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函向東,新安-澠池前線。
自陝縣發源的澗水沿著崤函通道,一路不停的穿過澠池,下新安,過京都,最後彙入洛河。
而澗水也正是崤函山脈以北、崤陵山脈以南最大河流,澠池和新安兩城皆在澗河北岸邊。
而太武三年,五月八日這一天,新安方向的趙雲部全師而來,沿著澗水浩蕩圍了過來。
趙雲部攻擊的第一個目標為新安之鐵門戍。
鐵門戍本地屬新安,也一直是隸屬在關東這一邊的。但今年何進調度兵力,將西線一帶的戍兵多調動到了京都,所以鐵門戍兵力薄弱,在當月便被關西軍趁機攻占。
而實際上,本來新安都是要丟的。
因為當時新安的關東守將在得知泰山軍攻入京都,大駭之餘就想帶城投靠關西。可關西那邊因為道路阻擋,消息接收的慢,所以對於新安地區的投靠猶豫不定。
也正是這個空,泰山軍輕騎發新安,兵不血刃再次占領這座京都的西大門。
如今,趙雲帶領控鶴軍四千三百人全師西進,首要解決的就是這鐵門戍。
所謂鐵門戍正如其名,就是一道鐵門,隻是這鐵門呢,是夾在兩個叫青龍山和鳳凰山之間山豁的關戍。
可以說,鐵門戍背後就是澗水穀地,趙雲不拿下這裡,是難以穿越崤陵山脈的。
但拿下鐵門戍卻並不容易,得益於兩京在崤函通道上的數年血戰,兩邊在各自防線的要地都大力修造工事。
鐵門戍本來還是關東的,那會修建鐵門戍的時候,關東正處在國力高峰,所以也將鐵門戍打造得非常堅固。
之後關東稍卻,退往新安一帶,正是靠著鐵門戍得以卻關西。
趙雲所部來時,其遊奕大將孫輕正將鐵門戍的情況彙報給趙雲:
“軍主,鐵門戍的守將不知其名,但此壁卻不容小視。”
說著,孫輕就將他們選鋒們哨探的地圖遞給了趙雲。
總體而言,鐵門壁不愧是關東昔年大力建造的關隘,雖然比不上函穀關,但在壁壘群上卻不遑多讓。
從地圖上看,鐵門戍以兩山豁口中的主戍為基礎,在鳳凰山和青龍山的南麓先後修建了十餘座堅壘。
這兩條線就如同一個螃蟹的兩鉗一樣,死死鉗住鐵門戍南麵的澗水河穀地。
但壁壘群雖嚴密,趙雲卻看得笑了,他對孫輕道:
“這倒是像個螃蟹,但可惜是將屁股對著咱的。”
孫輕聽了也哈哈大笑,也絲毫沒將鐵門戍放在心上。
沒錯,鐵門戍的確防禦縱橫,布置嚴密,但可惜它建造之初,是用來防西南麵的關西的,而不是防備自己後方的。
所以麵著趙雲這個方向,鐵門戍卻是光禿禿的隻有一處中間主壁,其餘一點工事也無。
但也不能這麼講,準確來說,關東那邊也在東北方向布置了一些戍壁,但這些也隻是聊勝於無。
然後孫輕又給趙雲送來一個好消息,他告訴趙雲,他們在野外捉生的時候,俘獲到一個出關樵采的關西吏士,然後從中得知,關內竟然乏糧。
這下子趙雲疑惑了,他對孫輕道:
“劉備此人我知之,曾在汾水阻遏我軍,其人攻守皆足稱道,如何會讓鐵門關乏糧呢?難道彼輩無久守鐵門關的想法?”
