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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吏士們歡呼雷動,他們舉起兵刃向統帥於禁致敬,這些渴望戰功的泰山軍吏士們已經急不可待了。
不到半日,三分之二的泰山軍吏士離開大營向著東麵的大穀口外進發,於禁隻留下了兩個軍負責守護伊水通道。
但這份狂熱歡呼中,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興奮的,有一些人對於禁的方略憂心忡忡。他們認為於禁可能過於輕率了,將敵軍放入盆地,真的就那麼萬無一失嗎?
但不論是喜悅還是憂心忡忡,泰山軍的四個軍還是走上了去往萬安山的道路。
於禁所帶的這四個軍,分彆是飛虎軍的徐晃、龍捷軍的張達、鷹揚軍的許仲、定武軍的呂翔。
四軍人數在一萬八千人上下,其中騎軍就有八千,這等高比例的騎兵配置也就是當年老中護軍的底子才能配得齊。
就這樣,接近兩萬人的軍隊就逶迤向東,準備與萬安山那裡的胡母丘部彙合。
萬安山東接嵩嶽,西連伊闕,正處在大穀關通道的內口,也是京都在東南的最後一道屏障。
從龍門到萬安山大概六十裡左右,大軍行了兩日才見到巍峨入雲的萬安山。
而這個時候,鞠義的大軍早已到達。
……
大穀口的山道內,袁軍正艱難的搬運著軍資。
雖然大穀口號稱“大穀”,但對於數萬人規模的大軍來說還是狹蹙了,更不用說袁軍還攜帶了大量的軍車。
這些軍車在現在作為輜重來用,在戰時就會被用來作為拒馬、胸牆。
此時,這些袁兵就在清理著道路上的障礙為後麵的軍車提供通行。這些障礙都是穀口外的那些泰山軍布置的,有落木、積石、甚至還有陷坑,讓這些清障的袁兵苦不堪言。
特彆是陷坑,袁兵因為缺乏土石,壓根無法填埋,也不知道那些泰山軍將這些挖出的土方運到了哪裡。
沒奈何,那些袁兵不得不將軍車上的物資先搬運下來,看看能不能人馱運過去。
一般來說,每輛軍車大概裝運了十到三十包軍資,包括粟米、鹽巴、箭矢,一開始袁軍還小心搬運,但後麵搬得煩了,直接就一包包扔在地上,隻有一些老實的吏士才繼續背負著軍資落在一起。
一時間,道路兩旁到處都是散亂的軍資,人車馬都擠在這狹長的通道上,叫苦不迭。
這個時候,後麵過來一個軍將,他看見前頭混亂的樣子,立即怒斥
“誰讓你們這樣做的?都起來聽我指揮。”
那些袁氏武士的老油子一下子就認出了這人正是督將滿寵,不敢怠慢忙吆喝著仆隸、軍餘和袍澤們趕了過來。
滿寵先是看了看那陷坑,隨後思索了一會,就下令
“你們將這幾輛軍車都推下去,剩下的就掘點附近的土,一個地方掘一點,這坑不就填了嗎?”
但滿寵的話讓這些武士遲疑,他們道
“督將,這兵車都是有數的,到時候到了地方法曹查下來,咱們可要受罪。”
滿寵怒斥
“讓你們做就做,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去擔事?我還沒死呢。”
說完,他就揮手讓人去做。
於是,這些武士一番忙碌下,這個陷坑被填平了,隊伍又開始繼續向前。
隻是苦了那些軍餘,現在要額外背負一份軍資,踉踉蹌蹌的跟隨大部隊向前了。
……
在滿寵解決前軍的事情時,在他們的不遠處的一個緩坡上,袁軍統帥鞠義的行軍大纛就安置在這裡。
在此處,到處可見怪石林密,果木叢生,有清泉湧流,鳥語花香,真是一個好地處。
這裡已經屬於萬安山的北坡了,在這個位置,整個坡度都在變緩,整個半坡山腰有十幾處宮室,此時已經空無一人。
這也省了鞠義的人搭建帳篷,索性就在這些宮室停駐了。
此刻,在一處宮室內,鞠義正好奇的看著宮室內的陳設,然後問邊上的棗祗
“棗君,咱們這是在哪裡,怎麼還有宮室呢?”
