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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乞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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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午時末,戰場東線。
當處在東翼的李通看見對麵的泰山軍正肆無忌憚的用弩炮收割著友軍的生命時,他終於還是決定出擊了。
他和李整不同,李通很明白自己的榮耀終歸是係在袁氏一門的,如果袁紹倒在了這一次決戰中,他李通又能收獲什麼呢?
所以,他決定出動了手上唯一的一支江淮騎從去襲擊泰山軍的弩炮陣地。
而負責帶領這支八百騎左右的突擊部隊的,正是李通帳下的悍將丁奉。
……
此前被剝奪了兵權的丁奉,被臨危受命去襲擊敵軍的弩炮陣地。
當接到這個命令時,丁奉是不樂意的,他這會已經對李通有不小的看法了。
尤其是之前陳氏鄉黨們臨死前說的那句話,什麼”廬江人要被害死”之類的,就一直縈繞在丁奉的心裡。
但當命令傳來,看著周邊的虎視眈眈的那些江淮騎從,丁奉卻怎麼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於是,丁奉隻能披甲挺槊,稍微組織了一下騎隊就出發了。
他並沒有直直的衝向泰山軍的弩炮陣地,而是在細細觀察戰場,因為他看到,從中軍那邊似乎也派出了一批數量可觀的突騎去襲擊那處陣地了。
隻是丁奉稍微看了看,就發現那夥突騎似乎並不順利,不僅已經被打散成了數股小隊,甚至連胯下戰馬的速度都下來了,幾乎是在掙紮前進。
再然後這些失去速度的突騎就在敵軍弩炮的轟擊下,死傷一片。
看到這裡,丁奉想要讓騎從們再緩緩,但戰場嘈雜一片,所有人的腎上腺素都在狂飆,那些江淮騎從壓根聽不清丁奉說的是什麼,嗷呼的就衝向了敵軍陣地。
這個時候,丁奉再理智也無能為力了,隻能咬牙追了上去,不如是,自己回去也是要被李通給法辦的。
此刻,丁奉伏在馬背上,儘可能的縮著自己,他也不理會自己是不是要指揮了,反正在這個時候,誰都應該最先保護自己。
丁奉他們的出擊位置是比較隱蔽的,因為在他們的正前方是沒有泰山軍的,可泰山軍布置的弩炮陣地卻是在魏舟的鳳翔軍這邊。
換言之,他們要想衝到弩炮陣地,就需要通過謝弼的魏博軍、李武的廣武軍、張達的雄武軍、張南的拱聖軍四個軍的陣前。
得益於突然性,丁奉他們很快就穿過了魏博軍的陣前,但在要抵達廣武軍和雄武軍交接的時候,泰山軍發現了他們,並組織了箭矢覆蓋。
數千支箭矢瞬息間就覆蓋了丁奉他們經過的草地,不斷有騎從落馬倒地,但也幸虧是速度上來了,他們的傷亡並不大。
這個時候,不用丁奉這些騎將們說什麼,那些江淮騎從就知道如今放在他們麵前的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繼續向敵軍弩炮陣地衝鋒。
他們要麼衝出這條血路,要麼就死在這裡,再無其他選擇。
此時,衝到最前的江淮騎從們已經能看見泰山軍的弩炮陣地了,但目之所及,卻看見在距離陣地二十多步的地方,到處是屍橫遍野。
那是之前從中軍過來的突騎,此刻已經悲慘的被消滅在衝鋒的道路上了。
可這些江淮騎從們也顧不得為這些友軍哀傷了,因為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
因為之前這處泰山軍弩炮陣地是用以轟擊文聘那個軍的,所以發石車和弩炮的方向都是固定在西南向。
所以按道理來說,從東南方向衝過來的江淮騎從是壓根受不到這些弩炮轟擊的,因為他們正好是從反方向過來的。
可當江淮騎從們奔到這裡時,卻忽然發現從泰山軍的陣間通道上,一支相當數量的敵軍突騎忽然就衝了出來。
他們正是以張歹、薛平、高敖、閻柔四將為首的泰山軍突騎。
這些人身穿土黃色軍衣,頭戴牒帽鐵盔,套著紮甲,手持九尺長的馬槊,槊頭上掛著各色三角旗幟,以衝鋒速速直接撞了過來。
這一下子,本以為熬過箭矢覆蓋的江淮騎從們,其內心一下子就跌落到了穀底。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貓著的丁奉直接挺身,高吼:
“狹路相逢勇者勝,隨我殺出一條活路來!”
