見家的人遲早會有所察覺的。
鶴見葵的大腦飛速運轉,但依舊有點處理不過來老師告訴她的信息。
神穀老師說,他手下的瑪麗小姐,繼承了神明的遺產?
那這樣一來,她還算是荒神嗎?
還是說,已經朝著神明的方向蛻變了?
神穀老師,能夠驅使神明?
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顯得不切實際。
但唯獨在神穀川這裡……
他是眾人所公認,當之無愧的除靈師天花板戰力。出現在除靈業內不過兩年的時間,便站在了令所有人都望塵莫及的位置上。
他有著溝通鬼神的能力,他的一身技藝也來源於一位未知的強大的神秘鬼神。
如果是他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做到這一點?
坐在幽靈車座位上的鶴見葵,處在三觀顛覆,震驚到難以複加的狀態,這時候又聽見身邊的神穀川補充說道:“鶴見,因為你是我的徒弟,所以我告訴你這些事,但還是希望你不要和其他人透露。”
其實對於神穀川而言,目前告訴鶴見的事情,也不算是太大的秘密。
對策室都知道鬼神弟子驅使著一群荒神。
如果他手下的式神裡真的有某一個突破了荒神的桎梏,朝著登臨上更高的位格……
業內在大範圍震驚過後,大概也會選擇接受。
不接受還能怎麼辦呢?
畢竟鬼神弟子已經上演過太多次奇跡了。
甚至,對策室裡的少部分人對於這種事情的發生,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譬如一直為神穀川背書的結成真劍佑。
所以,向鶴見葵強調這是一個秘密,更多像是神穀川對小徒弟服從性和忠誠度的一種試探和測驗。
和他人共享秘密,是最能拉近雙方關係的方式之一。
當傾聽者了解了傾訴者的一些秘密,尤其是當其知道這些事情未曾向任何人提及時,傾聽者會感受到自己的特殊性,對傾訴者的親切感會立刻上升。
這就是“自我告白”。
當然,要實現這一點,傾聽者本身必須是個可靠的人才行。
像小鹿,彆看她平時嬌憨又跳脫,可她幾乎知曉師父的一切,且對旁人都守口如瓶。
之後,如果鶴見葵能向其他人守住這個秘密,那就說明她的秉性是可靠的,可以試著將她培養成一個和小鹿一樣的,忠誠的“自家人”,然後投入更多的信任。
“阿——吽——”
鶴見葵並攏雙腿,身體微微顫抖,用才剛掌握皮毛的阿吽之息努力平複心理,胸口有節奏的微微起伏。
女孩剛才在神穀家裡,還在擔心自己會被遺棄。
可現在又感受到了神穀川對自己的重視。
相比秘密本身,這種重視感對她而言更為重要。
她抬頭,原本陰沉著的眼眸,變得如同一隻剛被撿回家的流浪小犬那般濕漉漉:“老師,我不會和其他人講的。”
“嗯。”
麵對女孩的承諾,神穀川輕鬆地點了點頭。
他這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把經常對怪談用的那一套,用在了小徒弟的身上。
而且一樣有效。
是該說自己精通人性好呢,還是該死好呢……
可不管怎麼說,鶴見葵既然已經成為了自己的弟子,那她是否忠誠這一點還是很重要的。
隻要鶴見足夠可靠,那麼不管是出於得益於鶴見才能如此順利取得大黑天神骨,還是出於對赤鬼老師的承諾,神穀川都會儘最大可能培養與照顧小徒弟。
……
同神穀川交談過後,鶴見葵一路上就沒怎麼再說話了。
她大概還要好好消化一下剛剛取得的信息。
幽靈車很快抵達了吉光寺所在的偕委附近。
鶴見家族世代經營的寺廟,是一座看起來很有年頭的古刹,和常世裡對應的寺廟有幾分相似,城市化的現代進程與歲月變遷對這裡影響甚小。
下了幽靈車,神穀和鶴見進入了寺院的大門。
吉光寺的庭院設計是禪宗典型的枯山水。
細細耙製的白沙鋪在庭院各處,又看得見石組、石燈籠、常綠樹、苔蘚等經典不變的枯山水元素點綴各處。
樹木、岩石、天空、土地的裝點都是寥寥數筆,沒有任何鮮豔的植被或者裝飾。白砂、綠苔、褐石,色係深淺變化中可找到與彼物的交相調諧之處。譬如砂石的細小與主石的粗獷、植物的軟與石的硬。
在修行者眼裡這些單調又沉寂的景觀,就是海洋、山脈、島嶼、瀑布的縮影。
行走在其中倒確實可以感受到寂靜的禪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和文化的影響之下長大,鶴見葵的性格才也如同枯山水一樣,總是收斂又沉靜。
和活潑鬨騰,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少女青春活力的大弟子鹿野屋截然不同。
當然了,生活環境的影響隻是一方麵,神穀覺得小徒弟鶴見葵會是現在這樣偏向陰鬱的性格,大概和她本身的成長經曆也有關係。
進入吉光寺後,鶴見又聯係了一遍父親,略帶歉意地對神穀說道:“老師,父親大概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回來。”