棗祗是潁川人,離這裡不遠,對萬安山的情況是比較了解的,他告訴鞠義
“鞠帥,這裡是一些帝墓的上宮,實際上後麵還有一些神道碑和石像生,鞠帥沒見過才認不出。”
鞠義是涼州人,從來沒見過帝王陵墓,沒想到領軍打仗的時候倒是見了一回,但他疑惑了
“這地方是哪個帝王的?怎麼還葬在這裡呢?”
棗祗搖頭笑道
“鞠帥,這就是咱們本朝帝王的,明帝、章帝、和帝、殤帝、質帝、桓帝都有上宮在這裡。”
鞠義這下更是疑惑了,他不解
“我以為天家都是葬在北邙的,為何會葬在這萬安山呢?”
棗祗莞爾一笑,說道
“這不過是偏鄙無見識的話,實際上我國朝帝墓分南北兆域,北係帝墓的確在邙山,但南係帝墓就在伊水河穀地內,就靠近萬安山。隻不過咱們現在所處的地方並不是這些帝墓所在,而是一些方便祭祀的上宮,畢竟南向地,就屬這萬安山最為催高。”
棗祗說“偏鄙無見識”這五個字的時候,鞠義的臉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他最討厭的就是彆人說他是鄙夫。
總是這樣,無論他鞠義到底立下多少戰功,在這些潁川大族麵前還是得不到任何尊重。
鞠義這個時候已經沒了談興,但棗祗文人習性,總是好為人師,此刻談興上來了,還在那滔滔不絕
“這帝墓有禮葬,遵從旁近祖考,同輩不共兆域的原則,所以同輩之間是不能葬在一個區域的。是以帝墓都分南北域,就是遵從禮製。這不僅是本朝如此,前朝也是這樣。”
鞠義的反應很冷淡,他淡淡問了句
“看來這禮真的是從生到死,無事不循嘛。”
棗祗點頭,他撫著長髯,怡然自得
“這就是我輩之大任啊,這天下人人循禮,這天下就亂不了。”
卻聽鞠義嘲諷了一句
“事禮?哼!那些滿口仁義禮樂的酸儒有幾個師?這天下亂了,到底還是要靠我們武人來敉平,靠嘴念經可念不死泰山軍。”
說完,鞠義拂袖出了宮室,留下被懟的棗祗臉是青一陣,紫一陣。
鞠義出了宮室,吐出了一口渾氣,然後看向駐紮在半腰緩坡上的親軍,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當鞠義出來的時候,他的那些親軍正點著篝火在那烤鬆雞。
這萬安山沒什麼地方讓這些魯直的軍漢們新奇的,倒是這喝著山泉水長大的鬆雞卻是意外的好吃。
這些人在鞠義等大人物參觀宮室的時候,他們無事,索性舉行了篝火會。
就地劈了些宮室的門戶,又找來一些鬆木,然後狩獵了十來隻鬆雞就地燒烤了起來,後來吃得美了,大夥齊齊出動,幾乎將這一片的鬆雞都滅了種了。
篝火、燒烤、袍澤、酒水,這些要素彙聚在一起,那就是男人最原始的快樂,這是從遠古就遺留下來的快樂模式。
這些人相互之間吹噓著彼此都了解底細的牛皮,然後你一杯,我一杯,觥籌交錯。
他們齊齊呼著“敬陳公、敬鞠帥”,以此為名,將搬上半山腰的酒水全部喝乾了。
而這些放浪恣意的武士們就是鞠義恩養,冠絕全軍的“先登軍”。
所謂先登實際上就是過去的死士,凡是攀附城牆,填埋溝壑,衝在第一批的就叫先登。
而鞠義的這群先登士也確實就是來源於那些死士,他們也是鞠義最早起家的根基。
他們與鞠義互相成就。
先登需要鞠義的膽識和軍略,更需要他的保駕護航,而鞠義也需要這麼一群不知死為何物的勇士們,為他摘下一個個戰果,讓他登頂陳國第一大將的席次。
所以正是這樣特殊的關係,先登軍不僅和袁軍其他各營不同,甚至在全天下也估計找不到第二支。
現如今大部分諸侯的軍兵都是揀選的良家子,或雖也遊俠成軍,但也試圖以嚴刑峻法約束軍紀。
隨著天下大亂這麼多年了,現在還存活的勢力誰都知道,隻有這樣的軍隊才能打勝仗。
但鞠義的這支先登軍卻不是如此,這些人幾乎都是浪蕩遊俠兒,或是惡貫滿盈的渣滓,不被送上戰場也要被地方上給處死。
而鞠義給了這些人機會,也從來不用軍法管束他們。