孫輕聳聳肩,對趙雲道:
“誰知道呢?那俘口也就是一尋常吏士,哪知道這個細節?不過後麵咱們帶他回營,他那吃粟的樣子,倒不像是說謊。”
趙雲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事,躊躇了一會便對孫輕道:
“老孫,你弟弟的事我問過了,還是沒找到。”
孫輕故作輕鬆,他自嘲道:
“咱們當年都是太行山餓得刨土的短命鬼,本就要死的。後來是咱們泰山軍打回了冀州,救了我們一眾太行山的老弟兄們,所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賺了。”
孫輕的弟弟孫昱為渤海軍的前營營將,前些日渤海軍大敗,除後營撤出後,餘眾崩散。
其中孫昱就沒有找到人,孫輕已經將他當成了戰死。
但趙雲依舊安慰:
“也不要這麼想,後麵咱們收回的烈士遺骸中並沒有巡見孫昱,沒準還活著。”
但孫輕也說了句:
“也沒準投了?真是如此,我孫輕第一個殺了他。”
這下子趙雲不知道如何安慰了。
其實他也是這個意思,但孫輕是軍中老人,又是黃巾係統中頗有能量的太行山一脈,所以他也不好多說。
而現在孫輕自己有這個準備,趙雲也不再多說了,而是將話又引回了眼前戰事。
他笑著對韓當、徐盛、孫輕等人道:
“那就開始吧,我倒要看看這鐵門有多鐵。”
於是,眾將唱喏。
……
太武三年,五月九日,控鶴軍圍鐵門戍。
晨時,全軍朝食,三刻後,營中出戰鼓三百次,諸營各將兵列陣於鐵門戍外。
巳時,控鶴左營柳善率先進兵,發矢牽製關西軍。前營徐盛部分五隊殺奔鐵門戍,先燒壁外柵,後逼城下。
巳時三刻,城上守軍箭矢如蝗,徐盛部稍卻。右營張和部輪番再戰。
午時,酣戰猶不停,城上守軍怠。
午時一刻,韓當部陷陣士二百人出陣。
午時二刻,韓當部隊將斛律定先登,諸隊緊隨其後。
午時三刻,鐵門壁開,控鶴軍洶湧入關。
同日,控鶴軍稍整,沿澗水南奔,直殺義馬。
……
義馬為澗水河穀地最東處的城邑,是澠池的門戶。
同日,控鶴軍進逼義馬東北紮營,對其合圍。
日夜,控鶴軍突騎忽繞義馬,奔襲後方驛站、糧囤,燒毀據點,切斷義馬西南補給。
翌日晨,控鶴軍攻毀義馬外圍據點,悉數拔破,殲敵六百。
當日午,控鶴軍占領義馬北麵山梁,居高攢射義馬。
當日未時,西麵關西軍援兵至。
趙雲令前營主將徐盛攻義馬,在正麵吸引城內軍。其帥全軍突騎六百,迂回鳧水涉渡南麵澗水。
爾後,再沿著澗水向西,一路穿插到關西援軍的側後方,再次強渡澗水從後方突襲關西援軍。
此時,正麵的徐盛、張和、柳善三營並發,與趙雲夾攻。
於是,關西援軍大潰,奔澗水而死者千餘人。
二更,義馬內關西兵無望,趁夜突圍,遇趙雲伏兵,大敗。
於是,五月十一日,控鶴軍再破義馬。
義馬為澗水穀地東門戶,義馬被破,泰山軍如虎出柙,大舉深入澗水穀地。
此時,坐鎮於澠池的劉備終於坐不住了。
……
澠池內,劉備此時感覺有如履薄冰,更有或者,被架在火上烤也。
能讓劉備有此冷暖者,並不是趨近的泰山軍。
的確,劉備也承認,那個叫趙雲的泰山將的確有一番不俗的軍事才能,其用兵正奇相合,如火如荼,但在劉備看來也就是如此了。
此時的泰山軍處境他非常清楚,這得益於他和東南方向的袁紹互通的結果。
就在此前不久,袁紹再次來信,除了再一次強調兩軍共同出兵夾擊泰山軍的約定外,他還不露聲色的說了一件事。
那就是新的前護軍元帥將會是張郃。
劉備也是清楚陳國所謂的護軍製度的,兵為將有並不是說說的,而是確實就是事實。
作為剛剛立下戰功的鞠義被袁紹輕而易舉的調離到了中樞,甚至一點波瀾也沒有,據說就是一詔既下,鞠義單車向南,簡簡單單。
而這份波瀾不驚也讓劉備對於袁紹的能力更提上一層,看來那袁紹果然是一流人物。
所以當趙雲帶著控鶴軍西進的時候,甚至先後拿下鐵門、義馬後,劉備都晏然安坐的原因。
因為劉備很清楚,泰山軍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了。
在他看來,那支泰山軍西出不過就是想吸引他決戰,好讓張賊減緩西麵的壓力,好應付南麵的袁紹。