“沒事的,我可以等著。”
來拜訪之前神穀川也聯係過鶴見知伸。
不過鶴見先生今天被預約了法事,估計要到下午兩點左右才能趕回到寺裡來。
神穀倒是不急。
由於鶴見知伸還未回來,身為寺院大小姐的鶴見葵,便帶著自己的師父四處參觀打發時間。
他們首先去了大殿。
鶴見家族世代侍奉的六臂大黑天像就供奉在這裡。
小徒弟熟練地給神像上了香,照例站在神像麵前輕拍三下手。
神穀川也照做。
大黑天的神骨已經被瑪麗吸納,這尊神明對出雲常世的影響應該已經徹底不存在了。但神穀川受過人家莫大的幫助,就算這裡的主人已經“名存實亡”,但作為登門拜訪的客人起碼的尊重要給到。
而後,神穀又跟著鶴見葵去了墓園。
吉光寺的墓園,在距離寺廟不遠的山腳下,麵積挺大,層層疊疊累滿了墓碑。
二人在其中一處並不顯眼的墓碑前停下。
神穀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鶴見桜子。
鶴見葵:“這是我的媽媽。”
鶴見桜子的墓碑周圍很乾淨,應該是有人定期打掃。
為母親點了一柱線香後,鶴見葵在墓碑的邊上坐下來。
氣氛總是悶悶的也不好,神穀開始和小徒弟找話題:“你的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媽媽她很嚴厲。”
坐在墓碑邊上的女孩似乎終於放鬆下來一些:
“以前寺廟裡的事情,都是由媽媽把持的。在小時候,媽媽總是管教我,讓我遵循寺廟裡的那些規矩。不能在家裡大聲講話,不能在家裡吃有刺激味道的食物……”
“小時候我會想,為什麼媽媽明明對其他人總是那麼溫柔,唯獨對我會凶巴巴的。”
“我記得還在上國小的時候,有一次大概是出於叛逆吧,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買了一份咖喱飯帶回來。嗯,刺激味道的食物。”
“媽媽看到以後當然氣壞了。她說教我,我就哭,哭著問她,明明大黑天大人是印度來的神明,為什麼不能在神明大人的麵前吃祂的家鄉菜。”
神穀安靜傾聽著鶴見的講述,沒有插話。
該說不說,小徒弟在還是蘿莉的時期,還怪有幽默感的……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媽媽當時的表情。”鶴見葵陰沉著的眉眼舒展開來一些,可很快又微微蹙起來,“媽媽對生活上的小事總是很嚴厲,但唯獨有一件事情,就算我做不好,她也不會怪我,就是……學習家裡的術法。”
“媽媽大概早就看出來了,我沒有那方麵的天賦。她跟我說,時間還很多,可以慢慢來。”
“後來……媽媽不在了。所以事實上,時間也沒有那麼多。”
“賜福,原本在媽媽身上,後來就到了我的身上。”
“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受賜者,那怕再努力家裡的術式我一樣都學不會,媽媽大概要對我失望的。媽媽不在以後,爸爸過得也很辛苦,可是家裡的事情,我都沒辦法分擔。”
“雖然媽媽一直沒有說過,但我知道,她是希望我成為一個像樣的除靈師的。鶴見家的人應該成為好的除靈師,可是我做不到。就算麵對弱小的怪談都束手無策,隻能等著賜福的保護。”
“甚至……昨晚感受不到賜福力量的時候,我很惶恐,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怕得縮成一團。”
“我很討厭現在自己懦弱的樣子。”
大概是從神穀川那裡聽到了秘密的緣故,鶴見覺得自己也應該把很少對其他人說起的事情告訴神穀川。
她很少見地講了這麼多話。
自我告白的回報性。
“鶴見。”神穀川終於開口了,“我沒有辦法安慰你說,術法的事情你遲早會精通。可有一點可以確定,你在劍道上很有天賦。我不知道你母親對你的期許是什麼樣的,但成為優秀的除靈師,你肯定可以做到。”
“可是,隻是修習劍道的話……”
“不止是修習劍道,你不是已經學了阿吽之息了嗎?再多信任我一些吧,鶴見。姑且不說賜福的力量遲早會回到你的身上,就算沒有那份力量,你可是鬼神弟子的徒弟啊。”
鶴見葵望著神穀川不說話,她的發絲被掠過的微風吹起,輕輕飄揚。
墓園裡安靜下來,隻有墓碑前的線香星火發亮,彌漫出來的香煙曲曲折折上升。
……
等祭拜過鶴見葵的母親,神穀師徒離開墓園,吉光寺的主持鶴見伸知也回來了。
三人寒暄了一陣子便去了寺院的會客室。
房間裡麵,神穀和鶴見先生分彆在主客的位置上,隔著木質的茶幾對坐下來。
最後進門的是鶴見葵,她關上房門,走到神穀川的邊上跪坐下來,與父親麵對麵,正襟危坐。
“呃……”
鶴見伸知的眼角微不可見地抽動兩下。
女兒怎麼這麼自然地就坐到對麵去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