彆的營頭不準喝酒,而他們可以暢飲,甚至到了酗酒的程度。他們聊天的時候喝酒,行軍的時候喝酒,紮營的時候還是喝酒。
而酗酒又常和亂性相關,這些人喝了酒就去騷擾沿路的婦女,甚至醉得時候連母羊都不放過,可以說放浪形骸。
如果是彆的營頭這樣,等待他們的是鞠義的鞭子和軍棍。
鞠義培養出了最嚴酷的軍法官,這些人就是盯著軍中的吏士,稍有小過就是一通軍棍下去。
也是奇怪,最為嚴厲的手段和最放縱的管理竟然會在一個軍隊中同時存在。
此刻,當這些先登軍武士們喝得爛醉的時候,看見鞠義過來了,忙起身對鞠義歡呼,還邀請鞠義也來喝一頓。
鞠義沒有拒絕,走到一處篝火,吃了半個鬆雞,又喝了半碗酒水,然後和這些先登武士們唱著各自的鄉謠。
鞠義用自己獨特的西北口音唱著悲愴的鄉謠,歌聲中透露的濃烈情感讓先登武士們動容。
他們感受到了涼州人的苦悶,那種被隔絕於外,咫尺皆敵的孤獨和悲涼。
他們喜歡鞠義,而鞠義也喜歡和這些人呆在一起。
正如先登死士這個名字,隻有最底層、最卑劣、最絕望的群體才會被抓為死士。
倒不是說隻有這些人道德卑劣,而是法律隻管這些人,那些貴人武士們道德再壞,也淪落不到這些人的地步。
比如鞠義親從中的一個先登士,叫張赤,這人就在本地犯下大案。
張赤從外麵浪蕩回鄉,和母親吵著要吃肉。其母耐不住,也苦兒子辛苦,就去同裡的屠戶家求肉,但卻被屠戶折辱。
然後這事被張赤知道後,當天下午他就將屠戶一家殺光,甚至還淫辱了婦孺。
這個案子事實非常清晰,但卻難處理。因為它涉及國朝所推崇的孝道,為母複仇本就是士所推崇,可這張赤的行為太過於惡劣,以至於非重刑不可。
但直接殺了也不好,於是就被地方上送到了軍中,隸在了鞠義的先登士下。
其實鞠義明白,張赤沒有錯,他錯就錯在身錯了地方。
如果他生在一個豪勢之家,他的行為將會被被鄉裡傳唱,人人都會稱讚他的烈氣,而不是如現在成為一個死囚。
就如隔壁琅琊的臧霸,不也是如此嗎?但有些人做了,那是五鼎食,有些人做了,隻能淪為刀下鬼。
而如張赤這樣的人,在鞠義的軍中還有很多,都是來自於這樣最絕望的底層。
他們在袁軍是毫無前途可言的,隻有先登軍能容下他們。
其實鞠義也在感慨,他越來越發現袁軍成了一種貴賤分裂的軍隊了。
在早年,他們還沒有拿下豫州的時候,那時候雖然軍中也有貴賤之分,但依舊給所有人機會,就如他鞠義自己,實際上和中原這些豪勢子弟比起來不也是卑賤之人嗎?
但他照樣可以靠著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站到現在這個位置。甚至剛剛那個棗祗被他罵了,其人也隻能憋著。
但現在呢?
一個軍餘即便再有勇力,再敢戰,他依舊無法成為一名武士。
因為要想成為武士就必須要有塢壁和田土,沒有這個,做到極限就還是一名軍餘,了不起就做到個伍長。
而在袁軍呢?什長以上就全部是武士群體,隻有這些人負擔得起甲械、戰馬和仆隸,
而這些才是讓軍餘們絕望的,因為這和努力和幸運再無關係。
鞠義知道這個問題,但他無力改變,而且說實在的,他也沒多想改變,因為這樣的模式保證了袁軍的戰鬥力。
不論他是否同情那些軍餘,事實就是,僅僅一個披著鐵甲的武士就抵得上五個他們。武士才是袁軍的站力保證。
唱完鄉謠,鞠義又喝了不少,就在他有點微醺的時候,從坡下奔上來一個背旗武士,他上來就稟告前軍已經抵達到穀口,隨時可以準備戰鬥。
於是,鞠義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眼裡散發著精光,他讓先登軍們收拾一下準備開拔。
他要去前麵檢閱他的部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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