既然敵人欲如此,那他劉備就偏不。
於是,劉備對此戰的方略就是僅守澠池,以不變應萬變。他有萬餘大軍,敵人才多少?他守澠池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但這份安然卻並不能緩解劉備內心的淒惶和迷茫。
他在為自己的前途以及大漢的未來而擔憂。
雖然劉備率軍在澠池前線,但他留在長安的故舊依舊為他傳遞著朝中的訊息。而最近之種種,讓劉備更加心憂。
如太師府上驚現的“天子”壁文,又或者如最近長安甚囂塵上的謠言,說長安有兩個天子,一個是坐著的,一個是站著的。
這些都讓劉備明白此時的長安真的是暗流湧動。這些暗流有董卓那些黨羽爪牙推動的,也有一些想渾水摸魚的關西豪族推動的。
但如果這些隻是一些彆有用心的陰謀,那劉備還不會如此難受。卻是因為他清醒的知道,無論是天子還是太師都好像有點隱隱默認著這些,坐看事態的變化。
換言之,原先上下相得的天子與太師的組合已經出現了一條難以縫合的裂縫。
作為漢室宗親,雖然這個宗親關係已經非常遙遠了,但劉備依舊對於漢室是有感情的,更是有使命的。
如太平時日,劉備多半也就是遛馬走狗,華衣美車過一生。但漢室將亡,他的老師,他的朋友,他的同鄉,都為漢室而死。
這讓劉備的這份感情也變得更加濃烈,他也越發將“匡扶漢室”作為自己的畢生使命。
而無論是在東西,他皆為這一使命而奮不顧身。在取得入蜀大勝後,劉備就對益州士們感歎:
“我軍之所以銳師奮取,唯在忠義二字。”
也正是因為忠義,朝中一紙詔書就讓他放棄了益州,回到了洶湧的長安。也正是因為忠義,他毅然決然,丟開家中的妻兒,再一次率軍來到澠池前線。
此前在成都的時候,有不少人或輕或重的說過這些話。
如法正就曾私下說過:
“鼎之輕重,似可問焉?”
甚至他的親信幕僚,也是他的妻弟楊修也說:
“成都天府之寶,今既無主,將軍豈無意呼?”
但這些都被劉備拒絕了,甚至為了避險還靜止益州士上門。
劉備之所以如此,正因他對漢室的那份熱愛。
劉備豈無私欲?但他明白,一旦他在益州割據,或可稱王,但漢室就一定是完蛋了。
而且軍中也不會有多少人跟隨於他。
因為他之所以有此威信,就是因為他是大漢的劉皇叔,是為匡扶漢室而奔走的劉玄德。
如果他為了私欲而壞了漢室中興的事業,那他如何還能扛著忠義這麵大旗,如何還能讓部下門信賴。
再且說,現在的關西正是關鍵時候,周圍群雄環伺,如果是整體,那關西還有機會,可一旦他這邊分裂割據益州,那關西如何擋得住泰山軍?
所以他不能,也不想做什麼益州主。
但等他回到長安後,卻發現所謂的中興好像並不是那麼回事。
他為國大義而想,但如郭汜、樊稠、李傕這樣的人卻似乎隻為他們各自的私利著想。
回到長安後,劉備在對天子劉協的上表中,分析了這一次動亂的原因,更反省為何大漢會一步步走到現在。
他說所謂中興漢室,非中興一軍也,而是要革鼎士心。自安帝以後,天下士家道德喪亂,逐漸以門戶私計而壞了公心,如不革鼎士心,那天下還是會回到老樣子來。
可以說,從劉備的身份和角度,能有此番思考正可見他是真的吸取了漢室上層的教訓,真的想要振作一番。
而當時天子果然大振,就表劉備為京兆尹,決意整頓士風。
但從來說的容易做得難,劉備發現了問題,但可悲的卻是解決不了問題。
雖然他有楊氏的支持,在關中豪勢中站穩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有威信對這些貴族世家們說三道四。
你劉玄德說咱們士風不行?你劉玄德也配?
一直就操朝野輿論的士大夫們很快就將矛頭對準了劉備,言其擾動鄉野,爭權奪利,獨斷專橫。
很快,為京兆尹三月不到,劉備便離開了職司,再一次回到了軍中。
而關中又再一次恢複了平靜,又是那樣的上下相得,卻因循苟安如死水。
可劉玄德此舉卻又獲得了一批另類的士子們的看待,他們發現隻有劉玄德才是那個發現問題所在的人,這些早就不滿於世的智者們紛紛如鳥雀歸巢一般,雲集在劉備的幕府。
此為革故不成,反得關西豪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