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漓抬頭,男人穿著筆挺的白襯衫,扣子係到了最上麵,一絲不苟中帶著一種禁欲感,但是袖子被他半挽著,莫名又添了一絲隨意。
因為要跟她說話,此時男人低著頭,薄唇緊抿著,透露出主人的一絲不安,但那雙黝黑的眼卻極其專注地看著她。
他這個樣子莫名地讓她想到了之前她每天去上班路邊遇到的一條流浪狗,每次隻要看到她嘴裡吃著東西,也不會上來搶而是眼巴巴地看著她,每一次蘇青漓都會心軟的給一點它嘗嘗。
而韓湛就是這樣,雖然話語含蓄不強勢但卻飽含著期待,期待著可以得到回應。
蘇青漓心莫名地軟了一下,手指捏著裙擺,第一次對上彆人的眼睛會讓她有種緊張的感覺,但那種緊張中又帶著一絲期待,於是她順從本心,彎起嘴角點頭,“好啊,公園的花一定很美。”
就見她答應後,麵前的男人也彎起了嘴角,眉毛揚了起來,連帶著眼角的疤都沒有那麼唬人了,有一種熱忱的傻氣,跟他平時冷麵公安的形象完全不符。
蘇青漓忍不住脫口而出,“韓同誌,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
“有。”韓湛點頭看著她,小姑娘說話時兩條辮子輕輕晃動了一下。
“咦。”蘇青漓微微偏頭疑惑,圓溜溜的杏眼都是訝異,居然還真有人說過,難道平時他冷麵的形象是裝的嗎,“誰啊?”
“你。”韓湛眉毛一揚,定定地看著她,毫不猶豫地說道。
這個年代沒有撩這個說法,沒意識到自己被撩了一下的蘇青漓聽了他的話後,產生了一種又羞又惱的情緒,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隻能瞪了他一眼就向餐桌走去,那一眼卻沒有什麼殺傷力。
韓湛被小姑娘瞪了一眼,摸了下鼻子,剛剛她一雙杏眼看著他的時候,想說的話沒忍住就說出口了,現在看人有些惱了隻能忐忑地追了上去。
蘇青漓和韓湛一前一後走回餐桌,蘇母和馮蘭遠遠地就感受到倆孩子之間那種莫名的氛圍,雙方以一種過來人的眼光對視了一眼。
“蘇姨。”韓湛率先開口對蘇母說道,看了眼蘇青漓,發現小姑娘沒有阻止他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小姑娘剛剛惱了不願去了,好在小姑娘沒跟他計較,“等下我和蘇同誌約好去公園看花,看完後就會把蘇同誌安全送回家。”
蘇母聽了先看了眼閨女,發現閨女臉上帶著不好意思但沒有反駁,顯然兩人剛剛約定好了,便笑了笑,“市中心公園的花開得正好,是得去看看,那韓同誌,我家小漓就麻煩你了。”
既然閨女同意了,蘇母便沒有說什麼。
她對韓湛這個大小夥還是挺滿意的,長得人高馬大又英俊,並且剛剛一餐飯吃下來也能看出是個懂為人處世的。
“是,蘇姨,我一定把蘇同誌安全送回家。”韓湛條件反射地立正,就差敬個禮,一副要立軍令狀的樣子保證道。
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惹得蘇母和馮蘭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蘇青漓也偏頭捂嘴,原來韓公安還有這麼傻的樣子。
韓湛看小姑娘笑了,心裡的忐忑一下子落下了。
蘇青漓感受到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她剛剛不是在生氣,隻是有些羞惱。
馮蘭拍了拍韓湛的肩膀,叮囑道:“那阿湛可要照顧好小漓同誌,我和你蘇姨就先回去了,小漓,下次見。”
馮蘭笑眯眯地看著小姑娘,心想下次見可能就是在喝他們喜酒的時候了,看這兩人都有意的樣子,蘇同誌又是個頂頂好的姑娘,她可算是放心了。
“好,馮姨,媽那你們先回去。”蘇青漓點頭大大方方道,既然答應了,她也不會扭扭捏捏。
“我們走了。”
*
市中心公園,今天天氣秋高氣爽,還是難得的星期天,因此公園裡有不少人。
大多數是一家子過來遊玩的,而像蘇青漓和韓湛這樣一男一女結伴的不多,但也三三兩兩。
男女們互相隔著半臂距離走著,畢竟這個年代除了夫妻也沒人敢在外麵多親密,既疏離又有種區彆他人的曖昧感。
兩人無言走著,哪怕沒有說話也有一種安謐的閒適。
這時迎麵走來一家三口,那對年輕父母看到高大的韓湛,再看到他眉毛的一道疤,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有些嚇到的表情,連忙帶著孩子走遠了一些。
韓湛對這種目光已經習以為常,平時就算穿著公安製服的時候,大家見他第一麵都會露出害怕的表情,畢竟是刀裡血裡走過來的人,氣勢逼人,更不用說眉眼上一道疤。