說完,丁奉將馬速猛然一個提速,向著前方一個如騎將打扮的泰山軍吏士撞去。
對麵也很意外,原先一直盯著的是另外一個敵人,忽然眼前就冒出了一個,猝不及防下,馬槊都沒來得及橫掃,就被丁奉一槊撞下了戰馬。
再然後,這人就被自己後方的友軍戰馬給踏成了肉泥。
一切都彷佛是發生在瞬息之間,當兩邊撞擊的那一刻,世界一下子變得灰白。等片刻後,落馬的哀嚎和絕望的哭喊都傳到耳邊時,色彩才逐漸暈染出來。
紅的,黃的,白的。
這一刻,落馬後依舊還活著的人多麼希望這個世間還是灰白的多好,因為那樣他們就不用被眼前的“繽紛”給駭住了。
最後從這一次對撞中活下來的江淮騎士不足四百騎,他們犁著一條血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三分之的夥伴們就折在了這條道路上。
李通的兒子李旭是這夥江淮騎從的實質主將,他就倒在了這條突圍的血路中。
在蕩開兩輪馬槊後,他的戰馬被第三名泰山軍突騎給刺中。沒有了坐騎的李旭,隻能絕望的抽出刀警惕著四周,最後被無情的殺死在了戰馬邊。
一柄鐵鉞直接從他的後腦貫入,沒有任何多餘,他就陪著自己的愛馬殞命在了這處廝殺場。
這裡距離泰山軍的弩炮陣地已經不足百步了,可現在卻成了天塹一般,永遠也無法到達。
在江淮騎從的右部,同樣年輕勇銳的騎部將沈成也被一柄馬槊洞穿了衣甲戰死了。
他所率領的二百名江淮騎從因為是距離泰山軍跑馬道最近的部隊,其一個部的編製在這一輪的對撞中損失殆儘。
除了寥寥十餘騎突圍出去外,其餘不是陣亡就是受傷落馬,等候命運的垂憐。
這裡麵還有一個“幸運兒”,他就是一名普通的騎士,普通到甚至連姓名也沒有,軍中隻呼為“鴉兒”。
鴉兒是右部江淮騎從中落在最後的一人,當他好不容易從馬槊和刀矛的叢林中衝出時,他卻大意的踩到一個凹坑,連人帶馬摔倒在地。
鴉兒還沒來得及起身,附近的泰山軍突騎就衝了過來,其中一個對著鴉兒當頭就是一劈,直接將敲落了他的頭盔。
沒等鴉兒從嗡嗡頭暈中緩過來,對麵的泰山軍突騎就又是一刀,而這一下直接斬斷了鴉兒護著頭盔的半截手指,從小拇指到中指的全部前手指。
鴉兒痛得滾地亂嚎,卻正好躲過了一柄刺下來的馬槊。等他再次要轉過來,一柄鐵骨朵砸了下來,直接打在了鴉兒的前胸甲上。
但就是這樣,也隻是打得鴉兒口中含血。
圍在他身邊輪番擊打的泰山軍突騎們有點惱羞成怒了,有一個急得直接就跳下了戰馬,一手裡拿著環首刀,一手拽著鴉兒的發髻,就要割下他的首級。
但縱然是這樣,這刀竟然砍在了一處鐵項圈上,隻是給鴉兒的脖頸割出了幾處小傷口。
這個時候,一個粗厚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卻是此部四大騎將之一的張歹。
“都閃開,一群丟人現眼的。”
說完張歹就打開那幾個突騎擠了進去,他先是將環首刀上的血給甩走,一邊居高臨下的看著腳下這個袁軍騎卒。
而看著看著,張歹忽然笑了,拿刀指著那鴉兒:
“這是個命硬的,我收了。”
說完,張歹就給鴉兒丟下一捆麻繩,隨後轉身留下一句:
“自己將自己綁了留在這,要是命真的夠硬,戰後我自然會找你。”
說完,張歹就帶著這些突騎繼續去追趕剛剛突圍的那群江淮突騎了。
鴉兒被留在了戰場,他眼神空洞迷茫的看著天空,陽光是那樣的刺眼,但照在他的身上,卻並不能給他帶來一點溫暖。
“這鳥世道是真的不讓人活啊。”
心頭哀歎了這麼一句,鴉兒努力支撐著起來,他先是將旁邊戰死的袍澤屍體拖了過來,然後從他的軍衣上割下了一塊長布條給自己的斷指裹了一下。
等完成這些,鴉兒才有空看眼前這具屍體,但可惜他並不認識這人。
雖然整個江淮突騎隻有六七百人,但也並不是誰都能認識所有人的,實際上,鴉兒就認識自己那個什的,其他的一概不認識。
見不是袍澤,鴉兒的心不知道怎麼就好過了不少,他看見這具屍體的脖子上有一條紅繩,他心一動,就將這紅繩給拽了下來。
來不及看這東西是什麼,但隻是掂了掂分量,就知道是個好東西。
