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漆黑的罅隙通路,周遭的空間開始扭曲、動蕩,過了好一會後,又恢複平靜。
神穀川感受到灼熱的陽光直射到臉上,有些晃眼。
很顯然,他已經順利離開了高天原,抵達了漆黑罅隙通路所對應的隱裡地區。
快速凝起眼眸,開始打量四周。
這處隱裡地區與預想之中的有所不同,乍一看並不能感受到有危險存在。
神穀川此時,正處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之中。視線之內,高大的樹木挺拔聳立,交錯的枝葉交織成一張翠綠的巨網。高空陽光透過密集的樹冠,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如同細碎的金色綢緞,輕輕鋪展在濕潤的土地上搖曳。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樹葉混合的清新氣息。
“這裡有些太陽間了。”
常世之內,偶爾也會有這種比較“陽間”的地區。像現在已經被神穀勢力控製下來的伊予鬆山,環境就和這裡差不太多。
當然,新的隱裡區域和伊予鬆山還是有著本質區彆的。
這片茂密的山林之中,僅在神穀的可視範圍之內,就能看見不少荒廢的建築輪廓。
蒼白色的斷壁殘垣無規律地在一片莽莽綠意之中分布著,如同巨人斷裂的骨骼,一半被泥壤掩蓋,一半裸露在林地之中。
有些尚且矗立,有些則傾斜欲倒,風雨侵蝕的痕跡伴隨著裂痕與青苔布滿了這些建築殘骸。
很顯然,這地方曾經有過智慧生物群聚,並且規模相當龐大。
神穀繼續觀察周圍,他能聽見鳥鳴聲與悠長的蟬鳴聲在林地的深處響起。
“這地方還有鳥嗎?”
常世裡的一些特殊區域,是存在有非妖鬼怪談的生物的。
像海之國裡就有魚類存在。
雖然海國的魚和現實之中的魚長得完全不同,但那些魚類不能被劃分進“妖怪”的分類裡去。
而海國裡的魚,目前是被新高天原勢力作為“奢侈品”食物資源來開發的。
“如果這片新的隱裡地區真的有非妖怪的鳥禽存在,那應該也可以開發成食物資源。正好豐富一下高天原怪談子民們的餐品種類,挺好的。”
神穀川到底是新高天原勢力的領袖,到哪都不忘記做資源調查。
而且還體貼地關心自己的子民們吃得好不好。
他真的……
快說謝謝神穀大人。
神穀川治下的妖鬼怪談們雖然沒有太多飲食的需求,但按照磯姬以往所提交的調研報告來看,樂園集市那邊作為“非必要奢侈品”的酒水食物,銷量一直都是很好的。
如果能進一步擴展食品種類,再提高一些勢力內部的消費總量應該沒問題。
消費可是拉動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啊!
作為領袖,神穀川當然希望高天原內的怪談子民們就應該在上班時間好好打工,創造價值;到了下班時間則好好花錢,消費產品。
如此一來,勢力內部的經濟才能良性運轉嘛!
“我們在哪?”
正當神穀還在饒有興致地打量周邊環境時,八咫鳥那沒有語調起伏的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
捏完最後一團【尋隱桃花】,那處黑色的罅隙通路就算是正式固定在高天原上了。
接受了委托的“免費戰鬥力”八咫鳥,當然也可以穿過通路跟隨進來。
“這裡啊……”
神穀摸出自己的手機。
和進入另外兩處隱裡區域一樣,《怪談物語》指明了如今所在的地點——
特殊地圖已開啟,隱裡·豐葦原·千秋長五百秋·水穗國!