反而是身邊這個小姑娘,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眼裡隻有對他純粹的好奇,就是這種平平常常的目光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就是多看了這幾眼就看上心了。
蘇青漓也注意到了那一家三口的表現,沒有說什麼,默默往他身旁靠近了一些。
但是心裡有些為身邊人感到心疼,畢竟他眉眼上的疤是他保家衛國換來的,那是他的榮譽。
不知道情況的人也隻會認為他是什麼不好的人,惹了什麼事造成的。
韓湛看著默默往自己這邊靠的小姑娘,好像這樣就表示她跟他站在同一陣線,有些幼稚但又讓人感到溫暖。
韓湛嘴角微微上揚,低頭跟小姑娘開口道:“沒事。”彆人的看法並不會給他造成什麼影響。
蘇青漓聽了一邊走一邊想,他是經曆了多少次這樣的對待才能這樣平靜,但是她在意,緩緩開口道:“韓湛,其實你眉眼上那道疤並不可怕,開始的時候我隻覺得很酷。”
說著,她仰頭看著他認真接著道,“了解你以後,覺得更酷了,那是你的榮譽勳章。”
韓湛聽了心跳得比在軍隊裡第一次摸到槍還要激昂,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那是他的榮譽,他在戰場上都沒有落過淚,此時卻有一種酸澀的感覺。
韓湛眨了下眼,跟她慢慢走著,旁邊行人匆匆,隻有他們的步伐一致,一樣堅定。
“那道疤是在一次出任務時落下的,我隻記得那是個大雪天,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周邊都是槍聲,等子彈過來時,我偏了一下頭,子彈便打在了身後的樹上,彈片劃過我的眼睛,這疤就這樣落下了。”
韓湛的敘述很平淡,好像那跟子彈擦肩而過的危險在他話語中隻不過是任務中的小事。
這隻是一次任務,但是他經曆過更多的任務,最嚴重的一次讓他隻能帶傷退伍。
蘇青漓想著鼻子一酸,腳步慢慢停了下來,看著前頭那挺直的背影,每次她遇見他總是看到他挺直的背,殊不知這或許是在那一次次危險的任務中塑造了他鋼鐵般不屈的身軀。
“韓同誌。”
韓湛回頭,隻見小姑娘在她身後伸出手好像要抓住那陽光。
蘇青漓看著他,“韓同誌,看,陽光很溫暖,以後你每一天都照耀著這溫暖的陽光。”
周圍人來人往,隻有小姑娘此時的微笑屬於他,韓湛第一次想不顧一切把小姑娘抱在懷裡
蘇青漓迎上他熱切的目光,對視了幾秒,收回手,指著不遠處的花朵道,“看,菊花正開得好。”
*
公園的一角被開辟種了菊花,現在入秋正是菊花開的季節。
一陣風吹過來,小朵的菊花被吹得左右搖擺,這些菊花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但開得也正豔。
蘇青漓迎著風觀賞著菊花,韓湛站在她旁邊。
女人的裙擺被風吹過時不時拂過男人的西裝褲,遠遠看去,一個高大一個嬌小,異常般配。
“蘇同誌。”韓湛的聲音散在微風中有股撓人耳朵的癢意。
蘇青漓側頭看著他,男人轉過身正對著她,她就見他立在那裡神情專注地看著她。
韓湛從剛剛心裡的波動就沒有停下來過,他行兵學會的是要抓住每一個機會,快速突擊。
現在看著身旁的人,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他不抓住這個機會,餘生他都會在後悔中度過。
“蘇同誌。”韓湛在陽光下筆直立正給她敬了個禮,以前他給戰友給長官給國家敬禮,現在他給她敬禮。
“我叫韓湛,家裡隻有我一人,曾入伍十年,現在在市公安局當一名公安,在慶安街9號大院有兩間房,月工資一共八十五塊五角,現今存款七千七百六十九元,平時沒有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酒。”
韓湛剛開始說的時候有些忐忑,但對上她陽光下清透的眼睛便慢慢地鎮定了下來,“我想和你建立革命情誼,以前我忠誠於國家,以後忠誠於國家也忠誠於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這個機會。”
蘇青漓在他說話的時候便也轉過身慢慢站直身體,看他背對著陽光,莊重地給她敬了個禮,那身姿如白樺樹一樣挺拔,很多年後她還記得此時他給她敬禮的樣子。
她感受到了他的鄭重,他的一往無前,於是她點頭,沒有猶豫,話語同樣莊重,“韓同誌,很高興和你建立革命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