隨後鴉兒將物件塞在了袖帶裡,又摸摸了屍體,找到水袋大喝一頓,然後才撿著那張歹扔下的麻繩坐了回來。
他將麻繩隨意的在手上繞了幾圈,然後將剛剛那具屍體又拉了過來,隨後就找了一塊舒服的地方一躺,將屍體往身上一蓋,就這樣等著戰爭結束。
鴉兒的偽裝過於草率,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卻渾然天成。
是啊,汙垢、鮮血、屍體枕籍,任誰都以為這是一堆不幸的屍體。
之後,鴉兒就臥著屍體在戰場上睡著了。
……
相比於其他人的慘烈,率先挺槊衝擊的丁奉卻一點傷也沒有。
此刻,從噩夢的泰山軍突騎衝鋒中僥幸逃脫後,丁奉已經衝到了那些人的弩炮陣地。
因為這些江淮騎從逐漸逼近的緣故,這支弩炮陣地的主將牽招早早下令全軍放棄陣地,撤退到西麵的郭默軍陣內。
這種棄陣而走的行為放在任何軍隊中都是死路一條,但卻並不適用牽招的這支部隊。
從真實的價值來說,這些具備初等數學能力的弩炮手和校射手們,遠遠要高於那堆木頭。
無論是弩炮還是發石車,泰山軍任何一個工匠營都能批量生產,可要想攢出牽招這群炮手們,卻要經年之功。
所以弩炮營在設立之初就得到了張衝授予了某種特權。那就是牽招可以自行判斷戰場形勢,以最大程度的保存有生人員,即便是拋棄弩炮。
此刻,看著早已人去陣空的弩炮陣地,丁奉看著這堆木頭機械,眼神中有一種茫然。
就是這堆木頭殺了他們那麼多人?也就是為了燒毀這堆東西,他們又死了這麼多人?
丁奉沒有時間細看這些精巧的軍械,這會那些泰山軍突騎又圍了上來了。他從馬側取下沾著鬆脂的木把,然後用打火石引燃一絲草絮,將木把點燃。
在他的身邊,突圍出來的百名江淮突騎也點燃了火把,然後學著丁奉的樣子丟在了這些軍械上。
但很可惜,縱然這些弩炮、發石機都是木頭做的,但想要靠一支火把就想要點燃,那也是非常困難的。
所以,丁奉他們很快就看見,他們扔出的火把,彆說燒起大火,就是將草地點燃都做不到。
前兩日的大雨讓這些青草非常濕潤,這點火把隻是將地上燒起了一叢叢煙之外,其他的一無效果。
在看到這麼絕望的一幕後,不少江淮騎從哭了,他們死了那麼多人,都已經殺到了這裡,他們卻連燒掉弩炮都做不到。
丁奉也歎息了一聲,看著外圍那些泰山軍突騎越來越近,他歎息了一聲,隨後就跳下了戰馬,坐在了地上。
和丁奉相善的幾個江淮騎從明白了什麼,猶豫了一下,也跳下了戰馬,圍著丁奉坐在了一起。
慢慢的,像是傳染一樣,越來越多的江淮騎從選擇跳下戰馬,盤坐在地上。
沒有人說什麼,也沒有人去指責什麼,他們都隱約有了這樣一個共識:
“此天數也,非人力可為。”
是啊,他們作為武士,已經做到了他們能做的,而現在,他們隻是希望以一種“卑微”的方式活下來。
於是,當高敖帶著突騎們趕到弩炮陣地時,看見的是百十名江淮騎士盤坐在地上,他們將兵刃平放在腿上,眼睛直直的看著自己,有一絲不甘,但更多的是祈求。
在這些江淮騎士的的後麵有幾架弩炮被點燃著,正冒著濃煙,但大部分弩炮和發石車都大體完好。
於是,高敖明白了什麼,他又看向了這群騎士最中間的一人,那是一個身體雄壯的武士,衣甲很乾淨,甚至都沒有什麼劈砍的痕跡,他應該就是這群人的主將了。
當高敖看向自己的時候,丁奉站了起來,在他的身後,一名嘴角絨毛都還沒褪掉的扈兵正持著將旗站著。
丁奉轉過身,小心的將軍旗解下,看到扈兵雙目含淚,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又轉了回去。
等丁奉站定,他凝視著高敖,雙手高舉軍旗,大聲吼道:
“廬江丁奉,勢窮力竭,向貴軍乞降。”
丁奉低垂著的頭,雙目含淚,淚水滴落在草地上,那綠色是那樣的鮮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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