隻是單純公布地點名稱,但沒有給出任務委托。
《怪談物語》大概是真的快要整不出什麼活來了。
“看來,我們到了葦原。”考慮到長期以來都困在大桃仙神夢境裡麵的八咫鳥對後世的神話發展可能並不是特彆了解,神穀川又額外補充了一句,“陸地神國。”
豐葦原·千秋長五百秋·水穗國。
這個很長,很拗口的名稱,即是曾經居住著國津神,以及各類人草的“葦原下界”的全稱。
不過,廣泛意義上的“葦原下界”應該是包含著現世的整個日本,以及大部分常世地區的。現在所處的地區,顯然不具備如此廣泛的含義。
神穀估計,這處隱裡地區,很有可能是昔日大國主所建神國的核心領地,類似於國都所在。
姑且從全稱裡摘選出字符,將這裡稱為“水穗國”。
以便之後內部交流時的概念區分。
“高天原上所連接著的最後一處隱裡區域,是葦原水穗國……這還真是一個叫人不會產生太多意外的地點。”神穀川這樣想道。
是了。
即便知曉了目前所在,但他一點都不感覺到意外。
參照神話,這裡是大國主“國造”的核心區域,又是之後“天孫降臨”事件之中,上演“國讓”的主舞台。
象征著文明開化的大國主,還有兩尊名聲響當當的武神——建禦名方神和建禦雷神,都在這裡留下過神話事跡。
在“天孫降臨”的事件之中,覬覦葦原的天照大神派遣天津神中最強的武力代表之一的“建禦雷神”下界,來降服葦原。
此舉遭到了國津神中最強的武神“建禦名方神”的強烈抵抗。
天上地下兩尊武神由此爆發了一場死鬥。
結局是以建禦雷神取勝,葦原徹底臣服於高天原,並且接受後續天孫“瓊瓊杵尊”接管統治告終。
發生過如此的神話大事件,即便現在的水穗國隻是遺跡,但想必其中深處也一定充滿了危險。
但念頭至此,神穀又稍微感覺到了一絲困惑。
說起來,高天原上連接著的三處隱裡世界,後兩處都有足夠的牌麵。神居之一的海之國,還有陸地神國葦原水穗國,它們連接著高天原就像天經地義,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但,付喪鄉到底為什麼會連接著高天原呢?
那個弱小付喪神們聚集的“幻想鄉”,本身無論怎麼想都很普通吧?
總感覺怪怪的……
這一點疑惑暫時得不到解答,神穀川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
在他們目前的“出身點”,看得見神櫝存在。
就和付喪鄉與海之國的情況一樣。
這很好,探索葦原水穗國起碼有了兜底依仗。
“八咫鳥,我們得探索一下這裡。”神穀這樣說著,並且取出一枚高天原通行令牌交給八咫鳥,“如果遇到不得不撤退的情況,要及時利用神櫝和高天原通行令牌離開此處。具體要怎麼做,你之前已經試過了。”
神穀川本身的荒神權柄是“人間之主”,象征著文明與開化的大國主如果有什麼遺產遺留在水穗國,那將非常適合對他個人進行補強。
至於建禦雷神。
這尊神明是雷霆之神,是刀劍之神,同時還是曾經持有天之尾羽張的四神之一。
要說神穀川對建禦雷神不感興趣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按照神話來說,建禦雷神在葦原取得勝利,完成了天照大神交代的任務後,便返回高天原去了。
在這裡找到祂的遺產的可能性相對較小。
“如您所願。”
引渡亡者的漆黑神姬抬手接過高天原通行令牌,並且言簡意賅地給予了神穀川答複。
而後,她仍是手扶著寒光湛湛的長鐮立在那裡,黑色的兜帽覆壓以至於看不清任何的表情。肅穆的長袍掩蓋她婀娜的身姿,無風自動,但給人的視覺觀感並不輕柔,反而沉重地像一塚無言的墳墓。
……
召喚出小小老頭帶路探索水穗國,神穀川與八咫鳥在後方緊緊跟隨。
腳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道路,山林裡的落葉、石塊和泥土堆砌,時不時又有突兀的樹根,以及粘滑的苔蘚。凹凸不平,對於普通人而言行走艱難,但神穀一行皆是如履平地,從容無比。
甚至,考慮到八咫鳥對後世的神話傳說知識一知半解,趕路的過程之中,神穀一邊留意著周圍的情況,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同八咫鳥講些關於葦原水穗國神話科普內容。
幫助八咫鳥了解此地情況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所了解的神話知識做個簡單梳理。
“……就這樣,天孫瓊瓊杵尊接替了大國主的位置,成為了葦原下界的統治者,也是當時天照大神所領導的高天原勢力在下界的代言人。”
“而在我的印象裡,在神話中瓊瓊杵尊是第一個自然死亡的神明,祂是壽終正寢的。祂死後,祂的後裔……”
在高天原的一眾神明之中,八咫鳥屬於頭腦清醒,又沉默寡言的類型。
和她待在一起,稍微有點悶。
但還是能明顯感覺到,一路上她都在極其認真地聽著神穀川科普。
而聽到這裡的時候,即便是少言的八咫鳥也沒忍住開口提問:“自然死亡的神明?既然是神明,為什麼會自然死亡?”
“這個啊,民俗學界內部對此也有不少說法來著,眾說紛紜的。按照東大裡授課的教授所講,這一部分,象征性的代表了‘由神到人’的蛻變,瓊瓊杵尊取得神國意味著祂從神變為了人。屬於神明的時代快要結束了,虛無縹緲的神話傳說,開始有了初步銜接上實際人類曆史的端倪,神話在向著曆史過渡。”
“可是,這樣不對。”八咫鳥搖頭。
“嗯,這隻是人類社會對神話的詮釋啦。將神話視作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之中象征性的曆史傳記與文化,對接上曆史這樣子。當然,如果神明真切存在,這種解讀神話的視角就不太準確了。”
“所以呢?瓊瓊杵尊為什麼會自然死亡?”
八咫鳥繼續追問。
很好,很有探究精神。
“神話畢竟是人類的記載,和事實可能存在不小出入的,或許瓊瓊杵尊根本就沒死。當然,也有可能,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或許,瓊瓊杵尊的神性遠比不上大國主。代替大國主成為整個葦原的神格,對於瓊瓊杵尊來說會帶來極大的損耗。可能祂並非自然死亡,而是死於這種日積月累的消耗。”
“這樣,確實可以解釋得通了。”
對於神穀個人給出的解釋,八咫鳥似乎是比較能接受。
這隻神鳥姬還是和初見時候一樣,頭腦清醒的同時,又因刻板而顯得有些……呆呆的?
神穀川繼續訴說水穗國的神話:“瓊瓊杵尊死後,祂的子嗣接管葦原。與瓊瓊杵尊一樣,後續的葦原國主也都有生老病死,大概就是繼承的神性一代不如一代了。”
“一直到彥波瀲武,這名葦原國主娶了玉依媛為妻,生下了神武天皇。神武天皇被視作是建立了初代大和王朝的第一人。哦,說起來,在神話故事裡,大和朝廷的建立與你有一定的關係,八咫鳥。”
“與我有關?”八咫鳥又一次困惑起來。
數次被神穀有意無意激起好奇心,她的話多了不少。
這不就不悶了嘛!
“嗯。據說,神武天皇是在八咫鳥的指引之下,建立起大和朝廷的。”神穀川進一步解釋。
八咫鳥的腳步頓住,微微仰頭,雖然依舊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似乎是在認真思索著什麼。如此呆滯了數秒,她鄭重其事地搖頭:“我從來沒有指引過什麼神武天皇。”
“我知道你沒有。”
神穀川聳聳肩。
你不是一直都困在大桃仙神的夢境裡麵,而且你從小到大的經曆,我都在那場夢裡看到過。
也算是看著你長大。
更不要說,最終你還是跟我一起脫困出來的。
“還是那句話,神話並非是事實,其中會有不少杜撰、謠傳或者美化的部分。或許,神武天皇留下這樣神姬指引的傳說,隻是為了提升自己統治的正統性而已。”
“也可能,指引他的是彆的八咫鳥?如果這個世界上還存在過彆的八咫鳥的話。”
“也有這個可能吧。”
“阿巴!阿巴!”
就在神穀與八咫鳥談話之間,前頭的小小老頭忽然給出了預警。
神穀川能聽明白斥候喊話之中的含義。
現在的情況,並非是出現了某個敵人。
而是在前方稍遠處,小小老頭感知到了某樣值得注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